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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旗袍-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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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帮我准备一张交通违章罚单,再弄一辆拖车吧。还有就是,您今天最好待在办公室,这样我可以随时去找您。哦,对了,我正在跟您的旧相识老范同志聊天呢,您要跟他说话吗?”
  “嘿,老于!”老范接过手机,“是啊,我正跟他聊天呢。你跟他共过事吧?”
  一连几分钟,老范都是在认真听着,偶尔点点头说句“是啊”。他的手机音量已经开到最大,旁人几乎都能听到电话那边老于头儿的声音,大概是在向老范讲着他个人对陈超的看法。应该都是些正面评价吧。老范就那么一直认真听着,偶尔蹦出一两个字。
  最后,他终于说了一句完整的话:“当然,我会的。老于啊,这辈子我欠你个大人情。”
  服务员端回两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泡馍。金色的馍浸在香气扑鼻的羊肉汤里,与翠绿的葱叶相映成趣。这美食将清晨的寒气一扫而光。
  “老于头儿干了一辈子警察,”老范拿起了筷子,“摸爬滚打了三十年,却还是混在基层。你应该很了解老于头儿吧,他可是个好警察,有能力,心也好。那么棒的人才,埋没了。哎。我虽说比不上他,但我也是很坚持原则的。”
  “孔子还说过‘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陈超说道。
  “老于头儿刚才跟我说,你父亲是个儒生。”老范夹了一块泡馍放进嘴里,“好多年前,我跟老于头儿一起办过一桩杀人案。那一次我因为坚持原则惹了大麻烦,最后是他帮了我。虽然说我对自己当时的选择不后悔,但还是被调离工作岗位,成了一个片警。这对一个年轻警官来说是巨大的打击,如果没有老于头儿帮我,我可能早就被整死了。所以,刚才从他那儿了解了你的为人和做派之后,我觉得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谢谢您对我说起这些。可您究竟在担心些什么呢?”
  “梅老师的死有一些疑点。我刚才没细说是因为——”说到这里,老范清了清嗓子,“因为我这糟老头子的记性也许不太可靠,毕竟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说自己记性不好大概是为了挽回面子吧。陈超心想,看来提到老于头儿的确管用。
  老范接着说道:“再说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想查什么,我不愿随随便便就提起当年那些往事。”
  “我理解。”陈超想起,当时向教授差不多也是这样说的。
  “我刚才是不是提到一个叫老张的人?”
  “是的,您说那个老张害怕他老婆,就没敢出门去救梅老师。”
  “他关门之前看见有人鬼鬼祟祟地从梅老师房间里溜了出来。他怀疑那人是老田,但又不敢确定。”
  “老田?那个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头头吗?”
  “没错,就是你让你同事去查的那个老田。”老范点了点头。
  “关于那天下午的事,当时有人问过老田吗?”
  “按照老田的说法,当时他正打算找梅老师谈话,但那女人的精神状态很不好,于是他就离开了。但是这说法根本站不住脚。老张说,他看到老田离开是在梅老师摔死之后,而不是在那之前。然而在那个年代谁敢审问他那种身份的人啊?总之结论就是梅老师死于意外,谁都不用负责。”
  “派出所就没查到什么线索吗?”
  “当时的我跟你现在的年龄差不多大,”老范喝了口汤,“接到报案之后我很快就赶到了现场,拍了一些照片,还向包括老张在内的附近住户询问了一些情况。按照另外一位住户的描述,事发两三天之前的夜晚,他听到梅老师房间里有奇怪的声音,只是他不想多管闲事,就没向居委会和派出所报告。我认为这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那个老田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进出梅老师家;再说,如果梅老师想求人帮忙,肯定会去找老田。那可怜的女人已经绝望了,当时只有去求老田才能救出自己的儿子。”
  “您说得没错。而且老田作为第一炼钢厂的人,却出现在第三炼钢厂驻音乐学院的宣传队,这本身就不正常,更别说他后来还参加了联合调查组。”陈超说道。
  “梅老师的儿子被释放得很突然,我跟居委会的一位同志也谈过这个问题。我听说是老田亲自下的释放命令。他并未限定具体的释放时间,因为当时那孩子发着高烧,所以那天下午就被释放了。”
  “这足以解释那孩子在他自己家门口的表现了——他肯定看见不该看见的事情了。”
  “没错。那样的情景对他来说非常难以接受,所以他转身就跑,所以他母亲追了出来。只是梅老师忘记自己是光着身子的,滑下楼梯摔死了。”
  “那孩子很爱他的母亲,所以才会头也不回地跑开,”陈超说道,“的确,这样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可问题是当时公安局和派出所都形同虚设,掌握实权的是红卫兵和造反派。我跟领导讲过这些,可他根本不予理睬。”
  “老范同志,有个问题,那些照片还在吗?我是说您在现场拍的那些。”
  “还在,都在我家里。不过我得花点时间找找。”
  “如果今天能看到那些照片就好了。”
  “等我一会儿,我回去找找。”说罢,老范离开了小吃店。
  陈超独自坐在餐桌前,叫服务员来结账。不出所料,他兜里剩下的钱对于这顿羊肉泡馍来说富富有余。两碗加起来才十几块钱。如果每天都来吃一顿,那么昨晚在夜总会的消费足够他在这家小吃店吃上两三个月了。
  《红楼梦》里那些富家小姐们在大观园随便吃上一顿饭,花销就足够一个农夫整整一年的口粮。如今这个时代,此类差距依然存在。
  结完账走出小吃店,陈超又抬头看了一眼门口那副对联。那句“吃才是真”的横批既诙谐幽默又引人深思。
  “其实嘴也不单单是用来吃饭的嘛,”店主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笑着说道,“嘴的两大功能,吃饭、说话。人嘛,每天吃的饭食有好有孬,说起话来也有真有假。”
  “嗯。您的话让我想起《红楼梦》里的一副对子……”
  “我知道您说的那个,好像是什么太虚幻境里的来着?”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陈超说道。
  “对对对,就是那个。您真有学问,肯定是个大律师什么的吧?”店主看到了陈超手中的皮夹。
  这个皮夹是意大利货,顾先生送给他的礼物。真讽刺,昨天在夜总会,碧玉也是看到了这个皮夹才觉得他像个律师吧。
  “《红楼梦》里好多地方都是一语双关啊,”那店主说道,“就连那里边儿的人名都是这样。就拿贾宝玉来说吧,贾宝玉,假宝玉,不就是假的宝石嘛。还有那个甄士隐,甄,不就是真嘛……”
  听到这里,陈超忽然一惊。
  他连忙回到店里坐下,打开皮夹,拿出一些资料。他去度假村之前曾收集了一些西九区房地产案的材料,跟红旗袍案的放到了一起。前几天他匆匆忙忙赶回上海,都没来得及细看。
  他抽出一张关于律师贾铭的材料,细细阅读起来。
  材料很简略,主要关注的是贾铭跟政府作对的行为。其中提供的实际证据很少,只提到这个贾铭童年不幸,“文化大革命”时父母双亡,甚至连他父母的姓名都未提及。
  但这些已经足够让钟保国认定,他接手西九区案是为了报复。
  陈超将阅读的注意力转向了贾铭最近几年的个人生活情况,内容依然很简略,尽管他接手的案子很有争议,可能是他一直都很低调的原因吧。材料上说祖父留给贾铭价值数百万元的美国股票,使他成为本市著名的钻石王老五之一。所以他的婚恋之事备受关注。甚至有人质疑他的性取向。事实上他有过女朋友,是个模特儿,不过他们已经分手了。那模特儿姓夏,比贾铭小十五岁。
  看到这里,陈超掏出手机给白云打了个电话。
  “白云,你认识一个姓夏的女模特儿吗?”
  “姓夏的,你说的是夏季吧?我不认识她,但是她在风月场上挺有名的。她早就不当模特儿了吧,据说在金色年华洗浴中心有股份。她应该算这行里混得不错的了,所以我也有些耳闻。”
  “洗浴中心?”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洗浴中心、按摩房里的那点儿事儿……不过这个夏季应该只是参与经营。”
  陈超想起自己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夏季”这个名字。对了,在新世界集团组织的选美比赛上。那次比赛,陈超因为出版过诗集而应顾先生邀请参加了评审团。当时这个夏季也是评审团成员。两人在比赛评审过程中没说几句话,在那之前更是不相识。
  “谢谢你,白云。我回头再打给你。”陈超挂断了电话。他看到老范正拿着一个信封气喘吁吁地跑回来。
  “老范,您能再告诉我一次梅老师儿子的名字吗?”
  “啥?哦,应该是小真吧。他可能是叫明真,要么就是明小真,好像梅老师有时也叫他小佳,我也记不太清了。你也知道,爹妈称呼自己孩子的时候一般都在名字前面加个‘小’字。”
  “是啊,我母亲也经常叫我小超呢。”
  “你想说什么?”老范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咱们中国人的名字通常都有些特殊含义。比如说这个‘明真’,倒过来就是‘真名’了。如果有人叫贾铭的话,没准他的意思就是说自己的名字是假的呢。”
  “陈队长啊,你到底想说啥?”
  “那个叫明真或者明佳的小男孩儿,会不会把自己的名字改成‘贾铭’了呢?”
  “咱们中国人改名的时候很少会改姓。不过你要说梅老师的儿子这么干了,我还真信。对他来说,过去的一切都是痛苦的回忆。也许他为了忘记过去,改头换面,会改个让别人都认不出来的名字也说不定。可你刚才说的那个贾铭又是谁啊?”
  “现阶段我这也只是个猜测。”陈超决定换个话题,“哦,您把照片拿来了。”
  老范从一个信封里拿出一沓照片递了过来。这是一沓黑白照片,从不同角度拍摄了梅老师的死亡现场。但有些照片明显对焦不准,看起来并不十分清晰。但照片上的一切依然令人震惊。一具苍白的女尸,赤裸裸地躺在脏兮兮的水泥地板上。陈超不禁想起梅老师身穿旗袍和他儿子的那张合照……
  就像写诗一样,一旦两种意象合二为一,往往会给人带来一种全新的启示。虽然暂时还未能全部领会这一启示,但陈超确信他现在的方向对了。
  “老范同志,真不知该怎么感谢您。”
  “我当时是以一位警察的身份拍摄这些照片的,”老范的语气忽然显得有些凝重起来,“但是我很快意识到没人会介入调查。谁愿意花闲工夫去查这样一个出身不好的女人是怎么死的?再说我也不希望她的裸照被传得路人皆知。你肯定能明白我的苦心。”
  “您是一位有原则的老同志,”陈超说道,“今天能认识您是我的荣幸。”
  “‘文化大革命’之后,我也想过重新调查那件事。可没有物证,也没有人证,我又能怎么办呢。虽然说梅老师的死那个老田脱不了干系,但从技术上说这根本算不上谋杀案。”
  “您说得没错。”陈超应道。但他想不明白,老范为什么要说这些呢?
  “你说梅老师的儿子可能改名了,我认为你也许是对的。他想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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