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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 (共五部)-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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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称心满意的晚饭好吃了。

『你先去!』老张对他妻子说,『胡先生带来送人的东西,我跟世龙先料理料理,弄好了就回来。』

『今天也晚了,留到明天再说。』阿珠的娘这样嘱咐∶『世龙就住在店里好了,要茶要水也方便。要住哪一问自己挑,挑好了叫他们打扫,铺盖到家里去拿。』

这番体贴,完全是父母之心,陈世龙极其感动,但也很不安,就此刻他已觉得岳家的恩情太重,不知何以报答?加上胡雪岩的一手提拔,越有恐惧不胜之情,于是不由得又想到阿珠的那番激励∶『 「好女不穿嫁时衣」,这些首饰,可惜不是你买给我的!』同时也记了胡雪岩对阿珠说过的那句话∶『等世龙将来发达了,给你买金刚钻。』两下凑在一起,陈世龙死心塌地了!

『爹!』等阿珠的娘一走,陈世龙这样对老张说∶『你先陪了黄先生回去。我把胡先生交代的事,办完了就来。今天我仍旧回家去住,省得麻烦。』

『何必?』黄仪劝他∶『明天一早来料理也一样。』

『不!』陈世龙固执地∶『今日事,今日毕,明天有明天的事,积在一起,拖到后天,那就永远料理不清楚了!』

听这一说,已入中年的黄仪不断点头,『老张!』他说,『你这个女婿,人又变过了,不但聪明勤快,而且老成扎实!真正是乘尤快婿,恭喜,恭喜!』

老张是忠厚老实到了家的,自然更欣赏陈世龙的作风。要这样,后半世才有依靠!照他的想法,当时就想下手帮忙,但既邀了黄仪回家吃饭,也不便让他空等。就这踌躇之间,有了个主意,正不妨趁此机会跟黄仪先谈一谈如何办喜事。

陪他到家,刚一进门,里面阿珠便躲了开去,爱珍来开了门,第一个先寻陈世龙,看看不见,便失望地问了出来∶『咦!姑少爷呢?』

骤然改口,老张倒是一愣,想一想才明白,随即答道∶『在收拾东西,要等下才来。』

听这一说,爱珍便急忙到厨房里去报告消息。阿珠跟她一样失望,但似乎又觉得轻松。不过,还有个黄仪,这时一走出去,必定受窘,因而又有些上心事。

她娘看不出她的心事,正忙得不可开交,要在个把钟头以内,弄出一桌象样的菜来,着实要费一番手脚。而且不但手脚忙,口中也不闭,一面调理咸酸,一面不厌其详地讲解,让阿珠都听得有些烦了。

『娘!』她说,『这时候哪里有工夫讲空话?』

『你当是空话?』做母亲的大为不悦。

『马上要自己做人家了,我教得你一样是一样,你还不肯学!』阿珠的娘埋怨女儿,『虽然上头没有婆婆,旁人要说闲话。一把锅铲刀上没有点功夫,你想想,男人怎么会在家里耽得住?』

话是不中听,但看娘忙成这个样子,阿珠不肯再跟她争辩,只是一向撒

娇惯了的,不顶句嘴办不到,便笑着说道∶『随你,随你!你老太太喜欢罗嗦,尽管去罗嗦好了!』

阿珠的娘,实在也没有工夫『罗嗦』了,却又惦记着外面,你去听听!『

她说,『黄先生跟你爹讲些什么?』

这句话正中下怀,阿珠随即出了厨房,躲在窗下,用发簪在窗纸上戳出个小孔,悄悄向外窥探。

外面一主一宾,神态各别,老张正襟危坐,显得极为郑重,黄仪却是翘着着『二郎腿』,很随便的样子,这时正是他在说话。

『换个庚帖,方便得很,回头叫你们大小姐去买全帖来,我马上就写,男女两家,归我一手包办。还有啥?』

『还有,「送日子」归男家。』老张停了一下又说∶『世龙预备啥时候办喜事,拜托你问他一声。』

『这何必还要我问?』黄仪笑道,『你们翁婿这么熟的人,用得着我这个现成的媒人传话?』

『这也是规矩。总要请大媒老爷┅┅』

『老张!』黄仪突然打断他的话说,『所谓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只有一项,我该替女家效劳的。「纳征」怎么说?』

『六礼』二字,老张倒听见过,『纳征』他就不懂了。后面的阿珠也在纳闷,听语气是不知出了什么花样?所以越发侧耳细听。

『纳征就是聘礼。这个上头,你们自己不好开口,我倒可以替你去问。』

『原来是聘礼,这个已经有了。想来你还不晓得,应该请你过目。』

于是老张亲自入内,小心翼翼地捧了个朱漆描金的拜盒出来,打开一看,是这么四件首饰,黄仪大出意外。

『是胡先生代世龙送的。』

这句话使黄仪更感意外。他对胡雪岩的接触不算多,但却听见过许多说他慷慨的话,于今一看,果不其然。这位『东家』本性着实宽厚,就跟他一辈子亦何妨。

『好极,好极!』黄仪也替阿珠高兴,『将来新娘子珠围翠绕,打扮出来,格外出色。我看老张,现在凡事有胡先生替世龙作主,啥事情你不必问我,问他好了。』

这一句话,确是要言不烦,老张爽然若失,问了半天,原是白问,照现在这样子看,只怕陈世龙也做不得自己的主。说不定胡雪岩已有话交代,等下倒不妨问问他。

又闲谈了好一会,黄仪肚子饿得咕咕叫,正想开口先向主人家要些什么点心来吃,总算还好,陈世龙到了。

一路上他是想好了来的,虽说结成至亲,不过多了一重名分,在岳家他仍旧应该象从前一样,才显得亲切自然,而且也为自己减除了许多窘相。所以招呼过后,一直就往厨房里走去。

一踏到后面,顶头就遇见阿珠,双方都以猝不及防而微吃一惊,但亦随即都在心头浮现了莫可言喻的喜悦。陈世龙只叫得一声∶『阿珠!』便把一双眼睛瞪住在她身上不放。

『你有几天耽搁?』她很快地说,声音也很轻。

不问来,先问走,便已见得她的不舍之意,就这样一句平淡的话,已使得陈世龙回肠荡气,真想终老家乡,一辈子厮守着阿珠。

然而他也马上自谴,觉得起这种念头就是没出息,因而放出那种无所谓的神态说∶『要看胡先生的意思,他差遣我到哪里,就到哪里,信一来就走。』

阿珠不响,心里有许多话要说,而此时此地不是细诉衷曲的时候,便侧着身子努一努嘴,意思是让他到厨房里去跟她娘招呼。

陈世龙会意,微笑着点一点头,走过她身边时,在暗头里捏住了她的手,柔荑一握,入手心荡,倒又舍不得走了。

阿珠不赞成他这样的行为,只是不忍拒绝,倚恃母亲的宽容,就看见了也不会责备,便尽着由他握着。偏偏不识相的爱珍一头冲了出来,阿珠眼尖,夺手便走。陈世龙也有些吃惊,搭讪着说∶『爱珍,我有两样东西从上海带来送你。一样是象牙蓖箕,一样是一个五颜六色的木头,镶嵌得很好看的盒子,不晓得你喜欢不喜欢?』

『喜欢的!』爱珍很高兴地说,『谢谢姑少爷!』

『少爷』这个称呼在陈世龙已觉得很新鲜,何况是『 姑少爷』?他自己把这三个字,默默念了两遍,忽然发觉,他和张家的身分,都在无形中提高了!这自是受了胡雪岩的惠,但自己和张家的身分,是不是真的提高了呢?

这一点他却有些不大明白。

这些念头如电闪一般在心头划过,一时也不暇去细思,因为人已到了厨房,先喊一声,『娘!』然后去到他丈母娘身边去看她做菜。

『厨房里脏!』阿珠的娘一面煎鱼,一面大声说道∶『你外头坐。』

『不要紧!』陈世龙不肯走。

这时是一条尺把长的鲫鱼,刚刚下锅,油锅正『哗哗』地响,阿珠的娘全神贯注着,没有工夫跟他说话,等下了作料,放了清汤,盖上锅盖以后,才用围裙擦一擦手,笑嘻嘻地问∶『东西都料理好了?』

『都料理好了,请出店一份份连夜去送,也挑他挣几个脚力钱。娘。』

陈世龙又说,『我给你剪了两件衣服。天气快冷了,我又替你买了个白铜手炉。』

『我哪里有闲下来烘手炉的辰光?』做丈母娘的说,『下次不要买,啥也不要买,何必去花这些钱?再说,你现在也挣不到多少钱,一切总要俭朴。』

话是好话,陈世龙不大听得进去。不过他也了解,天下父母心都是如此。

所以不答这句腔,把话题扯了开去。

就这样,他绕着丈母娘的身子转,谈到在上海、在松江的情形,絮絮不断地,真有那种依依膝下的意绪。阿珠的娘,一面忙着做菜,一面也兴味盎然地听他讲话,有些事已听阿珠讲过,但再听一遍,仍然觉得有趣。

等厨房里整备停当,人座时又有一番谦让,结果当然是黄仪上座。阿珠和她母亲,原可入席,而这天是例外,母女俩等前面吃完了,方始将残肴撤下来,叫爱珍一起坐下,将就着吃了一顿。

吃完收拾,洗碗熄火,请事皆毕,而前面却还谈得很热闹。老张回来多日,上海的情形他也很清楚,但一向不善同令也不喜说话,所以黄仪从他嘴里听不到什么。跟陈世龙在一起就不同了,他说话本有条理,记性又好,形容十里夷场的风光,以及各式各样的人物,把个足不出里门的黄仪,听得神往不止。

这种不自觉流露的表情,不要说陈世龙,就连老张都看出来了,因此当谈话告一段落时,他向黄仪说道,『上海倒是不可不去,几时你也去走一趟?』

『那一定要的。』黄仪也是个不甘雌伏的人,此时听了陈世龙的话,对

胡雪岩有了一种新的想法,觉得跟了这个人去闯市面,是件很够劲的事,不过这番意思却不知如何表达,只问了声∶『胡先生啥时光到湖州来?』

『他一时伯没有到湖州来的工夫。』陈世龙说,『上海、杭州方面的事,怕生了四只手都忙不过来。』

『其实,我们在这里也是闲坐。』

陈世龙听出因头,当时不响。辞出张家时,表示要送黄仪回店,那一个谈兴未央,欣然表示欢迎。于是回到大经丝行,泡了壶茶,剔亮了灯,继续再谈。陈世龙依照胡雪岩的指示,以话套话,把黄仪所希望的『进帐』,探听清楚,然后说道∶『胡先生很佩服你的文墨,他现在就少一个能够替他代代笔的人。胡先生经手的事,官私西面都很多,「有些事情是不便叫第三者晓得的,只有心腹知己才可以代劳。这一个人很难找。』

『怎么样?』黄仪很注意地问,『胡先生是不是想叫我去?』

『他没有跟我说。』陈世龙本来想说∶如果你有意思,我可以写信给胡先生。转念一想,这样说法,即表示自己在胡雪岩面前的关系比他深,怕黄仪多心,因而改口说道∶『如果胡先生有这个意思,当然直接会跟你商量的。』

『嗯,嗯!』黄仪忽然想到,大经丝行的事也不坏,不必亟亟乎改弦易辙,便即答道∶『一动不如一静,看看再说。』

陈世龙一听话锋不对,知道是因为自己话太多了的缘故,心里深为澳悔。

同时再也不肯多说,告辞回到自己住处。多日不曾归家,灰尘积得甚厚,又忙了大半夜,草草睡下,这一天实在太累了,头一着枕,便已入梦。

睡梦头里仿佛听得屋里有脚步声,但双眼倦涩,懒得去问。翻个身想再寻好梦时,只觉双眼刺痛,用手遮着,睁眼看时,但见红日满窗,阳光中一条女人的影子,急切问,辨不出是什么人?只是睡意却完全为这条俏拔的影子所驱除,坐起来掀开帐门,细看,不由得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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