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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天裂-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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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个惴惴不安,把闪闪烁烁的目光投向他们的总督。
  “这等悲惨情景,本部堂自不忍见,”谭钟麟敛容道,“不过,若发生此等情形,责任在于贵方,既然和平租借土地,断无用兵之理!”
  “大人,”林若翰接着说,“卜力总督何尝不愿避免流血冲突?有道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一旦民众武装挑衅,又可奈何?事关国家之主权、大英之尊严,既有两国租约,香港绝不肯弃土失权,若敝国政府下令用兵,卜力总督亦不可不遵,以任何手段保卫疆土,均在所不惜,万一流血事件酿成,民众生灵涂炭,贵国朝廷亦难免追究制台大人处置不当之责,其时悔之晚矣!而今为大人计,不如未雨绸缎,防患于未然,派员维持租借地治安,谕令百姓安分守己,勿得造谣滋事,以大人之威望,必定令行禁止,民心得以安定,接管得以顺利进行,两国之和平友好关系得以巩固,此一举而数得,何乐不为?望大人三思!”
  谭钟麟默然无语。他视力不佳,也看不清这位高鼻蓝眼的“鬼子大人”的面目,只听着这洋洋洒洒的一大套,仿佛是自己身边的谋士,在促膝交谈,将利弊分析得有条有理,其中最使他动心的有两句话:一是说他“爱民如子”,这是他极为珍惜的官声政誉,如果在英国接管租借地的行动中对百姓动了武,造成流血事件,虽然屠刀操在洋人手里,他毕竟也于心不忍,百姓对他更难免非议;二是提醒他可能会因此受到朝廷责难:堂堂的封疆大吏难道连小民都管不了吗?总理衙门和洋人已经谈妥了的事,你连移交的本事都没有?把事情办得这么糟糕!……果真如此,谭钟麟三朝元老的面子就算栽透了!唉,他想,也许我活得太久了,官做得太长了,已经到了耄耋之年,早该自知进退,致仕回籍养老算了,何苦贪恋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位置?李鸿章出卖了国土,倒要我来双手奉送给红毛洋鬼,遭受这种折磨!对洋人软了,心里觉得对不起百姓;硬了,洋人不答应,又怕得罪朝廷;如果说我谭钟麟本来还有那么一点点风骨,如今也已经销磨殆尽了!
  两广总督心里翻肠绞肚,自悲自叹。骆克向卜力耳语着,把林牧师的这一番言辞译给他听,卜力脸上泛起了笑容:这位“汉学家”果然不简单,他以对中国官场的洞察和雄辩之才,已经深深地打动了两广总督,使得谭钟麟失去了还手之力!
  谭钟麟说话了,他终于依照对方的思路答道:“那么,本部堂可电告新安知县卢焕,令其约束百姓,勿使滋事。”
  林若翰松了一口气,把这个答复译述给卜力。
  “不,我必须从总督阁下这里得到切实的保证!”卜力却对此并不满足,耸动小胡子说,“至于新安县令,我恐怕不能对他抱什么指望,去年骆克先生对新租借地的调查以及最近的勘界之中,新安县令都未能给予令人满意的配合,使我们的工作遇到了很多麻烦。我希望由总督阁下亲自发布必要的命令,而且在下个星期二之前给我以明确的答复,否则我将于星期三在新租借地升起英国国旗,接管该地区!”
  “嗯?”谭钟麟不大习惯洋人的这种时间概念,掐着指头算了一下,今天是星期日……下个星期三,哎呀,正好赶上清明节!便觉得有些为难,对“力说,”是日恰逢清明,乃祭祖扫墓之日,不妥!似宜稍缓时日……“
  卜力听了林若翰的转译,心里恼火:中国人真是噜嗦,你们扫你们的墓,和我有什么关系?
  “阁下,”林若翰低声提醒他说,“中国人祭祖扫墓是一件大事,他既然提出来,还是以表示尊重为好……”
  “好吧,”卜力耐着性子说,“我将时间推迟到星期四,请阁下一定在星期三之前通知我,并且请你命令新安知县亲自到租界地去警告民众,不许滋事!”
  谭钟麟已无可推托,只好答道:“一言为定,本部堂说到做到!”
  “很好,”卜力的目的已经达到,铁青的脸色才现出一些红润,“谢谢阁下的合作!我还有一些好消息要奉告阁下:香港政府决定将一些法令付诸实施,以杜绝港、粤边境的鸦片走私,我并且已经发布一项命令,禁止向中国走私武器,这对于阁下管辖区的和平安定都会有所裨益。”
  “如此最好!”谭钟麟拱拱手道。实在说,他就任两广总督四年来,对于粤民的尚武之风实在有些怕了,如果香港能够杜绝武器走私之途,对广东的治安倒也是一个莫大的帮助。
  持续两个半小时的会谈终于宣告结束,卜力在前来广州途中的疑问已经得出了结论:现任两广总督既不像林则徐,也不像叶名琛,谭钟麟就是谭钟麟。
  现在,两位总督都舒了一口气。所不同的是,一个是不虚此行的满足,一个是无可奈何的叹息。
  天已过午,倚阑还不见易君恕回来,神不守舍,惶惶不安。她知道易君恕是多么渴望见到邓伯雄,这两个男人到了一起,就会有无穷无尽的话题,而他们所谈论的内容在香港又是违禁的,万一出现什么意外……
  “小姐快去吃午饭吧,”阿惠在旁边催促她,“既然邓少爷约易先生在兼味楼见面,一定是在那里吃了饭再回来,小姐就不要再等了吧?”
  “我现在不饿……”倚阑心烦意乱地说,“阿惠,你到兼味楼去看看,请易先生不要在外面耽搁得太久,早些回来。”
  “是,小姐。”阿惠答应着,正要下楼去,阿宽神色慌张地跑上楼来。
  “小姐,”阿宽低声说,“迟……迟孟桓来了!”
  “迟孟桓?”倚阑一愣,听到迟孟桓这个名字,心头就一阵厌恶,“他又来做什么?我不见他!”
  “他……他不是一个人来的,”阿宽结结巴巴地说,“陪着一位高级警官,还有两个‘红头阿三’……”
  “啊,警察?!”倚阑吃了一惊,她实在想不出,迟孟桓和警察一起来到翰园意味着什么?“我去看看!阿惠,你等一等再走……”
  倚阑对着镜子拢了拢头发,然后出了房间,走下楼去。她迈出去的每一步都很慢,以争取一些时间考虑对策,但直到迈下楼梯的最后一级,仍然心中无数。
  客厅里,迟孟桓满面春风地在等着她,旁边站着威风凛凛的梅轩利,还有两名肤色黝黑的印度籍警察。
  “下午好,林小姐!”迟孟桓主动上前招呼道。他这次前来,已今非昔比,再没有去年秋冬那副殷勤相了,满腹充腾着报复的仇恨。但是,他却并不想让梅轩利看出自己和翰园还曾有过什么瓜葛,所以,仍然极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向倚阑伸出了手,似乎还要重温一次吻手礼的旧梦。
  “迟先生,”倚阑却并没有伸出手,冷冰冰地说,“自从我们那次不愉快的谈话之后,我认为你已经没有理由再到我家来了!”
  “林小姐……”迟孟桓有些尴尬地讪笑着,“理由总是有的,我今天并不是来进行私人拜访,而是陪这位长官执行公务。好,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香港政府警察司梅轩利阁下,林小姐恐怕还不认识吧?”
  “噢……”倚阑吃了一惊。她的确是第一次见到梅轩利,但几乎香港的每一个市民却都知道梅轩利的大名,因为他是满街耀武扬威的英警、印警、华警的最高长官。倚阑看着一身警服、面孔严峻的梅轩利,心里在纳闷儿:这个人突然到此,而且由迟孟桓陪同,要做什么呢?
  “你好,林小姐!”不苟言笑的梅轩利向她点点头,“认识你很高兴,我曾经在总督的办公室里见过你的父亲。”
  “你好,阁下!”倚阑心慌意乱地答道,“我也听dad说起过这件事。可是,今天我dad并不在家,他和卜力总督、骆克辅政司一起到广州去了。阁下不知道吗?”
  “我知道。”梅轩利说,“可是我今天并不是来拜会林牧师,而是要见另外一个人。”
  “谁?”倚阑一愣。
  “你的家庭教师,”梅轩利说,“易君恕。”
  “啊,易先生!”倚阑的心里“咯”地一声,刹那间,她已经明白了迟孟桓陪着梅轩利到此意味着什么,一颗心慌慌地狂跳不已!但是,躲避已是不可能了,她只有强制着自己的慌乱,对付这两个居心叵测的不速之客,“请问,阁下找易先生……有什么事?”
  “他被指控犯有妨害公共治安罪!”梅轩利说。
  他的这句话一出口,客厅里像爆炸了一颗炸弹,阿宽和阿惠都大惊失色!倚阑狂跳的心脏却渐渐平静了下来,她早就感到,易先生是在一条布满地雷的道路上行走,说不定在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爆发一声巨响,而现在就已经到了这个时刻。使倚阑感到万幸的是,易先生今天竟然奇迹般地避开了地雷,而让她第一个听了这声巨响,并且能够亲身去为易先生抵挡,尽管一个十八岁少女的身躯太柔弱了……
  “这不可能!”倚阑断然说,“易先生是一位谨言慎行的读书人,他怎么可能去妨害公共治安?阁下,这恐怕是弄错了!”
  “没有错!”迟孟桓不等梅轩利开口,抢先说,“易君恕在我们的友好邻邦中国就犯上作乱,被朝廷通缉,逃到香港又阴谋反对我们大英帝国……”
  “迟先生!”倚阑打断了他的话,“请问,你是哪国人?”
  “这……这还用问?”迟孟桓最不愿意触及这个问题,却恰恰在这一点上被刺痛了,回答得便有些不那么理直气壮,“香港是女王陛下的领土,当……当然我们都算是英国人……”
  “‘算’是英国人?”倚阑鄙夷地瞥了他一眼,“迟先生这么说,似乎还早了一点儿吧?据我所知,迟氏虽然靠帮助英国攻打‘友好邻邦’中国起家,却直到现在也还没有被批准加入英国国籍,真是太委屈你们了!”
  “你还说我?”迟孟桓的脸腾地红了,“你这个英国人本身就是假的!”
  “是的,我不是英国人,我的父母都是中国人,”倚阑说,感到自己周身的血液都在涌动,“在我不幸的童年,作为林牧师的养女,加入了英国国籍,对此我已经没有记忆,也不是出自我的选择,但对于你来说,恐怕是非常羡慕的吧?”
  迟孟桓的脸憋得发紫,伸手指着她:“你……”
  “迟先生,把手放下!”倚阑冷冷地说,“我有必要提醒你:在你未经邀请而进入我的私人住宅时,应该保持起码的礼貌,否则,我可以请你出去!”
  “什么?”迟孟桓气急败坏地嚷道,“水鬼升城隍,你少跟我摆这个架子!别忘了,你的亲爹是被……”
  “迟孟桓!”倚阑的心脏猛地一阵刺痛,厉声打断了他,对梅轩利说,“警察司阁下!这个人在假借你的力量进行挟私报复,我请你把他赶出去!”
  “迟先生!”梅轩利威严地瞪了迟孟桓一眼,“我对你们之间的恩怨不感兴趣,我要找的是嫌疑人犯!”
  “是……”迟孟桓悻悻地咽下胸中的怒火,从身上取出那张《抗英保土歌》揭帖,举在倚阑的面前,声音沙哑地问,“林小姐,这件东西,你……认识吗?”
  倚阑一眼看见那俊秀挺拔的字迹,眼睛立即像被火焰灼伤,尽管易先生从未向她提起曾在何时何地书写过这首《抗英保土歌》,但易先生的笔体,她太熟悉了,根本不可能是他人的仿造!
  倚阑极力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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