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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死亡-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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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语气里有一种大人训斥孩子的蛮横味儿,且明显借题发挥,要找个对象发泄心中的怨气和惊惶,上官峰感觉到了,脸色马上变得惨白,嘴唇抖了抖,没有找到合适的话回敬对方,泪水却涌上了眼帘。一排长林洪生看不下去,抢上来截住了程明的话头,道:
〃连长,别光是我们说,你和指导员也该对我们表个态!如果因为你们指挥失误把仗打糟了,我们也不会替你们上军事法庭的!〃
程明被这些话噎在那儿了。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全转向了他和梁鹏飞,他明白一排长的话说出了众人对他们的不满与不屑。程明这一会儿想到的都是别人应当怎么做,根本没有想自己该做什么,一时竟没能说出应当说出的话来。倒是梁鹏飞,意识到一旁教导员正用一双沉静有力的目光注意自己,心里乱了一刹那,立即明白过来,抢先开口道:
〃我先表个态……身为指导员,我的责任就是做好全连的思想工作,积极协助连长搞好战场指挥,我一定努力完成自己的任务!〃
现在所有的目光都只望着程明了。方才梁鹏飞与他合作得不错,这次梁鹏飞抢先表态,程明心里又生出一种被抛弃的感觉。他们之间有限的合作已经结束,程明又恨起指导员来。
第44节:《穿越死亡》第一部(44)
林洪生在一旁等不下去了,〃哗啦啦〃地弄响装具,用轻蔑的语调大声说:
〃连长,指导员已经做了保证,你也该做个保证!〃说到这里他转身欲走,〃我看会就开到这里吧!要说的都说清楚了,我回排里还有好多事情呢!〃
大家都动了动,做出要散的样子,却又没散,齐刷刷地看着程明。一刹那间,他们注意到连长脸上现出了一种不正常的,并非由皎洁的月光造成的灰白。
使程明在这一刻没有说出一番豪言壮语的原因是:方才他出于对全连干部的不信任才提议让大家表态,但当大家都表了态后,他却意识到心底原有的沉重与惊惶并没有消除,对他来说更重要的问题却又被林洪生讲出来了……他真有能力指挥好明天九连的战斗吗?万一因为自己指挥不当造成全连战斗失利,他能逃脱军事法庭的惩罚吗?……但是让全连军官用一种鄙夷的目光审视着毕竟是不愉快的,程明脸上火辣辣地烧起来,气急败坏地用一声叫喊将胸中的全部怒意和怨气发泄了出来:
〃我的事情我自然会负责!……散会!〃
十六
干部们散去之后,上官峰仍在那片林子边上站着,等担任全连后卫的三排上来。这一会儿他眼里的泪水干涸了,并且终于想起了一句可以用来回击连长的话:古人云,士可杀而不可辱!
月色越发空阔明丽,给人一种置身白昼的异样感觉;重重叠叠高低杂错的森林大半被均匀地涂上了一层白亮的光辉,看上去倒像是森林正用自己的辽阔深蕴自下而上吮吸着月色的精华;岭脊线和远处几座山垭口上,强劲的东南风将林梢吹得抑扬起伏,银光摇移。他眺望着这一切,忽然想到自己刚才回答连长时确实迟疑了一下子。身为一名军人,他当然相信自己不怕死,但是哪怕到了今夜,他已经走上了去战场之路,要他直接说出那个字眼仍旧是困难的。
今天在他身上发生的是一个老问题:别人走进战争似乎只需举步之劳。在他却如同要经历千山万水。部队早在三个月前就抵达南疆,投入了战争准备活动,但将近一百天过去了,他的心灵仍旧执拗地滞留在战争与和平间的虚空里,无法前进或后退,并对身历的一切是否具有真实性持有深刻的怀疑。
这种与战争……归根结底是与军人的职业……格格不入的感情,早在进军校时就植根于他的心底了。
数年之前,上官峰走入军校,确实就像一场玩笑。十二岁那年他提前完成了高中学业,不仅自己没想到要做一名军校生,他的父母……西南某中等城市一所重点中学的两位模范教师……也没有类似的精神准备。他们在聪慧过人的独生子身上寄予的是年轻时没有实现的梦想:北大数学系、清华空间物理系。高考前上官峰所以又在志愿书上填了一所省城大学、一所中专和一所陆军学院,除了响应学校号召的原因外,还有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理由:他必须把表上的五个志愿栏全部填满。父母没有阻止儿子这样做的原因是:儿子成绩好,铁定了要被第一志愿栏填写的大学录取,做样子填一所陆军学院看来并无多大危险。他们一点不知道当年大学的招生条件中多了一条内部规定:凡在五个志愿中有一个报的是军事院校,考生都要由军队院校优先录取。接到录取通知书全家都傻了眼,可一张这样的通知书就是一道国家的指令,违抗者日后将不得再报考任何一所别的大学。一向洁身自好的父母有心去省城的陆军学院讲出儿子的实际年龄,以此为理由让校方放弃录取,又怕被冠以舞弊的罪名,只好万分不愿意地收拾东西送儿子去报到。上官峰还小,只觉得事情荒唐,可父母的主意毕竟仍旧是他的主意,去就去吧。
走进军校的第一天他就感到了强烈的不适应。校园内直线加方块的建筑风格。陌生而又让他兴味索然的教学内容,军营式的管理方式,大运动量的体能训练,紧张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生活节奏,都让他难以接受。不到一个星期,他就自作主张向区队长讲了自己的真实年龄,希望校方让他退学。学校调查后发觉情况属实,有放他走的意思,可这时正值每年新生的退学高峰期,校长担心放他走会引起更多人思想波动,说等一阵子再说吧。过一段时间重提此事,教员却异口同声反映这个十二岁的孩子早熟,接受能力特强,门门功课优等,并对战争理论和战争史兴趣颇浓,一篇五千字的论文就要在校刊上发表。校长说那就算了,不让他走了,内地的大学不是开办了少年班吗?我们就留下他做个试验,毕业后他要是不适合去部队工作,就留校任教,搞理论研究,咱们校不是正缺乏这方面的尖子人才吗?
第45节:《穿越死亡》第一部(45)
上官峰离开军校的努力失败了。无论是教员们还是校长,都并不理解他的天性就是对一切抽象的事物感兴趣,到了军校他不能钻研纯数学或天体物理,当然就去研究战争理论和战争史。四年军校生活中上官峰一直是优等生,发表在军内外报刊上的十几篇学术论文也使他在全校有了名气。毕业前夕有人记起那位已离休的老校长的话,提出让他留校任教,不巧军区这时来了一个〃红头文件〃,说鉴于近年军校毕业生走后门逃避下基层的现象日趋严重,军区首长严令今年的毕业生一律不准留校,必须统统分到作战部队去。没有人再提上官峰留校的事,也没谁再想起他的真实年龄,于是他便被分到军区主力师之一的L师A团三营,先在八连当了半年战士,然后就在这个连当了排长。
一名军校生毕业后被分到部队做基层军官,本是天经地义的事,上官峰对此没有异议。四年军校教育不仅让他精通了初级指挥知识和步兵的战术与技术,还在灵魂深处内化了他的军人意识,后者就包含了对军人职业、责任、使命、荣辱等等命题的确定的和随俗的领悟。但他走进军校毕竟不是自愿的,四年间所以在军校待了下来,除了那些使他不能不待下去的外部原因,他心底还一直暗藏着一个孩子气的想法:进军校是别人强加在他生命中的一个荒唐的举措,它既然是一个错误,有一天就总会得到纠正。他的年龄还小,读完军校再考地方大学也还来得及。但是现在他的这种幻想被打碎了,那个错误不但没被纠正,还化作一种无法回避的命运,真实地在他未来的岁月里继续伸延下去,他无法一眼望见它的尽头。十六岁的上官峰心底的一双眼睛猛然睁开了,他感到失望,感到愤怒,虽然那是一种无力的失望和愤怒,却真实地左右了他对新生活的态度。
此后一年多他在A团的生活遭到了很大困难。连队与军校居然有天渊之别,这是他没想到的;在军校是别人管他,在这儿当了排长的他却要管别人;以前都是别人主动来解决他的思想问题,现在他的责任之一就是去做别人的思想工作;他十六岁的生命基本是在家里和一所又一所的学校度过的,他的知识结构也基本是校园和书本式的,然而在连队当排长却需要另外一种知识,后面这种知识他的有限的阅历还没有来得及教会他。误入军校的玩笑终于变成了无法逃避的、每一日都异常单调繁琐的军营生活现实,最后的一点幽默感也离他而去,代替它的是莫名的烦躁和不适应感,它们同心底原有的失望与愤怒会合在一起,化作盲目的怨气和怒意,不由自主地向着周围的目标发泄出来。
有一天他把它们发泄到团长头上,自己也在团里出了大名。
去年秋末,八连在团部担负施工任务。星期六晚上放电影,司令部不是按惯例通知特务连派人负责维持礼堂门口的秩序,倒把公差推到他们连头上。他是值日排长,连长自然把差事交给了他。战士们因为对团里有意见和看不上电影心怀怨气,身为排长的他怨气尤其大,电影一开演,他马上把手下的兵放进礼堂,按规定关上大门,带两个班长守在门口,不放任何迟到的人入场。
不想这时就大步流星地走来了团长江涛。
上官峰不认识江涛。到A团一年有余尚不认识团长,说起来不大可能,但他确实不认识江涛。不过就是认识江涛,照他幼稚的想法,团长迟到了也是不能进场的,规定就是规定,首长更不能例外。上官峰还有别的理由不放江涛入场:按通知军人应着军装入场,江涛下身穿一条毛料军裤,上身却穿了一件棕红耀眼的皮夹克。
团长的到来使原先被上官峰堵在礼堂门外的一大群迟到者眼里闪出了光芒。他们主动为江涛让出一条路,并且认为:一旦那个把门的一脸倔强的小排长放团长进去了,就没有理由不让他们跟进去!
这天晚上江涛脸上红扑扑的,两眼放亮。晚饭时他陪军里来的工作组喝了两杯葡萄酒,回到宿舍又接到了张莉从师医院打来的电话。明天是星期天,张莉约他到附近一个风景点玩一天。江涛因为工作组在团里不能去,但周末接到这么一个电话却是愉快的,两个人就扯得长了些。之后他脱掉军装换便装,按自己的做派打扮起来,又用去一些时间。部队看电影必须着装整齐是他亲自规定的,但此项规定唯独对他本人无效。没有平地不显高山,任何事物中都有特殊,他的目标就是要在这个团、这个师乃至这个军里表现和保持一种独领风骚式的特殊。
第46节:《穿越死亡》第一部(46)
他旁若无人地走上礼堂门前的台阶时并没想到会受到阻拦。他当然不认识上官峰,却不认为后者不认识他,一旦自己走过去,那个小排长背后的门就会自动打开。江涛并不关心礼堂门外的那些人,许多人堵在这里当然是不正常的,不过处理此类事情是军务部门的职责。
就是那些围观者也没想到上官峰不认识团长,于是江涛径直走过去谁也没提示性地发一声喊。上官峰看到的只是一位他不认识的、既迟到又不按规定着装的首长,礼堂门外的人都瞪大眼睛望着他对此人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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