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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天裂-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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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卜力的话不必说这么多,在他那狐疑的眼神瞥来的一瞬间,骆克就已经透彻地领会到其中的含义了。骆克吃了一惊!总督怎么能怀疑他对女王的忠诚?如果没有骆克,你还能再找出第二人来,在你赴任之前就已对新租借地作了那么详尽的调查吗?那份调查报告,连殖民地大臣张伯伦都称赞它“极有价值,极有意思”,殖民地部甚至认为,新租借地需要什么,骆克是最好的裁判,这些,难道你都视而不见?洋洋万言的报告书,你大概并没有仔细阅读吧?要不然,你怎么会不被骆克的忠诚和尽职而感动?
“总督阁下!”骆克放下手里的咖啡杯,倏地站起来,“为了捍卫祖国的利益,捍卫女王陛下的光荣和尊严,我不惜献出自己的一切!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仍然如此!”
“你何必这么紧张呢?”卜力微微一笑,“骆克先生,我只不过要提醒你,不要在那些中国人面前失去了大英帝国的尊严!听说,你和新安县知县卢焕的关系很密切,还送给了他很贵重的礼物?”
“报告总督……”骆克连忙解释说,“我那样做,是为了从他手里拿到新租借地的田土登记档案,那对我们是极其有用的!”
“啊,贿赂?”卜力明白了,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对,这个由魔鬼发明的把戏在全世界都适用,当年异教徒只用三十个银币就诱使犹大出卖了耶稣!那么,你送给了新安县知县什么?是西洋自鸣钟,还是中国字画?我听说,你在香港还是一位颇有名气的收藏家,为了我们的事业,忍痛割爱了吧?”
“不,阁下,”骆克说,“卢焕是一个士官僚,根本不懂得古董的价值,只认得钱!我用银子敲开了他的门,借出了新安县的田土登记簿册,整整抄录了三天,其代价比异教徒收买犹大的三十个银币还要高些呢!”
“哈哈!妙极了,简直妙不可言!”卜力放声大笑,他似乎应该对骆克先生放心了,这个苏格兰人不但忠诚可靠,而且足智多谋,还有一点不露声色的幽默感,这将为他们以后的合作增添一些趣味,“骆克先生,看来你的银弹外交是成功的,不战而屈人之兵……那句话怎么讲?”
骆克接下去说:“善之善者也!”
“报告!”门外又响起秘书的声音。
“进来!”卜力说。
他的秘书走了进来,手里托着一个礼品纸包,上面放着一个信封。
“总督阁下,您的信,还有一份礼物。”
“噢?”卜力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那个礼品纸包,朝骆克笑道,“你看,我们刚刚说到贿赂,就收到了贿赂,有意思!”
秘书在咖啡桌上放下礼品纸包,然后把那个信封双手递给总督。
卜力接过信封,扫了一眼正面,便翻过来看背面寄信人的签名。
“John Ling,”他读出这个名字,有些奇怪地自言自语,“这是什么人?”
“John Ling?”骆克心里一动,他的这位老朋友颇有一些中国文人式的清高,而卜力总督刚刚上任,他便急于写信来,倒是出人意料。但是,老朋友毕竟是老朋友,他在总督面前有义务作一番介绍,便对卜力说,“就是圣约翰大教堂的那位牧师,汉文名字叫林若翰。昨天的主日崇拜,我们刚刚听过他讲道……”
“啊,是那位老牧师,”卜力想起来了,嘴角泛起了一丝微笑,他伸开双臂,模仿着林若翰讲道时的神情和语气,“‘约翰是诚实的!约翰没有撒谎!’一个神经质的老头儿!是他来的信?有什么公干?”
骆克也莫名其妙地望着卜力手里的那个信封,猜不透林若翰给总督写信是要做什么。
卜力打开信封,用两个指头抽出信纸,匆匆扫了一眼,就看完了那简短的几行字,顺手递给了骆克。
“这封信……”骆克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看吗?”
“当然,这里没有任何私人秘密,甚至可以在报纸上公开发表,可惜晚了一些!”卜力冷笑着说,“到今天才想起来祝贺我就任香港总督,哈哈,神经病!”
骆克默默地看完了这封信,不安地抬起头来。
“阁下,林牧师在香港是一位知名人士,他的贺信虽然晚了一些,总也是一番好意……”
“知名人士?”卜力转过脸来,看看秘书,“就职典礼为什么没有请他参加?”
“报告阁下,”秘书说,“我们给他发了请柬,可是他并没有出席,打来了‘德律风’,说因病请假。”
“因病……请假?”卜力皱起了眉头,“他被邀请,应该感到光荣;如果没有兴趣参加,悉听尊便,无须请什么假!”
骆克暗暗替林若翰叫苦,如果他不写这信来,倒还不至于在总督心里留下这样印象!现在,如果不替他说句好话,以后再想扭转总督对他的看法,恐怕就难了。
“总督阁下!”骆克说,“林牧师年纪大了,也许他当时确实身体不好,我看这封信还是很真诚的,他还赠送给总督三本书……”
“打开来!”卜力命令道。
秘书把那个礼品纸包打开,取出林若翰精心挑选的三本著作,递给总督。
卜力只是随手翻了翻,就放在了一边,满脸的不屑。
“一个不务正业的牧师!对他来说,只要会背诵《圣经》,会讲‘约翰是诚实的’,就足够混饭吃了,写这些东西做什么?”
“阁下,”骆克迟疑了片刻,本不想再多嘴讨嫌,但还是忍不住说,“林若翰不仅是一位资深的牧师,而且还是一位学识渊博的汉学家,他在香港和中国内地居住、游历了三十多年,对华人社会有很细致的观察和了解,这些对总督治理香港还是有一定参考价值的,不妨抽暇读一读他的著作……”
“现在是什么时候?当务之急是准备接管新租借地,我哪里有时间去读这些东西?何况他还把一本汉文的书也送给我,对不起,我不认识那些天书一般的方块字!”
“那么,”骆克试探地说,“或许总督可以接见他一次,听他谈一谈?”
“什么,接见他?莫名其妙!”卜力奇怪地盯着他,“我有什么必要接见这样一个人?”
“为了阁下的事业,”骆克说,“总督刚刚上任,如果把一些知名人士笼络在周围,将如虎添翼;林牧师在教徒当中很有威望,这个人对我们是有用的,阁下!”
“嗯,”卜力很不情愿地应了一声,“你这个人,总是在这些方面动脑筋!好吧,在我有空的时候,可以考虑拿出二十分钟的时间见他一面……”
“安排在什么时候呢?”骆克却十分认真,紧跟着问,“总督决定了,由我来通知他。”
“我看……”卜力想了想说,“就在明天吧,喝下午茶的时候,你还是像今天一样,到我这里来,一起和他谈谈。”
“好的。”骆克答应着,朝总督办公桌前走去。
“还有,你告诉他……”卜力望着骆克,又交代道。
“阁下,让他事先作好哪些准备?”骆克摇动着“德律风”的摇把,说。
“从那封信看来,他有些怕我,”卜力笑笑,“你告诉他,见了总督不要太紧张。”
“好的,阁下,”骆克拿起了话筒,总机已经通了,“接线生,请给我接……”
“等一等!”卜力突然说,“我改变主意了,明天我不能接见他,那样似乎太隆重了,拖一拖吧,以后再说!”
骆克愣在那里,举在手里的话筒中传出接线生的声音:“先生,先生!请讲话,你要哪里?”
圣山顶上,易君恕神情肃穆地仰望着那块巨石。
此石高约丈许,宽约三丈左右,上部呈平坦的漫圆,好似巨龟的甲壳,四周圭角嶙峋,鬼斧神工,浑然天成。在这徐缓的山坡之上,不知何年何月,从天外飞来这块巨石,阅尽人间沧桑、世事兴亡,如今遍体苔痕雨迹,苍黑如铁。
“先生,这样一块石头,怎么能证明就是宋朝皇帝的遗迹呢?”倚阑在旁边问道。
“是啊,我也在想,”易君恕说,“这巨石上怎么不见前人的题咏?”
“有啊,”阿宽说,“这是背面,正面刻着字呢!”
“噢?”易君恕听了,便绕着巨石,转到北向的一面,举目看时,果然在醒目处刻着三个大字:“宋王台”,每字约三尺见方,书体在行、楷之间。右上方一行题款:“清嘉庆丁卯重修”。“宋王台”三字下面,又有一片密密麻麻的小字,可惜水蚀风化,已漫漶不清,难以辨认。
“嘉庆丁卯当是嘉庆十二年,至今已有九十一年……”易君恕想了想,算出了这题款的年代,“不过,南宋沦亡是六百年前的事了,这题款却晚得多,不知有何依据?”
“先生是做学问的人,凡事都刨根问底,”阿宽苦笑笑说,“这些事情,我们哪里说得清楚?”
三人正面面相觑,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呼唤:“君恕兄!……”
易君恕一愣,猛地回过头向山下看去,一条彪形大汉,正朝山上大步跑来,见他回过头,那人扬起了手,兴奋地大叫:“君恕兄!”
“啊?邓伯雄!”
易君恕惊喜万分,不顾脚下的荒草乱石,踉踉跄跄迎了过去,邓伯雄飞步跑过来,一把抱住了他,不禁喜极而泣,涕泪涌流:“兄长,我们终于又见面了!你怎么从北京千里迢迢……”
“唉!伯雄,一言难尽!”易君恕望着久别重逢的挚友,两眼也涌出了热泪,“你不知道京城里出了大事吗?现在全国都在……”
“明白了,新安县也张贴着告示!”邓伯雄悲愤地说,“兄长既然南下,为什么不来投奔小弟?我早就对你说过:无论何时来,锦田就是你的家!”
“伯雄,”易君恕说,“我是担心……”
“兄长不必担心,”邓伯雄昂然道,“我那里天高皇帝远,朝廷鞭长莫及,锦田邓氏也不把那小小的新安县令放在眼里!”
“我担心的是,怕我牵连了你!”易君恕道,“新安县令上面还有广东巡抚、两广总督,贵乡在他们管辖之下,府上的身家性命当紧,不可为我而冒险啊!”
“兄长说哪里话?”邓伯雄慨然道,“你我情同手足,患难之时就当共患难!走,快些跟我回家!”
这时龙仔队后面跟了上来,听少爷这么说,就慌着要搀易先生下山。
“不要这么性急,”易君恕忙说,“我现住在香港一位朋友的有上,纵使要走,总也要打个招呼,怎能不辞而别啊?”
“嗯?”邓伯雄一愣,看看巨石旁边的倚阑和阿宽,“兄长在香港还有朋友?我从来也没有听你说起过……”
“噢,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易君恕说,“林若翰老先生和康先生、梁先生、谭复生都是挚友,我是在北京和他相识的……”说到这里,易君恕犹豫了一下,觉得一两句话也难以说清自己和“鬼子大人”交往的来龙去脉,于是略过林若翰的国籍、身份不提,接着把倚阑和阿宽向他一一介绍,“这位小姐便是翰翁的女公子,这位是林府的管家阿宽。”
“噢,”邓伯雄这才看清,原来在码头上和易君恕一起上船的女子并不是“鬼婆”,虽然一身洋装,却明明白白是华人模样,便拱了拱手,说,“久仰,久仰!承蒙府上款待君恕兄,邓某多谢了!”
阿宽向邓伯雄见了礼,倚阑也不知该行什么礼,便朝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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