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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卓] 存在者-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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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 第10期 … 每期一星
张卓
A一则美拉尼西亚神话说:随着初民在生命上的进步,他们蜕掉了像蛇那样的皮,并在身上长出了新皮。一次一个返老还童的老妇人回家时,她的孩子认不出她了。为了不让她的孩子感到困惑,她又把老皮披在身上。从此之后,人就又变成会死的了。星球上的高级生物终于掌握了生命的奥秘,它们在接近衰竭的时候把自己重新分解成生命最初的细胞体,然后它们像故事里蜕皮的蛇一样重新分解,生成崭新的、充满活力的新细胞,然后再次组合。最后它们不再满足重复的形态,它们要创造,它们把自己重新组合成各种形貌、状态的物质。它们建立了一个巨大的能量场,所有的细胞体都聚集在其中,不断地重新组合、更新自己。最终它们发现更新的速度越快,它们的寿命就越长,在达到一定速度时,它们将得到永生。于是它们决定永远地停留在细胞阶段,这些细胞沉迷于更新自我——不断的更新就是生命本身。在不停更新的过程中它们感受到了永恒。屏幕上显现出一只手,手指在空白的屏幕上移动着,转眼之间,就画出一个绿色的圆形球体, 那是一个圆形的能量场,隐藏在能量场中的是无数在不断更新的细胞体。
B同样源于人类古老的神话,是印度尼西亚关于石头与香蕉的。创世之初,天与地离得很近,创世主用一根绳索系下他给人类的礼物。有一天,他系下来一块石头。但人类的祖先们却不想要它,他们向上帝喊道:“我们能用这块石头干什么呢?给我们点别的东西吧。”上帝照办了,他收回了石头。不久后,他又系下来一根香蕉, 人类的祖先们非常高兴地接受了它。祖先们听到了从天上传来的声音:“因为你们选择了香蕉,所以你们的生命就会像香蕉一样:当香蕉树长出了新枝时,主干就会死去,所以你们也会死亡,你们的孩子将会代替你们的。如果你们选择了石头,你们的生命就会像石头的生命那样,永恒不朽。”后世的研究者认为石头与香蕉分别十分巧妙地象征着人类所渴望的永恒性和他们不可逃脱的必死性。石头意味着不可毁灭性和不可伤害性,并因此是一个无穷地、不变地延续下去的坚实物体。就此而言,它是人们渴求的东西。但同时,这块石头也是愚钝、惰性、固定性、缺乏生机和活力的象征,这一点与香蕉所象征的变化、创造性、灵性、自由等人类肯定的东西相反,因此人类祖先才从这一点出发否定了石头而选择了香蕉。就人类所渴望的不朽性而言,选择香蕉是不明智的,应该选择石头;就人类所肯定的生命的创造力与活力而言,选择香蕉是明智的,应该抛弃石头。这则神话证明了人类命运的矛盾性:不可能既得石头又得香蕉,只能选择其中一个,而不得不同时抛弃另一个。星球上的细胞体在不断更新过程中是极度脆弱而且没有抵抗能力的,能量场一旦被突破,它们不朽的生命力将彻底遭到破坏。所以它们需要一个守护者,于是极少部分的细胞做出了牺牲,它们组合成一个足以抵御各种外来袭击的生命体,这个生物据有强大的能量和力量,但是正如石头与香蕉的道理一样,它同时也失去了不朽的生命。当能源衰竭或是遭遇到更强大的对手时,它将死去,这是它拥有活力的代价。当它死后会有另外一群细胞体组成另一种形状来代替,他的身体、形象、感受力,以及有关自己的一切都是自己组合、创造的,就存在性而言,他是惟一的,在他之前和之后都绝不会再出现与他一模一样的生物。他被叫做守护者,而那些能量场里的细胞被叫做存在者。然而当这只自己创造自己、独一无二却必然会灭亡的生物用手指尖触碰到他的湖蓝色琴弦时(由于某些无法解释的原因,他从自己身体上分解出一些相对来说不太重要的器官,重新组合成了一件乐器),他感受到了以前作为细胞体时从未有过的感觉 :彻底的赤裸的自由的、一种先于本质的存在。生命对于他来说是一场实验,只有在他死亡的那一刻,他才能真正体会并且认识到什么才是生。当他弹琴的时候,他认为自己已经达到了另一种形式的永恒。原来的画面上出现了一个骨瘦如柴、耷拉着一条细尾巴奇形怪状的家伙(这是他自己意志的选择——很偶然地把自己创造成了这种样子),他身体上惟一不能用来攻击或是防御的东西就是那把湖蓝色的乐器,在漫长的独自守卫的过程中,他不知从哪个星球感应到一种声波,由此,这个东西被创造了出来。每当他感到前途茫茫的时候,这个星球上就会响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声音。他孤独而短暂地站在能量场之前,保护着那些永生的细胞体,然而从另一个角度看,那个暗绿色的圆形巨球以及里面隐约显现的东西,只不过是他身后一些模糊的背景而已。
C曾经有这样一个“洞穴神话”:假设有些人住在地下洞穴中。他们背向洞口,坐在地上,手脚都被绑着,因此他们只能看见洞穴的后壁。在他们的身后是一堵高墙,墙后面有一些人形的生物走过,手中举着各种不同形状的人偶,由于人偶高过墙头,同时墙与洞穴间插着一把火炬,因此它们在洞穴后壁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子。在这种情况下,穴中居民所看到的惟一事物就是这种“皮影戏”。他们自出生以来就像这样坐着,因此他们认为世间唯一真实存在的便只有这些影子了。再假设有一个穴居人设法挣脱了他的锁链。他问自己的第一个问题便是:洞壁上的这些影子从何而来?他转过身,看到墙头上高举着的人偶时,强烈的火光照得他睁不开眼睛,人偶鲜明形状也会使他大感惊讶,因为他过去看到的都只是这些人偶的影子而已。他想办法爬过墙,越过火炬,进入外面的世界,他更加惊讶。他深受万物之美的感动,他看到了真正的动物与花朵,而不是洞穴里那些贫乏的影子。这是柏拉图的假设,洞穴外的真实被叫做“理念世界”。这个理念世界是永恒不变的,而其它的东西都只不过是它的影子而已。可是问题在于:根本无法证明洞穴外的世界是否又是另外一些影子的产物。当一件事情已经超出了理智所能理解的范围,人们却依然相信它,那么这件事情就成了信仰。事实上,星球上除了进化的细胞体外还是存在着其它一些东西的,只是因为它们没有任何意义而被忽略了。它们是一些初级的还未被开化、低智能的原始生物,没有进化成细胞体,始终保存着它们最初的样子。守护者在最初的还没有感应到琴声的日子里,企图拯救那些原始生物,他试图改造这些物体的原子结构,但他失败了。之后,他创造了湖蓝色的乐器,对生命有了新的体会,他又试图把它们改造成另外一种结构的原子,但仍然没有成功。一次,在他拨弄琴弦达到了忘我境界时,竟然在一种极端惚恍的状态下碰到了它们的另一种形式,在这种状态下那些原始生物不仅拥有智能甚至看起来比他所拥有的智慧还要高级。这些生物告诉他,物质或是肉体的改造是毫无意义的,形体的长存不朽或是最终的死亡都无法达到永恒,彻底的存在是借助其它间接方式来完成的,它们正在寻求那种途径。当物质追求存在(或是永恒)的概念的时候,它也就失去了真正的存在。守护者之所以觉得自己发现了新的不朽,不是因为他终将死去,而是因为他的琴声,他借此表达了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瞬间。当他的手指感受到了琴弦时,他也就存在了,这与肉体的永生或是死亡无关。当然不改变形体也不能说明问题,但他们不愿意改变是有原因的:他们不愿意失去自己的影子。 守护者发现自己果然没有影子,而且除了那些原始生物,星球上的一切都没有影子。 影子使我们感悟到一些东西,这些东西是无法言说的,原始生物说,而且我们也并没有完全体会真理,但是对于影子的领悟却是至关重要的。说到永恒,就必须首先存在,如果说甚至无法肯定是否真正存在,也就无从永恒了。对于守护者来说,他借助琴声达到了存在,而这些原始生物则更直接地通过自己的影子看到了永恒。在细胞与守护者之间,画面的空白处被加上了各种形状奇怪的原始生物:黑色的圆形球体、弯曲向上的植物,盘根错节的软体物质——以及它们的影子。三个哲学系的高材生同时摘下套在头上的虚拟装置,又不约而同地把瞳孔的焦距集中在房顶、墙角和自己的鞋尖上。女画家始终沉醉在一种心醉神迷的状态,很久之后,她终于灿烂地笑笑,推开透明的水晶舱门,一丝不挂地走了出来。这座像是棺材一样的水晶调节舱是她创作时的必需品,就像其他有怪癖的艺术家一样,如果她不躺在那里面,就找不到灵感。一股鸦片汀的香味从打开的舱门中流溢出来,女画家甩甩头,暂时摆脱了上瘾的状态。她根本没注意到三个人躲闪的目光,神情中带着无法抑制的亢奋和迷醉。“就像你们的哲学一样,它什么都不是,毫无意义,或者说毫无意义就是它的意义,但是我爱它。”她说道,“至少这会儿爱它。”她手里拿着那张刚刚完成的画,画面上奇怪的东西吸引了三个学生的注意力。“是的,这就是你们的思维,我的作品——这就是永恒。”女画家拥有一台先进的电脑,它可以帮助她完成她的实验派画法。电脑搜索了三个学生头脑中关于永恒的看法,然后概括地输入女画家脑部的记忆区,女画家再用她丰富的想像力把这些抽象的思维转化成具体的形象,在电脑上创作出来。这样,一幅叫做永恒的实验画就产生了。当兴奋的女画家平静下来之后,她显得有点儿萎靡不振,于是她再一次躺进空气调节舱。在关上舱门之前,几个学生吞吞吐吐地问起什么时候付给他们酬劳,女画家眯着眼睛问道:“难道介绍你们来的人没有告诉你们,等作品在画展上卖了之后,你们会得到画款的百分之三十?”三个高材生顿时又一次感到被丑恶的社会欺骗了,被骗并不可耻,可耻的是竟然被一个颓废的实验派女画家骗了。三人怒火中烧。没有人相信那样一幅奇形怪状、毫无意义的烂画会有人买。三人终于灰溜溜地走了,他们谁也无法同一个裸体躺在鸦片烟丛中、神情恍惚的女人论理。而且,他们哲学家的客观精神使他们不得不承认,在内心深处,他们之所以同意来这里做思维模特儿,除了钱的原因以外,还因为他们都曾耳闻女画家是一个生活放荡,而且正在进行裸体实验的漂亮女人。但是奇迹却出现了,那张画竟然真的被卖了出去,而且还卖了一个天文数字,三个学生大大地赚了一笔。那一届的画展上谣传,这张画是女画家邀请到三位影响世界文明发展的伟大人物做思维模特儿,挖掘出他们头脑中的精髓而创作出来的,它的价值无法估量。若干年后,三个学生的经历几乎没有任何共同之处,惟一可以看出那次实验派绘画对他们共同的影响,就是:在从女画家那儿拿到钱的那一刻,他们不约而同地做出了决定——放弃哲学。完成A部分画面的学生最终成了一名物理学家,他在研究时间的方向性这个命题的时候,终于不能承受内心的混乱,用一把水果刀割开了主动脉,在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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