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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 (共五部)-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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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是娇滴滴的一朵鲜花,胡雪岩却当做落市的鱼鲜,阴阳怪气,爱理不理,想想真有点伤心,不由得咬着牙说∶『哪个有那么贱,一定要硬挜给他!』

『好了,你想明白了。』七姑奶奶说,『老实说一句,「两头大」已经委屈得不得了,他还说有什么难处。这种男人,真是「谢谢一家门」了。』

事情已一半成功,何必再骂胡雪岩,徒结冤家?尤太太便替他解释∶『七妹,你的话也太过分了。胡老板人是再好没有,他也是力不从心,不肯耽误张家妹子的青春,你不要冤枉他。』

七姑奶奶有样好处,勇于认错。听了她嫂子的话,心里在想,胡雪岩有多少机会把阿珠弄上手,而到现在她还是『原封未动』,同时他给张家的好处,也真不少。这样的人,说起来也很难得了。

于是她笑着说道∶『想想也是,费心费力,忙了半天一场空不说,还要挨骂,实在也太冤枉了!』

阿珠的一颗心,一直动荡不定,只随着她们姑嫂俩的话,浮沉摆动。这时候听了七姑奶奶的话,使又想起胡雪岩的许多好处,心里实在割舍不下,但硬话已经说出去了,落下来的逢,再要撑起来,十分不易,心中萌生悔意,却又是说不出的苦,因而滚落两滴泪珠。

『咦!』七姑奶奶惊诧地说,『你哭点啥?』

『不要伤心,不要伤心!』尤太太也劝她,『路差点走错,及早回头,你应该高兴。』

阿珠心想,怎么高兴得起来?七姑奶奶说胡雪岩费心费力一场空,自己何尝不是?他的落空是他自己愿意的,自己的落空是无奈其何!夜静更深,想起从前的光景,将来的打算,一起都变了镜花水月,这日子怎么过法?

她一个人怔怔地在想心事,尤太太使趁此机会给她小姑抛了个眼色过去,意思是不必再多说了。但七姑奶奶却不明用意∶趁她起身去倒茶时,跟了过去,悄悄问道∶『你有话要跟我说?』

本来无话,不过她既问到,倒也不妨跟她谈一谈,『话是有两句。就怕你嘴快!』尤太太说,『事情成功了一半,不过还有一半不成功,就算统统不成功。』

『怎么呢?』

『胡老板的意思是,』尤太太朝阿珠看了一眼,把她拉到亭子外面,低声说道∶『还要替我们这位张家妹子做媒。』

『做给哪个?』

『做给姓陈的那个后生。』

『他!』七姑奶奶惊喜地喊了起来。

『轻点,轻点!』尤太太埋怨她说,『真正是莽张飞!一点都不晓得顾忌。』

『这个人倒不错!』七姑奶奶把声音放得极低。她的心肠热,为了阿珠,喜不自胜,『对路了!真正对路了!』

『你不要高兴!事情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我来劝她,一定要劝得她点头。』七姑奶奶说,『我听她说过,她对姓陈的蛮中意的。』

『喔!』尤太太很注意地问,『她跟你怎么说呢?』

『说起来还真有趣!她跟我说过,姓陈的能干、心好,将来要好好替他做头媒。哪知道「养媳妇做媒,自身难保」。』

说到这里,七姑奶奶哈哈大笑,弯腰顿足,笑得傻里傻气。这一下,连阿珠都被她逗得好笑。

『你笑啥?』

『笑你!』七姑奶奶说了这一句,又放开了刚止往的笑声。

『傻相!』她嫂子白了她一眼,却也忍不住笑了。

这诡秘的神情,越使得阿珠怀疑,尽自追问着,她有什么事值得她们如此好笑呢?尤太太长于机变,便编了一套话,支吾了过去。

于是扯了些闲话,吃罢夜点心,时间到了午夜。尤太太白天操持家务,相当劳累,倒不是亲操井臼,尤五家的客人多,『吃闲饭』的人也不少,每天要开四、五桌饭,光是指挥底下人接待宾客,就够忙的,这时支撑不住要上床了。

『你们呢?』她说,『天凉快了,也去睡吧!』

『我还不困。想再坐一歇。』阿珠这样回答,其实是有心事,上床也不能入梦。

『我也不困。』七姑奶奶说,『天气凉快了,正好多坐一歇。』

尤太太一想,这两个人在一起,一定还要谈到胡雪岩和陈世龙,她深怕七站奶奶不够沉着,操之过急,把好好的一件事弄糟,所以不放心地迟疑不定。

『你回房去好了。』七姑奶奶猜到她的心事,安慰她说∶『我们稍为再坐一坐,也要上床了。』

『有啥话,明天再说。』尤太太特意再点她一句∶『事缓则圆,我常常跟你说这句话,你总不大肯听。』

『 晓得,晓得!你放心。』

她们姑嫂这一番对答,明显着还有许多没有说出来的话,因而等尤太太一走,随即问道∶『五嫂说什么「事缓则圆」?』

『还不是你的事?』七姑奶奶想了想问道∶『刚才谈了半天,你到底作何打算。人家倒不是不要你,你这样的人才,怕没人要?不过胡老板是到口的馒头不敢吃,你也不能硬塞到他的嘴里。』

这段话的前一半倒还动听,说到最后,阿珠又有些皱眉了,『七姐,』

她说,『你的譬方,总是奇奇怪怪的,叫人没法接口。』

『怎么呢?我说的是实话。心里这么想,嘴上这么说,一点不会有虚伪。』

『我晓得你待人诚恳。不过┅┅』这该怎么说呢?世间有许多事是只能在心里想,不能在口中说的,这番道理阿珠懂,但讲不明白、只好付之苦笑。

『不过怎么样?』七姑奶奶倒有些明白,『怪我心直口快,说话不中听?』

这有些说对了,可是不会承认,『不是,不是!决不是怪你。』阿珠答道,『府上一家,五哥、五嫂,连你七姐待我,不能再好了。既然象自己人一样,原要实话真说。』

『那好!』七姑奶奶又忍不住了,『你知道我这个人的脾气,别人的事就当我自己的事一佯,尤其是对你。我们现在长话短说,胡老板这方面,你到底怎样?』

阿珠想避而不答,但办不到,想了一下,只好这样推托∶『七姐,这件事是我娘做的主,将来总也还要问她。』

『这话就奇怪了!你自己没有主张?』

『父母的活,不能不听。』

『唷!唷!你例真是孝顺女儿!』

语涉讽刺。 阿珠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七姐!』阿珠用一种情商的口吻说∶『你让我想一想。我明天早晨再跟你谈。』

七姑奶奶在家耳濡目染,对鉴貌辨色,也是很在行的,一看她这神色,再要多说,就是不知趣了。于是立刻接口答道∶『你慢慢想,慢慢想!等你想停当了,要怎么样做,我一定帮你的忙。』

『谢谢七姐!』阿珠拉着她的手说,『亏得是在你们这里,如果是在别地方,我连可以诉诉吉的人,都没有。』

说这话,一大半是为了拉拢交清。其实在这时候,她就已有了无可与言之苦,七姑奶奶的心热,热得令人烫手,尤太太人很圆滑,看样子是为了利害关系,站在胡雪岩这边。此外就只有一个陈世龙了,这个人也差不多到无话不谈的地步,但这件事跟他去谈,是不是合适,却成疑问。就算跟他谈了,他帮着胡雪岩做事,要靠他提拔,能不能帮着自己对付胡雪岩,又成疑问。

千回百折的心事,绕来绕去,又落到胡雪岩身上。她觉得以后变化如何,犹在其次,眼前横亘胸中,怎么样也无法自我消除,而必得问一问的是∶胡雪岩的变心,到底为了什么?

因此,这夜工夫,她的心思集中在第二天如何去找胡雪岩,同时如何开口问他?这样设想着,便如跟那『没良心的人』面对面在吵架,心里又气愤,又痛快。气愤的是『他』说不出个道理,痛快的是把『他』骂了狗血喷头。

等『骂』过了,她却又有警惕,不管如何,胡雪岩对她父母来说,是个无比重要的人物!世界上哪里去找这样慷慨的人?就算他自己能忍受这顿骂,旁人也要批评她恩将仇报。这样一想,阿珠气馁了,同时也更觉得委屈了,真正吃的是有冤无处诉的哑巴亏!

一夜没有睡好,第二天早晨又无法再睡。天气热,都要趁早风凉好做事,她身在客边,不能一个人睡着不起来。尤家倒不拿她当客人看,等她漱洗出房,厅里已摆好早饭,尤太太和七姑奶奶已端起碗在吃了。

道过一声『早』,七姑奶奶看着她的脸说∶『你的眼睛都凹下去了。一

定一夜没有睡着,来,吃了早饭再去睡。『

阿珠不作声,只看着早饭发愁。松江出米,一早就吃炒饭,她的胃口不开,只想喝碗汤,吃不下饭。

『你们吃吧,』他说,『我不饿!』

尤太太一听这话,便放下筷子,伸手到她额上摸了一下,又试试自己的额头,皱眉说道,『你有点发烧,请个郎中来看一看吧!』

『不要,不要!』阿珠自觉无病,『好好的,看什么郎中?五嫂也真想得出。』

『那么先弄点药来吃。』

尤家成药最多。都是漕船南来北往,从京里有名的『同仁堂』、『西鹤年堂』等等有名的大药铺中,买了带回来。当时便用老姜、红枣煎了一块『神曲』,浓浓地服了下去。出了些汗。觉得舒服得多,但神思倦怠、双眼涩重,只想好好睡一觉。

但她心里还有事放不下,想去看看她父亲,却又怕遇见胡雪岩,夜里所想的那一套,此刻整个儿推翻了,她自己都不明白,怕的是什么呢?是怕跟胡雪岩翻脸,以至于为她家父母带来纠纷,还是怕自己受不住刺激?甚至是怕胡雪岩面对面为难受窘?

精神不好,偏偏心境又不能宁境,烦得不知如何是好呢。想想真懊悔有此一行!不管怎么样,在自己娘身边,就算发顿脾气,哭一场,也是一种发泄。现在不但没有人可为她遣愁解闷,还得强打精神,保侍一个做客人的样子,其苦不堪!

想想又要恨胡雪岩了!是他自己跟她父亲说的,让她到上海来玩一趟。

带了出来,却又这样一丢了事,这算是哪一出?别的都不必说,光问他这一点好了。如果他说不出个究竟,便借这个题目,狠狠挖苦他几句,也出出从昨天闷到此刻的一口气。

这样想着,精神不自觉地亢奋了,于是趁七姑奶奶不在场,向尤太太说道∶『五嫂,我想去看看我爹。请你派个人陪了我去。』

『那现在。不过你身体不大好,不去也不要紧,反正我们过几天就要到上海,那时候再碰头好了。』

『还是去一趟的好,不然我爹会记挂我。』

说到这个理由,尤太太不便再劝阻,正在找人要陪她到老张船上,恰好陈世龙来了。

『来得巧!』尤太太一本正经地向他说∶『你好好陪了她去看她爹,拣荫凉地方走!她在发烧。』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尤家,拣人家檐下,阳光晒不到的地方走。陈世龙照顾得很周到,三步一回首地探视,口中不断在说∶『走好走好!』那样子既不象兄妹,又不象夫妇,引得许多人注目。阿珠有些发窘,心里嗔怪∶又不是黑夜,路也很好走,何苦这样一路喊过去,倒象是有意要引人来看似的。

走出巷子,豁然开朗,临河是一条静悄悄的路。阿珠遥望着泊在柳荫下的船,忽然停住了脚,喊一声∶『喂!』

陈世龙闻声回头,奇怪地问道∶『你在跟哪个招呼?』

『这里又没有第三个人,你的话问得可要发噱?』

『原来是叫我。有话说?』

『自然有话说,不然叫住你做啥。』阿珠想了想问道∶『你有没有听见

什么话?『

『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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