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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 (共五部)-第3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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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办喜事的规模,却要等胡雪岩来商量;这件事要四个人来决定,便是胡雪岩与他的母、妻、妾——螺蛳太太。而这四个人都有一正一反的两种想法,除了胡雪岩以外,其余三人都觉得场面应该收束,但胡老太太最喜欢这个小孙女儿,怕委屈了她;胡太太则认为应该一视同仁,她的两个姐姐是啥场面,她也应该一样地风光;螺蛳太太则是为自己的女儿设想,因为开了一个例子在那里,将来自己的女儿出阁,排场也就阔不起来了。至于胡雪岩当然愈阔愈好,但市面不景气,怕惹了批评。

因此谈了两天没有结果;最后是胡雪岩自己下了个结论∶『场面总也要过得去,是大是小,相差也有限;好在还有四个月的工夫,到时候再看吧。』『场面是摆给人家看的。』螺蛳太太接口说道∶『嫁妆是自己实惠。三小姐的陪嫁,一定要风光;这样子,到时候场面就小一点,对外说起来是市面不好;对内,三小姐也不会觉得委屈,就是男家也不会有话说。』这番见解,真是面面俱到,胡老太太与胡太太听了都很舒服;胡雪岩则认为惟有如此,就算排场不大,但嫁妆风光,也就不失面子了。

『罗四姐的话不错。嫁妆上不能委屈她。不过添妆也只有就现成的备办了。』

『那只有到上海去。』胡太太接着她婆婆的话说,同时看着罗四姐。

罗四姐很想自告奋勇,但一转念间,决定保持沉默;因为胡家人多嘴杂,即使尽力,必定也还有人在背后说闲话,甚至造谣言∶三小姐不是她生的,她哪里舍得花钱替三小姐添妆。

胡雪岩原以为她会接口,看她不作声,便只好作决定了,『上海是你熟,你去一趟。』

他说∶『顺便也看看七姑奶奶。』『为三小姐的喜事,我到上海去一趟,是千应万该的。不过,首饰这样东西,贵不一定好;我去当然挑贵的买,只怕买了来,花样款式不中三小姐的意。我看,』螺蛳太太笑一笑说∶『我陪小姐到上海,请她自己到洋行、银楼里去挑。』『不作兴的!』胡老太太用一口道地的杭州话说∶『没有出门的姑娘儿,自己去挑嫁妆,传出去把人家笑都笑煞了。』『就是你去吧!』胡雪岩重复一句。

螺蛳太太仍旧不作承诺,『不晓得三小姐有没有兴致去走一趟?』她自语似地说。

『不必了。』胡太太∶『三丫头喜欢怎么样的首饰,莫非你还不清楚?』

最后还是由胡老太太一言而决,由螺师太太一个人到上海去采办。当然,她要先问一问胡三小姐的爱好,还有胡太太的意见,同时最要紧的是,一个花费的总数,这是只有胡雪岩才能决定的。

『她这副嫁妆,已经用了十几万银子了。现在添妆,最多再用五万银子。』胡雪岩说∶『上海银根很紧,银根紧,东西一定便宜,五万银子起码好当七万用。』

到了上海,由古应春陪着,到德商别发洋行里一问,才知道胡雪岩的话适得其反。国内的出产,为了脱货求现,削价出售,固然不错,但舶来品却反而涨价了。

『古先生,』洋行的管事解释∶『局势一天比一天紧,法国的宰相换过了,现在的这个叫茹斐理,手段很强硬,如果中国在越南那方面,不肯让步,他决心跟中国开仗。自从外国报纸登了法国水师提督孤拔到越南的消息以后,各洋行的货色,马上都上涨了一成到一成五;现在是有的东西连出价都买不到了。』『这是为啥?』螺蛳太太发问。

『胡太太,战事一起,法国兵舰封住中国的海口,外国商船不能来;货色断档,那时候的价钱,老实说一句,要多少就是多少,只问有没有,不问贵不贵,所以现在卖一样少一样,大家拿好东西都收起来了。』『怪不得!』螺蛳太太指着玻璃柜子中的首饰说∶『这里的东西,没有一样是看得上眼的。』『胡太太的眼光当然不同。』那管事说道,『我们对老主顾,不敢得罪的。胡太太想置办哪些东西,我开保险箱,请胡太太挑。』螺蛳太太知道,在中国的洋人,不分国籍,都是很团结的;他们亦有『同行公议』的规矩,这家如此,另一家亦复如此,『货比三家不吃亏』这句话用不上,倒不如自己用『大主顾』的身分来跟他谈谈条件。

『我老实跟你说,我是替我们家三小姐来办嫁妆,谈得拢,几万银子的生意,我都作成了你。不然,说老实话,上海滩上的大洋行,不是你别发一家。』听说是几万银子的大生意,那管事不敢怠慢,『办三小姐的嫁妆,马虎不得。胡太太,你请里面坐!』他说∶『如果胡太太开了单子,先交给我,我照单配齐了,送进来请你看。』螺蛳太太是开好了一张单子的,但不肯泄漏底细,只说∶『我没有单子。只要东西好,价钱克己,我就多买点。你先拿两副钻镯我看看。』中外服饰时尚不同,对中国主顾来说,最珍贵的首饰,就是钻镯;那管事一听此话,心知嫁妆的话不假,这笔生意做下来,确有好几万银子,是难得一笔大生意,便愈发巴结了。

将螺蛳太太与古应春请到他们大班专用的小客厅,还特为找了个会说中国话的外籍女店员招待;名叫艾敦,螺蛳太太便叫她『艾小姐。』

『艾小姐,你是哪里人?』

『我出生在爱丁堡。』艾敦一面调着奶茶,一面答说。螺蛳太太不知道这个地名,古应春便即解释∶『她是英国人。』

『喔!』螺蛳太太说道∶『你们英国同我们中国一样的,都是老太后当权。』

艾敦虽会说中国话,也不过是日常用语,什么『老太后当权』,就跟螺蛳太太听到『爱丁堡』这个地名一样,瞠目不知所对。

这就少不得又要靠古应春来疏通了∶『她是指你们英国的维多利亚女皇,跟我们中国的慈禧太后。』『喔,』艾敦颇为惊异,因为她也接待过许多中国的女顾客,除了北里娇娃以外,间或也有贵妇与淑女,但从没有一个人在谈话时会提到英国女皇。

因为如此,便大起好感,招待螺蛳太太用午茶,非常殷勤。接着,管事的捧来了三个长方盒子,一律黑色真皮,上烫金字,打开第一个盒子,蓝色鹅绒上,嵌着一双光芒四射的白金钻镯,镶嵌得非常精致。

仔细看去,盒子虽新,白金的颜色却似有异,『这是旧的?』她问。

『是的。这是拿破仑皇后心爱的首饰。』

『我不管什么皇后。』螺蛳太太说∶『嫁妆总是新的好。』『这两副都是新的。』

另外西副,一副全钻,一副镶了红蓝宝石,论贵重是全钻的那副,每一只有四粒黄豆大的钻石,用碎钻连接,拿在手里不动都会闪耀;但谈到华丽,却要算镶宝石的那副。『什么价钱?』

『这副三万五,镶宝石的这副三万二。』管事的说∶『胡太太,我劝你买全钻的这副,虽然贵三千银子,其实比镶宝的划算。』螺蛳太太委决不下,便即说道∶『艾小姐,请你戴起来我看看。』

艾敦便一只手腕戴一样,平伸出来让她仔细鉴赏,螺蛳太太看了半天转眼问道∶『七姐夫,你看呢?』

『好,当然是全钻的这副好,可惜太素净了。』这看法跟螺蛳太太的完全一样,顿时作了决定,『又是新娘子,又是老太太在,不宜太素净。』她向管事说道∶『我东西是挑定了,现在要谈价钱,价钱谈不拢,挑也是白挑。我倒请问你,这副镯子是啥时候来的?』

『一年多了。』

『那末一年以前,你的标价是多少?』

『三万。』

『这不相信,你现在只涨了两千银子,一成都不到。』『我说的是实话。』

管事的从天鹅绒衬底的夹层中,抽出来一张标鉴说∶『古先生,请你看。』

标签上确是阿拉伯字的『三万』;螺蛳太太也识洋数码,她的心思很快,随即说道∶『你刚才自己说过,买全钻的这副划算,可见得买这副不划算。必是当初就乱标的一个码子,大概自己都觉得良心上过不去,所以只涨了一成不到,是不是?』『胡太太真厉害。』管事的苦笑道∶『驳得我都没有话好说了。』

螺蛳太太一笑说∶『大家驳来驳去,尽管是讲道理,到底也伤和气。这样,镯子我一定买你的,现在我们先看别的东西,镯子的价钱留到最后再谈,好不好?』是,是。『。

于是看水晶盘碗、看香水、看各种奇巧摆设;管事的为了想把那副镶宝钻镯卖个好价钱,在这些货色上的开价都格外公道。挑停当了,最后再谈镯价。

『这里一共是一万二。』螺蛳太太说道∶『我们老爷交代,添妆不能超过四万银子;你看怎么样?』她紧接着又说∶『不要讨价还价,成不成一句话。』『胡太太,』管事的答说∶『你这一记「翻天印」下来,教我怎么招架?』

『做生意不能勉强。镯子价钱谈不拢,我只好另外去物色;这一万二是谈好了的,我先打票子给你。』管事的楞住了,只好示意艾敦招待螺蛳太太喝茶吃点心,将古应春悄悄拉到一边,苦笑着说∶『这胡太太手段我真服了。为了迁就,后来看的那些东西,都是照本卖的,其中一盏水晶大吊灯,盛道台出过三千银子,我们没有卖,卖给胡太太只算两千五。如果胡太太不买镯子,我这笔生意做下来,饭碗都要敲破了。』『她并不是不买,是你不卖。』

『哪里是我不卖?价钱不对。』

古应春说∶『做这笔生意,赚钱其次;不赚也就是赚了!这话怎么说呢?胡财神嫁女儿,漂亮的嫁妆是别发洋行承办的,你想想看,这句话值多少钱?』

『原就是贪图这个名声,才各外迁就,不过总价四万银子,这笔生意实在做不下来!』

『要亏本?』

『亏本虽不至于,不过以后的行情——』

『以后是以后,现在是现在。』古应春抢着说道∶『说老实话,市面很坏,有钱的人都在逃难了;以后你们也未见得有这种大生意上门。』管事的沉默了好一会才说了句∶『这笔生意我如果答应下来,我的花红就都要赔进去了。』古应春知道洋行中的规矩,薪金颇为微薄,全靠售货的奖金,看他的神情不象说假话,足见螺蛳太太杀得太凶;也就是间接证明,确是买到了便宜货,因此觉得应该略作让步,免得错过了机会。

『你说这话,我要帮你的忙。』他将声音放极轻,『我作主,请胡太太私下津贴你五百两银子,弥补你的损失。』管事的未餍所欲,但人家话已说在前面,是帮他的忙,倘或拒绝,变成不识抬举,不但生意做不成,而且得罪了大主顾,真正不是『生意经』了。

这样一转念头,别无选择,『多谢古先生。』

他说∶『正好大班在这里,我跟他去说明白。古先生即然能替胡太太作主,那么,答应我的话,此刻就先不必告诉胡太太。』古应春明白,他是怕螺蛳太太一不小心,露出口风来,照洋人的看法,这种私下收受顾客津贴的行为,等于舞弊,一旦发觉,不但敲破碗饭,而且有吃官司的可能。因而重重点头,表示充分领会。

于是,管事的向螺蛳太太告个罪,入内去见大班。不多片刻,带了一名洋人出来,碧眼方颐,留两撇往上翅的菱角须,古应春一看便知是德国人。

果然,是别发的经理威廉士,他不会说英语,而古应春不通德文,需要管事的翻译;经过介绍,很客气地见了礼。

威廉士表示,他亦久慕胡雪岩的名声,爱女出阁,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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