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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天裂-第1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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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阁下,你请坐!”阿宽恭恭敬敬地端来了咖啡,并且请贵客就座。
  “噢,谢谢,”骆克在壁炉前的长沙发上坐下来,声调缓缓地说,“林牧师是我所尊重的老前辈,在学术上曾经给予我许多指导,十年前我和艾迪丝在圣约翰大教堂举行婚礼,也是由林牧师主持的,我们至今不能忘怀,是他缔造了这一美满婚姻和家庭……”辅政司说起往日的友谊,字字句句充满深情,印证了林若翰对他的评价,“骆克先生是很念旧的”!
  林若翰紧挨在他的旁边,激动地聆听着辅政司阁下亲切的话语,曾在圣约翰大教堂举行婚礼的男男女女不知有多少对,时至今日,还有谁记着他林若翰呢?只有艾迪丝和骆克先生!
  “所以,我把林牧师的事看作自己的事,只要我能够做到的,一定不遗余力!”骆克说,严峻的目光望着林若翰,“早在前年秋天,当我提议请你参加接管新租借地的工作,并且作为太平绅士候选人的时候,就已经有人要求总督把你的客人驱逐出境,并且对你进行拘捕审查……”
  “噢,上帝啊……”林若翰和倚阑都大吃一惊,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灾难从那时就已经悬在头顶,而骆克先生早就在默默地为他们承担风险!好人哪……
  “当时我竭力说服总督:易君恕没有违反香港的法律,不可以驱逐,林牧师是香港的宝贵人才,应该重用!总督接受了我”的建议,但从那以后,我却一直在为你暗暗地担心……“
  “骆克朱生,”林若翰听到这些过时的秘闻,仍然止不住地后怕,心脏慌慌地悸动,“你当时为什么不把这个情况告诉我?好让我思想上也有个准备……”
  “不可以!”骆克神色严峻地说,“在当时那是政府的绝密,即便现在,我也不能向你公开告密者的姓名!”
  林若翰和倚阑同时在心里说,你不说我们也知道了,正是那个魔鬼、灾星,毁了我们的一切!
  “可是,后来发生的情况使我很被动,”骆克接着说,“易君恕在翰园居住长达四个多月,一直在秘密从事反政府活动,而你掌握着大量机密,为他窃取情报提供了极大的方便……”
  倚阑的心里“扑通”一声,“窃取”情报正是她亲手做的……
  “不,没有这样的事!”林若翰抖抖索索地喊道,“骆克先生,我从来没有向他提供过任何情报,上帝可以作证!”
  “我可以相信你,但很难让别人信服,因为你们之间的关系是那么亲密!”骆克说,“我们在接管新租借地之后,从查获的文件来看,更证实了这个推论!总督大发雷霆,警察司坚决要求惩办你,我不能不承认,他是对的,因为他手里有证据!但是我想到,如果把你拘捕、审讯、判刑,你就一切都完了!”
  “我现在也已经完了,骆克先生!”林若翰沮丧地说。
  “不,如果到了那一步,就和现在完全不同了,你可能被监禁、服苦役,或者被流放,一个六十岁的人,恐怕很难熬过那一关,活着回来了!即使能够回来,也不能再继续做牧师,一生就算完了!”
  “是啊……”林若翰的心脏缩紧了,“这个威胁时时盘桓在我的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接到传票,末日就来临了……”
  “牧师,我也一直在为此担心,你是由我推荐到政府工作的,我对你负有责任!”骆克说,那双细眯的眼睛睁大了,灰蓝色的瞳仁闪着冷光,令人不寒而栗,“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是孤注一掷了,冒着极大的风险,向总督提交了一份报告,我说:林牧师是一位英籍公民,而且是本港知名人士,如果牵连进抗英暴动的案子,将会给居住在香港的英国公民造成极其不利的影响,他们会怀疑我们接管新租借地的正义行动,和政府离心离德,也会引起国际上的种种猜测,连英国人都反对香港拓界,毫无疑问将有损大英帝国的形象……”
  林若翰的心脏提到了喉咙口,难为骆克先生为他想出这样的辩护理由,谁知道总督能不能听得进去啊?
  “总督被我说服了,在我的报告上批了一句话:”免予起诉。‘林牧师,我今天造访府上,就是要告诉你这个好消息:你解脱了,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上帝啊!”滚滚热泪夺眶而出,林若翰激动得颤抖了,“骆克先生,我该怎样感谢你呀!”
  “不必感谢,因为我们是朋友,”骆克轻轻地舒了一口气,“为了朋友,我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好在总算有了一个好的结果,为此我也感到欣慰!”
  “骆克先生,谢谢你救了我dad的命!”倚阑眼含着热泪说,“我们还要恳求你救救易先生,请你替我们请求总督,赦免了易先生的死刑!哪怕是终身监禁,哪怕是流放南洋,无论如何也请留下他这条命!他不能死,他不能死啊!”
  “林小姐,你太让我为难了!”骆克脸上那谦逊诚挚的神情不见了,变得严肃而冷峻。他早在来翰园之前就已经从艾迪丝口中知道了林氏父女的要求,所以才把帮助林若翰解除危难的事讲在前头,“为了朋友,我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这句话,难道倚阑听不懂吗?竟然还要提出更高的要求,太过分了!
  “骆克先生,我知道这件事很难很难,”倚阑步履蹒跚地向前走了两步,站在骆克的跟前,两手放在胸前,像祈祷上帝那样虔诚地望着骆克,“可是除了你,再没有人能够做到了,你是最接近总督的政府官员,总督尊重你的意见,只要你肯向总督开口,他会答应的!骆克先生,我们全家人都求你了,dad要重重地酬谢你,他所有的收藏都归你了,我们什么都舍得,只要留下易先生的一条命!”
  “唉!”骆克再次瞥了一眼倚阑那隆起的腹部,深深地一声叹息,“林小姐,对于你的不幸遭遇,我深表同情。但是,你低估了我的品格,难道我帮助朋友是为了酬谢吗?同时,你又过高地估计了我的能力,你所要求的这件事,我做不到!不但我,就连卜力总督也做不到!他虽然拥有赦免死刑的权力,但他手中的权力是女王陛下授予的,法律不允许、他自己的良心也不允许把这个权力滥用,易君恕因为参与反对英国政府的武装暴乱而被判处死刑,总督怎么可能赦免英国的敌人?而我又怎么可能向总督提出这样的请求?如果我真地这样做,总督会把我也看成反英分子,香港的英籍人士、英国本土的公民会激烈反对我,弹劾我,逼迫我引咎辞职!而且,即使只着眼于易君恕数罪并罚当中的‘谋杀罪’这一项,受害人迟孟桓的父亲迟天任——现任太平绅士,而且是审理易君恕案件的陪审员之一,他能容忍儿子白白地死掉而让罪犯逍遥法外吗?”
  倚阑闪烁在眼睛中的希望火花爆裂了,熄灭了,她那浮肿的双腿在摇晃,连站着的力气都没了,阿宽赶紧扶住她:“小姐,小姐……”
  靠着宽叔的支撑,她摇晃着挪到父亲身边,像一摊泥,倒在沙发上,喉咙里挤出一声艰难的呻吟:“哦……易……易先生……”
  林若翰偎依在女儿身边,他那高大的骨架也瑟瑟缩缩,在矮胖的骆克面前倒显得瘦小了,渴盼一见的辅政司已经把话说完,他带给林若翰的好消息并没有解除这个家庭磐石压顶的巨大忧患,救不了易先生,也就救不了倚阑。心力交瘁的女儿已经活得十分艰难,等到易先生临刑的时候,她能过得了这一关吗?上帝啊,如果倚阑再有不测,也就不必留下一个孤独的林若翰了!
  骆克站了起来,他已经解决了自己面临的难题,回绝了林氏父女,又把话讲得入情入理,让他们无话可说,现在,该告辞了。
  “骆克先生……”林若翰也随着他站起来,丧魂失魄地望着这位“爱莫能助”的朋友,喃喃地说,“这么说,我们连再见易先生一面的机会都没有了?”
  “是的,牧师,”骆克无可奈何地摊开两手,“易君恕是一个特殊的罪犯,在押期间不允许亲友探视,死刑也将秘密执行。这一切都是由他犯罪的性质所决定的,谁也没有办法打破制度!不过……”就要告辞的骆克突然心里一动,觉得如果就这样走了,似乎还缺点儿什么?是的,缺点儿人情味儿,他应该补上,才使得自己的形象更为“完美”,人照样杀,可是杀了你们的人,还得让你们感恩不尽!于是,他那圆圆的脸上又漾起了一丝温情,“不过,从人道主义考虑,倒是还可以争取最后一个机会,让你们见上一面……”
  “什么机会?”绝望中的林若翰又燃起一星希望的火花,“骆克先生,请讲!”
  瘫倒在沙发上的倚阑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只是那双眼睛在闪动着睫毛,她倾注了全副的力量,在听……
  骆克却没有直接回答,迟疑地问道:“易君恕这个人……他是基督徒吗?”
  林若翰心里一动,出于职业的敏感,这突如其来的问话,答案是什么,他已经明白了。
  “是,是!”林若翰毫不犹豫地答道,老牧师为自己的撒谎而声音颤抖了,“他是基督徒,是我亲自为他施洗入教的!”
  “噢,愿上帝怜悯他!”骆克的口吻缓和得多了,政治上的仇敌似乎凭借信仰的一丝联系,也就多多少少增添了温情,“既然他是我们的主内兄弟,虽然犯了不赦之罪,但我们不应该剥夺他信仰宗教的权利,在执行死刑之前,他的家属或者亲友可以聘请牧师,到监狱去为他作临终祈祷……”
  “哦,谢谢你!”林若翰不禁由衷地感动,他听得出来,“家属或亲友”、“聘请牧师”这样的说法已经暗示给他,林牧师和女儿倚阑都可以包括在这个范围之内,利用这个最后的机会去见易君恕一面了,多么难得啊,如果没有骆克先生,纵使林若翰可以去为易君恕作临终祈祷,又有谁肯帮助名不正言不顺的倚阑呢?
  而倚阑却睁着惊恐的两眼,瑟瑟发抖,难以自持,“死刑”、“临终”这样的字眼在骆克嘴里说出来是那么轻松平常,而在她听来却像霹雳当头!这意味着她刻骨铭心地爱恋的易先生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谁也救不了他了!倚阑是多么渴望快些见到他,而这难得的一面却又是今生今世的永诀,躁动于母腹的那个小生命也已经命里注定,永远也见不到自己的父亲了!
  “林牧师,我很想帮你们这个忙,不过……”骆克临走的时候又说,“不过我现在还不能作出这个决定,要和司法部门商量商量,到临刑的那一天,我打‘德律风’通知你!”
  骆克先生走了,留下了一番好意,一片温情,也留下了一个悬念。
  翰园像死一般的沉寂,一切都停止了,只有焦急的等待。不知道哪一天可以和易先生见面,总之是一天天临近了,而到了那一天,便是他的死期,等待着重逢,也是等待着永诀。
  林若翰和倚阑、阿宽都等在客厅里,注视着墙上的“德律风”。翰园现在被全社会冷落了,轻易没有人打来“德律风”,只要铃声一响,那就是骆克先生打来的了。
  一天一天,一分一分,一秒一秒,三颗心随着自鸣钟的钟摆跳动,等待着“德律风”的铃声,而那铃声一响,也就敲响了易先生的丧钟。
  “丁零零……”铃声终于响了,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么响,这么惊心动魄,这么震耳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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