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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传-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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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之口,而固已合乎先王 之政矣。

(按)今世言政者,必曰法治国。夫国固未有舍 法而能以为治者也,而中国儒者讳言之,惟以守祖宗 成法自文。彼其所谓祖宗成法者何?袭前代之旧而已, 前代又袭前代之旧而已,数千年来,一邱之貂,因陋 就简,每下愈况。其以政治家闻于后者,不过就现有 之法,综核名实而已。更上焉者,补苴罅漏而已。其 一倡变法之议者,惟汉之董子,其言曰:若琴瑟不调 甚者,必改弦而更张之,乃可鼓也。似矣,夷考其条 理,则仅在改正朔易服色。夫正朔服色之细故,必非 有关于治道,甚易明也,故董子非真能变法之人。而 汉武之志不及此,又无论也。自兹以往,则更未闻有 人焉。能以制法之业毅然自任者也,盖由以至诚恻怛 之心忧国家者,既旷世不一见,即或有之,而识不足 以及此。彼其于国家之性质,盖未之知,曰国家者则君主而已,凡法度皆为君主而立也。夫使法度为君主 而立,则以数千年霸者之所经验,固已日趋完备矣, 其不必改弦而更张之也亦宜。呜呼,三代上勿具论, 秦汉以后,其能知国家之性质,至诚恻怛以忧国家者, 荆公一人而已。其忧之也既诚,痛心疾首,于国家之 淹滞而不进化,国民之憔悴而不发达,反覆以求其故, 若穷河源以达于星宿海。于是敢为一言以断之曰:患 在不知法度故也。呜呼,尽之矣。虽然,论者或以公 之诵法先王也,则或疑之为保守家理想家而不达于今 世之务者。顾公不云乎,法先王者法其意而已,以今 世术语解之,则公之所谓先王,非具体的之先王,而 抽象的之先王也。更质言之,则所谓先王之意者,政 治上之大原理原则而已。夫公之变法,诚非欲以倾骇 天下之耳目嚣天下之口者,而竟骇焉嚣焉,则非公之 罪矣。

虽然,以方今之世揆之,陛下虽欲改易更革天下 之事,合于先王之意,其势必不能也。陛下有恭俭之 德,有聪明睿智之才,有仁民爱物之意,诚加之意, 则何为而不成,何欲而不得。然而臣顾以谓陛下虽欲 改易更革天下之事合于先王之意,其势必不能者何也? 以方今天下之人才不足故也 。臣尝试窃观天下在位 之人,未有乏于此时者也。夫人才乏于上,则有沈废 伏匿在下而不为当时所知者矣。臣又求之于闾巷草野之间,而亦未见其多焉,岂非陶冶而成之者非其道而 然乎?臣以谓方今在位之人才不足者,以臣使事之所 及,则可知矣。今以一路数千里之间,能推行朝廷之 法令,知其所缓急,而一切能使民以修其职事者,甚 少。而不才苟简贪鄙之人,至不可胜数。其能讲先王 之意以合当时之变者,盖阖郡之间,往往而绝也。朝 廷每一令下,其意虽善,在位者犹不能推行使膏泽加 于民,而吏辄缘之为奸,以扰百姓。臣故曰:在位之 人才不足,而草野闾巷之间亦未见其多也。夫人才不 足,则陛下虽欲改易更革天下之事,以合先王之意, 大臣虽有能当陛下之意而欲领此者,九州之大,四海 之远,孰能称陛下之旨以一二推行此而人人蒙其施者 乎?臣故曰:其势必未能也。孟子曰:徒法不能以自 行。非此之谓乎?然则方今之急,在于人才而已,诚 能使天下之才众多,然后在位之才,可以择其人而取 足焉。在位者得其才矣,然后稍视时势之可否,而因 人情之患苦,变更天下之弊法,以趋先王之意甚易也。

(按)法治固急矣,然行法者人也,制法者亦人 也,故公既以法度为本原,又以人才为本原之本原, 夫法治国固以大多数之人民为元气者也。此公之意也。

今之天下,亦先王之天下,先王之时,人才尝众 矣,何至于今而独不足乎?故曰陶冶而成之者非其道 故也。商之时,天下尝大乱矣,在位贪毒祸败,皆非其人。及文王之起,而天下之才尝少矣,当是时,文 王能陶冶天下之士而使之皆有士君之才,然后随其才 之所有而官使之。诗曰:岂弟君子,遐不作人。此之 谓也。及其成也,微贱兔置之人,犹莫不好德。兔置 之诗是也。又况于在位之人乎?夫文王惟能如此,故 以征则服,以守则治。诗曰:奉璋峨峨,髦士攸宜。 又曰:周王于迈,六师及之。言文王所用文武各得其 材而无废事也。及至夷厉之乱,天下之才又尝少矣。 至宣王之起,所与图天下之事者,仲山甫而已,故诗 人叹之曰:德輶如毛,维仲山甫举之,爱莫助之,盖 闵人士之少,而山甫之无助也。宣王能用仲山甫,推 其类以新美天下之士,而后人才复众。于是内修政事, 外讨不庭,而复有文武之境土。故诗人美之曰:薄言 采芑,于彼新田,于此?亩。言宣王能新美天下之士, 使之有可用之才,如农夫新美其田,而使之有可采之 芑也。由此观之,人之才未尝不自人主陶冶而成之者 也。

(按)是说也,近世曾文正公宗之而加引申焉, 其言曰 :“今之君子之在势者,辄曰天下无才。彼自 尸于高明之地,不克以己之所向转移习俗,而翻谢曰 无才,谓之不诬可乎。十室之邑,有好义之士,其智 足以移十人者,必能拔十人中之尤者而才之,其智足 以移百人者,必能择百人中之尤者而才之。然则转移习俗而陶铸一世之人,非特处高明之地者然也。凡一 命之上,皆与有责焉者也 。”其言更博深切明矣。顾 公之此论,独以陶冶之责归诸人主何也?非徒以其所 与语者为人主而已,私人陶冶之范围狭而人主则广, 私人陶冶之效力缓而人主则疾,故不居高明之位而勉 其责云者,不得已而思其次耳,慰情聊胜于无耳。若 夫欲发扬一国之人才而挟之以趋,道固莫有捷于开明 专制者,此俾斯麦所造于德国者如彼,而曾文正所造 于中国者仅如此也。

所谓陶冶而成之者何也?亦教之养之取之任之有 其道而已。所谓教之之道何也?古者天子诸侯,自国 至于乡党,皆有学,博置教导之官而严其选,朝廷礼 乐政刑之事,皆在于学。士所观而习者,皆先王之法 言德行治天下之意,其材亦可以为天下国家之用。苟 不可以为天下国家之用,则不教也;苟可以为天下国 家之用者,则无不在于学。此教之之道也。所谓养之 之道何也?饶之以财,约之以礼,裁之以法也。何谓 饶之以财?人之情,不足于财,则贪鄙苟得,无所不 至。先王知其如此,故其制禄,自庶人之在官者,其 禄已足以代其耕矣,由此等而上之,每有加焉,使其 足以养廉耻而离于贪鄙之行。犹以为未也,又推其禄 以及其子孙,谓之世禄,使其生也。既于父母兄弟妻 子之养,婚姻朋友之接,皆无憾矣;其死也,又于子孙无不足之忧焉。何谓约之以礼?人情足于财而无礼 以节之,则又放僻邪侈,无所不至。先王知其如此, 故为之制度婚丧祭养燕享之事,服食器用之物,皆以 命数为之节,而齐之以律度量衡之法。其命可以为之 而财不足以具,则弗具也;其财可以具而命不得为之 者,不使有铢两分寸之加焉。何谓裁之以法?先王于 天下之士,教之以道艺矣,不帅教则待之以屏弃远方 终身不齿之法;约之以礼矣,不循礼则待之以流杀之 法。王制曰:变衣服者其君流。酒诰曰:厥或诰曰, 群饮,汝勿佚,尽执拘以归于周,予其杀。夫群饮变 衣服,小罪也,流杀大刑也,加小罪以大刑,先王所 以忍而不疑者,以为不如是不足以一天下之俗而成吾 治。夫约之以礼,裁之以法,天下所以服从无抵冒者, 又非独其禁严而治察之所能致也,盖亦以吾至诚恳恻 之心力行而为之倡。凡在左右通贵之人,皆顺上之欲 而服行之,有一不帅者,法之加必自此始。夫上以至 诚行之,而贵者知避上之所恶矣,则天下之不罚而止 者众矣,故曰此养之之道也。所谓取之之道者何也? 先王之取人也,必于乡党,必于庠序,使众人推其所 谓贤能书之,以告于上而察之,诚贤能也,然后随其 德之大小才之高下而官使之。所谓察之者,非专用耳  目之聪明,而听私于一人之口也,欲审知其德问以行, 欲审知其才问以言,得其言行,则试之以事,所谓察之者,试之以事是也。虽尧之用舜,不过如此而已, 又况其下乎?若夫九州之大,四海之远,万官亿丑之 贱,所须士夫之才则众矣;有天下者又不可以一一自 察之也,又不可偏属于一人而使之于一日二日之间试 其能行而进退之也。盖吾已能察其才行之大者,以为 大官矣,因使之取其类,以持久试之,而考其能者以 告于上,而后以爵命禄秩予之而已。此取之之道也。 所谓任之之道者何也?人之才德,高下厚薄不同,其 所任有宜有不宜,先王知其如此,故知农者以为后稷, 知工者以为共工,其德厚而才高者为之长,德薄而才 下者以为之佐属。又以久于其职,则上狃习而知其事, 下服驯而安其教,贤者则其功可以至于成,不肖者则 其罪可以至于著,故久其任而待之以考绩之法。夫如 此,故智能才力之士,则得尽其智以赴功,而不患其 事之不终其功之不就也;偷惰苟且之人,虽欲取容于 一时,而顾辱在其后,安敢不勉乎;若夫无能之人, 固知辞避而去矣,居职任事之日久,不胜任之罪,不 可以幸而免故也,彼且不敢冒而知辞避矣,尚何有比 周谗谄争进之人乎。取之既已详,使之既已当,处之 既已久,至其任之也又专焉,而不一一以法束缚之, 而使之得行其意。尧舜之所以理百官而熙众工者,以 此而已。书曰: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此之谓也。 然尧舜之时,其所黜者则闻之矣,盖四凶是也;其所陟者,则皋陶稷契,皆终身一官而不徙。盖其所谓陟 者,特加之爵命禄赐而已耳。此任之之道也。夫教之 养之取之任之之道如此,而当时人君,又能与其大臣, 悉其耳目心力,至诚恻怛思念而行之,此其人臣之所 以无疑,而于天下国家之事,无所欲为而不得也。

(按)公所言教育之当兴官吏之当久任等,稍知 治体者盖不能持异说,无俟发明。独其论裁之以法, 而引加小罪以大刑,则有疑其持申商之术操之过切者, 则甚矣其间于政治之原理也。夫国家之对于人民,有 命令服从之关系者也,其统治权至尊无上而不可抗者 也,非惟专制国有然,即立宪国亦有然。夫苟不可行 者则勿著为令已耳,既著为令而可以不行,则是渎国 家之神圣也。后此诸君子,以阻挠新法贬谪迁徙,而 积怨发愤于荆公,曾亦思管子之治齐也。曰:歹令者 死,益令者死,不行令者死,留令者死,不从令者死。 荆公之所以失败,正坐姑息,不能践此书之言而已。

方今州县虽有学,取墙壁具而已,非有教导之官 长育人才之事也。唯太学有教导之官,而亦未尝严其 选,朝廷礼乐刑政之事,未尝在于学;学者亦漠然自 以礼乐刑政为有司之事,而非己所当知也。学者之所 教,讲说章句而已。讲说章句,固非古者教人之道也。 近岁乃始教之以课试之文章,夫课试之文章,非博诵 强学穷日之力则不能,及其能工也,大则不足以用天下国家,小则不足以为天下国家之用。故虽白首于庠 序,穷日之力以帅上之教,乃使之从政,则茫然不知 其方者,皆是也。谏今之教者,非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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