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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风云录-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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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六月的酷暑,李世民却只感到无尽的寒冷,怔怔的立在当地,对着那副死去多时仍双目瞪视着自己的尸体。
这时,李世民身后九骑马都冲了上来,前面常何率领的弓箭手也一排乱箭射到。一支冷箭射得歪了,竟飞到李世民马前来,那马一惊,不觉得主人收紧马缰,便一转身泼喇喇地向着右首的林木跑去。李世民心神恍惚,一下没抓住马缰,身子一晃竟不能在马背上坐稳,一仰身从马上跌了下来。
他只觉眼前一阵昏黑,耳中轰鸣不已,竟是手足酸软,一时爬不起来。只听得一阵脚步声杂沓而来,一抬头,却见李元吉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满面肌肉扭曲,一副凶横狰狞之相,狂吼道:“奸贼!今日跟你拼个同归于尽!”
原来他刚才见李世民一箭射杀李建成后,竟是痴痴呆呆如丢了魂一般,没有赶上来杀自己。在这生死系于一发之际,他哪里还用多想,几个翻滚便躲进林木里,借浓密的树叶遮掩行藏。他本想靠着林木掩护,跑进太极殿里向李渊求救,不料却见李世民的坐骑受惊冲了进来,李世民不知怎么搞的,戎马一生竟坐不住那马,一头栽了下来。他狂喜之下飞步上前,竟连自己身边没带兵器也忘了。
李世民手中只有一张长弓,忙举起相格,但才一用力,眼前又是一阵昏天黑地、日旋月转,手臂略一举起又垂了下来。他只觉虎口一痛,手中一空,那弓竟已被李元吉夹手夺了过去。他一个踉跄,又软倒在地,颈上一紧,原来是李元吉将弓弦套在他颈上,双手用力一扭,“吱吱”数响,弓弦已渐渐收紧,竟是要以这弓弦将他活活勒死。
李世民自知已到生死关头,再不挣扎,一时三刻间就会被勒得气绝身亡。但不知怎的,他心中一片空荡荡的,连刚才的恐惧也不知到了哪里去,四肢百骸只是软绵绵的犹似全身气力都给抽走了,不能动弹,甚至是不想动弹!他看到李元吉那充满了仇恨怨毒的脸孔在一点点的逼近眼前,颈中的弓弦在一分分的收紧,那“吱吱”之声变得奇怪的响亮,刀子似的在他耳鼓上锉擦着,象是鬼怪在桀桀的狂笑。他一手撑着地,一手去掰那弓弦,但是,无力!无力!无力!一分一毫的力都使不出来,犹如蜉蝣撼大树,纹风不动!顷刻之间,喉咙处已吸不进半口气,胸腔里一颗心擂鼓似的狂跳,耳边仿佛什么都不再听见,就只有那心“砰、砰、砰”的一声比一声响地如雷轰鸣,就连那弓弦的“吱吱”声也给淹没在这心跳声中。他张开口来,竭力要吸入一口气,但是不能!什么也没有!眼前金星乱舞,一忽儿黑一忽儿明。“我要死了!我要死了!”他在心中叫着,舌头已吐了出来……
“啊——!”一声惨厉的叫声打断了他心中的叫喊。眼前仍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却分明觉得颈喉处一松,新鲜的空气汹涌而入!他伏在地上,用力地喘气、喘气,好象这一生都只在喘气。他感到有人挽住了他的胳臂,耳边响起尉迟恭焦急的声音:“大王,大王!您没事吧?”
眼前渐渐的光亮起来,一颗心再也不狂跳欲死。他扶着尉迟恭坚强有力的手,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定神一看,只见李元吉面朝下、背向上的俯伏在地,一支羽箭正插在他后颈处,旁边一大滩淤血,染得地上的绿草全成了红色。想来是尉迟恭远远看见他要勒毙自己,急切间不及赶来,便一箭取了他性命。
看着这个一出生已遭他痛恨的四弟,他一直以为杀死这仇敌之时一定会有的痛快、解恨……全都烟消云散、化为乌有。以前,他在心中曾多少次地存想过杀死李元吉的那一刻:鲜血迸溅、仇消恨解!但如今呢,他就蜷曲在自己面前,自己心里却没有一分半点的舒心快慰之感。
李元吉终于死了!可是得到解脱的竟好象是他,而不是自己!
“大王!”尉迟恭见李世民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只道他是受惊过度有些魂不守舍了,“太子、齐王已经伏诛,东宫、齐王府离这里很近,一定能听到打斗声,马上便会有兵马来攻打玄武门,请大王早作定夺!”
李世民心中一凛,立时回过神来,脑中本是一团云雾迷朦,也刹那消散,道:“快去关闭城门抗拒来敌!你现下就入宫见驾,让父皇下诏勒令城中兵马全归我指挥!”
尉迟恭一声“得令”,转身直奔宫城内院而去。
当尉迟恭顶盔穿甲,领着一群兵士闯入太极宫时,李渊正和裴寂、萧禹、陈叔达等大臣坐在海池中心的水亭内谈笑。
李渊对自己这安排得意之极,心想:“萧禹、陈叔达这二人平日在朝中都是有名的‘秦王派’人物,向来与李世民亲善。今次我让他二人听他们三兄弟对质,那就没有人敢说我偏心太子而陷害秦王了。”
正想得高兴,忽闻远处一阵喧嚣吵嚷之声,不禁有气,问:“发生什么事了?这么吵干嘛?”
各大臣也是面面相觑,不明所以。李渊对身边的一个太监说:“出去看一下,是谁在那边打扰朕的清静。”
那太监躬身领命,正要出去,忽见前面一大群甲胄鲜明、手执闪闪兵刃的兵士冲了过来,一直来到李渊面前,个个昂然而立,刃尖都对准李渊,好象没有一个人懂得参拜皇帝的礼仪!
李渊及众大臣都吓得跳起身来。这是深宫禁地,寸兵不得擅入,要不重则是犯上作乱;轻则是对皇帝大不敬,罪该凌迟处死、满门抄斩!可尉迟恭他们手执的岂止是寸兵?他竟敢如此,必是叛变谋乱!
李渊和众大臣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逃!”但这水亭四面环水,只有尉迟恭等走过来的一座白玉桥勾连到岸上,他们已是无路可逃!
尉迟恭一抖手中长矛,高声道:“太子、齐王起兵作乱,秦王已将之正法!秦王命末将前来保驾,请皇上马上下旨,令城中兵马悉数听候秦王将令!”
“啊?!”李渊惊呼一声,双脚一软,当场瘫倒下来。
“皇上!皇上!”众大臣慌忙上前扶住,乱作一团。
尉迟恭厉声喝道:“皇上再不下旨,乱兵杀进大内这里来,那就连皇上也有性命之忧了!”说着“啪”的一下将长矛往地上重重一顿。
李渊只觉两边太阳穴突突乱跳,眼前景物一阵模糊一阵清晰,好不容易才强撑着坐稳身子,不由自主的向老朋友裴寂望去,道:“想……想不到今天会发生……这样的事,这……这如何是……是好?”
萧禹抢着道:“太子、齐王本来就没有参与太原首义之事,国家草创他们也没有功劳,却平白无故的嫉妒秦王功高望重,以致设计陷害。如今秦王既已出兵平叛,功盖宇内、天下归心,陛下应该立他为太子,将朝政大事都交托给他,自然就不会再有什么事端了。”
李渊不作声,仍只望着裴寂,只盼他能说几句话出来。
裴寂却一眼一眼的只往尉迟恭那边瞄,只见他黑沉着脸瞪视众人,面上神色分明在说:“你们这班浑蛋,识趣的就赶快立了秦王,否则就人人都吃我‘黑煞神’一矛!”在这种目光逼视之下,他还怎敢多嘴?不住的只往肚里咽口水。
李渊忍不住叫一声:“裴爱卿!”
“啊?”裴寂吓得全身发软,“什……什么事啊皇上?”
“你说怎么办好呢?”
“这个……这个嘛!”裴寂只觉尉迟恭的目光矛尖似的刺到他喉咙处来,登时舌头都好象短了几寸,“事……事已至此,皇上……皇上……就……就依了秦王……这个秦王……”他颤巍巍的始终说不完一句话。在他心底里当然极不愿意李渊依了李世民。他知道李世民一得势,他裴寂的富贵就到了尽头了!
自从强行杀了刘文静之后,他对李世民更加倍的怕得厉害。每次一碰到李世民的目光,就觉得他在上下打量着自己,似是在揣想以后该从自己身上那个部位一刀砍下去,为刘文静报仇!他吓破了胆,竟是再也不敢在李渊面前提起李世民,更甭说会讲他坏话了。他此后对太子、秦王都敬而远之,竭力避免又陷入双方的争斗之中。是以这几年里李建成和李世民处处相争、几乎破脸,今日更到了兵戎相见、手足相残的惨烈境地,他却没再卷进去。但朝廷内外又有谁不知道他曾是太子一党,曾在李渊面前扬李建成而抑李世民呢?至于刘文静之死,他更是难辞其疚,不必指望李世民不来与他秋后算帐了。但这都是以后的事了!此时他若敢口吐半个不字,立时就是尉迟恭的长矛刺到、身首异处!真是火烧眉毛、且顾眼下,以后怎么给李世民报复那是以后的事,如今是无力去考虑的了。
“皇上!”陈叔达也开口了,“若不马上下旨,天下必乱,大唐江山也难保啊!”他本就是“秦王派”的大臣,这时只巴不得李世民快点掌权!
李渊惊魂稍定,知道大势已去,暗暗长叹一声,道:“那……那就依了秦王吧!”这句话说出来,字字都仿佛重逾千斤。
萧禹、陈叔达立刻手脚麻利的代李渊写了圣旨,盖上玉玺,交给尉迟恭。
尉迟恭将圣旨往怀中一揣,心满意足,扬长而去。众大臣见他无礼到极点,心中都在啧啧称奇,但又有哪一人敢有老虎胆说他半句?见他一走,便都劝李渊说:“皇上还是入内殿歇息歇息,压一压惊吧!”
“皇上?哈哈!”李渊见尉迟恭不在了,惊惧之心稍减,沉痛羞愤之情顿生,惨笑出来道,“我还算是个皇上吗?若非这天子的玉玺还有些儿用处,早就给那尉迟恭砍下脑袋,成了老贼啦!”
众大臣闻言色变,都不敢搭嘴。
李渊神色忽转凄然,道:“你们还在我这老贼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快去奉承新皇?当心去晚了,荣华富贵都保不住,给一班新贵抢光了!”
众人骇然,谁都不敢动弹。
“去吧,去吧!”李渊面上肌肉松驰下来,现出苍老疲乏之态,有气无力地挥挥手,“天下没有不散之筵席,晚散还不如早散吧!”
众人这才悄没声息的都退了出去。
空荡荡的水亭里、空荡荡的凉凳上,便只坐着一个孤零零的大唐天子。
外面的喊杀声仍不断的传进来,如天边闷雷滚滚不休,急高忽低、急响忽弱。李渊对这一切恍若未闻,眼光越过湖面、穿过花树,落在宏伟辉煌的太极殿的白玉台阶上。
忽然,一滴泪水从他眼中滚落下来,紧接着又是一滴、两滴、三滴……在那白玉台阶之上,将再也不会有自己的身影、脚步!他为之费尽心机、苦苦谋求的一切,得来是那么艰难,失去却是这般轻易啊!
渐渐的,外面的喊杀声由响而弱终至消声匿迹,宫苑中一片死寂,象自开天辟地以来就是这么样没有一个活物存在似的死寂!
忽然,石桥上“嗒、嗒、嗒”的传来脚步声。李渊仍是愣愣地望着天边,并不收回目光看一下来者是谁。
来人走进水亭,“嗵”的一声跪倒在地,号啕大哭起来:“儿臣不孝,惊动父皇。罪该万死!”
李渊身子一颤,回眸到跟前一看,只见李世民浑身血迹,伏在地上恸哭不已。他眼中此时却已滴泪不流,一股厌恶憎恨之情涌上心头,心中恨恨而骂:“罪该万死?你擅杀君兄、威逼父皇,何止是罪该万死?哈哈哈哈,可是我能治你的死罪吗?唉!成则王侯败则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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