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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风骚-第1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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耍
……
这个“纲领”,虽然也是旧制“内外举官法”的复活,但司马光赋予了新的内容:招揽人才放宽了官职资历之限,“随器指任”以专长人才充实各职,显示了司马光爱惜人才的意愿和“以才治政”的决心。但他亲自筹建的中枢老人班子,却似一架老化磨损的机器,运转不灵,更没有掀起像“广开言路”那样的“鼎新”高潮。八十岁的文彦博,居太师位而平章军国重事,五天一次乘轿临朝,对司马光“鼎新纲领”的实施情况不闻不问,只是嘻嘻哈哈至三省、六部转悠一圈,散步消食,乐度晚年。六十八岁的吕公著,居右相之位而总理中枢事务,对司马光的“鼎新纲领”倒热心推行,但因其精力不逮,生性沉稳,根本没有拚命一搏的劲头。六十九岁的门下侍郎韩维和五十九岁的中书侍郎吕大防,仍然保持着“国之老成”的习性,对司马光的“鼎新纲领”不冷不热,暮气苍苍。河北籍的左司谏王岩叟、尚书右丞刘挚、工部郎中梁焘、河南籍的左正言朱光庭、崇政殿说书程颐、左司谏贾易等,多是四十岁左右的人物,积极狂热地推行着司马光的“鼎新纲领”,但对朝臣们举荐的“才士”,百般挑剔,严格查审与王安石、吕惠卿等人的关系交往,似乎都在争抢司马光真传弟子的继承权。特别是崇政殿说书程颐,以实际行动“完美”着司马光“经术精进可备讲读科”的设想,把年仅十一岁的皇帝赵煦,“讲读”得心惊胆寒,急头摆脑:皇帝赵煦在宫中洗漱盆里捞起几只落水蚂蚁,程颐即色甚庄重而诲教:“推此心以及四海,帝王之要道也”;皇帝赵煦凭朱槛偶折柳枝作戏,程颐即正色指谏:“方春时和,万物发生,不可无故摧折”,直惹得皇帝烦心。而苏轼、苏辙和“苏门学士”黄庭坚、晁补之、张耒等人,依然唱着“法相因则事易成,事有渐则民不惊”的违时歌,偶尔还流露出对王安石几句赞语,引起一些朝臣的皱眉和侧目。朝廷人心混乱,中枢政施迟缓,“革故”容易“鼎新”难啊,司马光在病中闻之,神焦心焚不能自己。
元祐元年八月三十日夜晚四更时分,神焦心焚的司马光,辗转病榻,胸闷气堵,似睡似昏,六神迷离,病情迅速恶化,出现了幻觉之象。恍惚中他似乎看见文彦博、韩维醉怡晚年的形影向他走来,吕公著、范纯仁愁眉苦脸的形影向他走来,苏轼、朱光庭、王岩叟、程颐相讥相讽的形影向他走来,年幼皇帝郁郁寡欢的形影向他走来,章惇、张璪、吕惠卿怒目衔恨的形影也向他走来。皇帝、太皇太后、同僚们似乎都在向他询问“鼎新之策”、“福民举措”,而章惇、张璪、吕惠卿等却在侧目冷视着,他双手空空,心中愧作,拱手谢罪。人们倏然离开了,眼前突然出现“相看不足,相亲不倦,相爱不绝,人间黄泉”的老妻。老妻笑吟吟地向他走来,他急步向前迎接,突然夜风吹打窗扉的声音赶走了恍惚中的幻影。周身汗湿,凉风冷心,司马光一下子清醒了:这不是梦境,是心神恍惚的幻觉啊,他衷声吁叹:“幻觉也是一种征兆,也许鹈囗将鸣了……”他骤然间猛烈地咳嗽起来。
侍疾于寝居一侧床榻上的司马康,突然被窗扉的“乒乓”声和父亲的咳嗽声惊醒,急忙翻身下床,捧起盥盆至父亲床前,忙为父亲捶背捋胸。司马光抓住儿子的双手,待气息稍平,声音艰难地吩咐:“康儿,我这个月的俸薪怎么是原俸啊?大概是户部官员弄错了。天亮之后,即去户部奉还我当减之俸薪,多一分不可取!”
司马康急忙惶惶释解:“朝廷有制,告假超过百日,当减俸薪十之三成,父亲卧病至七月十三日已满百日,故七月、八月都是减俸领取的。三天前,太皇太后得知,虑父亲久病体弱,特下旨赐恩,准于原俸不减。皇恩浩荡,儿怕……”
司马光摇头:“太皇太后垂怜,我更当自爱其身,若恃恩而特殊,制为谁设啊!朝制之失威,民心之不平,皆源于特殊于制外之事、之人。汝当牢记,制外之物,份外之物,针线不取,乃我家家规。”
司马康连声应诺。
“康儿,人生为官,当清廉如水,方可取信于民,无愧自身。我几十年来,食不敢常有肉,衣不敢纯衣帛,视地然后敢行,顿足然后敢立,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决非胆怯于粉身碎骨,而是追求人生的一种境界,这个境界,也许就是范公仲淹讲的那个境界:”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求之数十年,至今仍未全入其境……
“康儿,人生之行世,亦如‘投壶’之乐,不可使其过,亦不可使之不及,所以为中也;不可使之偏颇流散,所以为正也。中正,道之根抵。圣人作礼乐、修刑政、立教化、垂典漠,凡所施为,不啻万端,要在纳民心于中正。民为主,官为仆,明乎此理,你也能居官而堂堂正正了……”
司马康惊异于此刻父亲的谆谆教诲,一时茫然。司马光拉儿子坐在床边,从枕头下取出一份密封的表文:“我居官四十八年,除祖上留下的房几间、地几垅外,别无所有。能遗于汝者,唯此笺纸几页。汝当记得,此乃四年前我病危于‘独乐园’钓鱼庵雨夜时,写作的那份遗表,是准备死后由淳甫(范祖禹)上呈先帝的。今已失其所图,特留于汝作念,汝当留示子孙,使知吾事君区区之心。若子孙能继承吾志,利国而不害国,福民而不祸民,则我瞑目无憾矣!”
司马康一时心神慌乱:这是父亲在遗托后事啊!他“扑咚”一声跪在床前,泪水滚落,接过遗表,语不能出。
司马光似了却了一桩心愿,以拳捶打自己瘫废的双腿,声如誓语:“病假自今日告止,我要入朝视事了!”
司马康情急,垂泪哀求:“父亲,这万万不可!”
司马光喟然叹息:“苟利社稷,惶恤其它!死生,命也,我不能抱疾误国,我有一肚子话要向晦叔说啊!这天,怎么还不见亮啊……”
清晨卯时,司马康去户部退还父亲当减的俸薪还没有返回,司马光着袍顶冠,坐着两名家仆抬着的“椅轿”,冒着凉飕飕的晨风,向大内政事堂走去。他怕沿途被黎庶士卒认出,便以抱巾覆面。他怕再增添家仆背负上朝的劳累,便改变了往日由宣德门上朝的路线,由东便门乘“椅轿”入宫。谁知刚进东便门,朝臣们的卵时早朝已散,几个由东便门回家的早朝官员迎面而来,而且发现了以袍巾覆面的司马光,他们惊诧地恭敬请安,司马光移开袍巾恭敬答礼。这样一来,“司马相公病愈临朝”的喜讯便哄然传向皇宫处处。
“司马相公病愈临朝”的喜讯传至宣德门,早朝散去的官吏立即停住了脚步,一种欣慰和振奋的情绪骤然而生,欲睹司马公大病痊愈后的神采!中枢重臣韩维、吕大防、刘挚、李清臣急忙转过身来,走向政事堂。也许今日有要事相商!
喜讯传至东华门,早朝散去后正要回府歇息的程颐、邢恕、苏辙等人,也都来了精神。程颐、邢恕急忙转身奔向政事堂,苏辙却加快脚步奔向白家巷府邸,他要把这个喜讯告知今日请假没有参加早朝的哥哥。
喜讯传至三省、六部、谏院、御史台,梁焘、鲜于亻先、朱光庭、王岩叟、贾易等人都欢欣鼓舞,即刻告知所属官吏,各安其位,不许离去,等待司马光新的示令传来。
喜讯传至东府枢密院,范纯仁急忙携带近日的边情“塘报”,奔向政事堂,准备答对司马光的询问。
喜讯传进文彦博的府邸,这位八十岁的太师、平章军国重事,也喜出望外,破了五天入朝一次的惯例,急忙乘车赶往政事堂,要向司马光祝贺病愈之喜。
苏辙回到白家巷苏府,正值早膳时分,膳厅里腾起欢乐,王闰之笑语“苍天有眼”,王朝云合十诵念“阿弥陀佛”,苏辙的妻于史氏亦赞“好人长安”,“苏门学士”黄庭坚、晁补之、张耒、陈师道也欢声祝贺。苏轼推开饭碗,急忙着袍顶冠,高声说:“君实病愈临朝,诸事将谐,山谷、无咎、文潜、无已的馆阁任职之事,将于今日核定。吕公著和程颐逆闭天下才士之门,今日就要打开了!”说罢,喜滋滋地走出膳厅,向大内皇宫走去。
司马光的声望已是如此之高,连结着朝廷各式人物的心,也就维系着朝廷的安定和社稷的安危。
司马光在政事堂门前落下“椅轿”,两名家仆取下轿杆,落下轿篷,抬起坐椅把司马光送进政事堂。早朝后进入政事堂处理政务的吕公著,突见司马光到来,大为惊诧,急忙上前迎接:“君实,你这是……”
司马光椅上拱手:“晦叔公,想你想得慌啊!我这是以椅代步,享清福了。”
家仆放下坐椅,退出政事堂。
吕公著急忙为司马光斟茶,歉疚地说:“我正欲去府上禀告近日‘十科取士’情状,谁知你竟……”
司马光笑着说:“两心相通,我猜知晦叔公将驾临寒舍,然病榻焦心,我是等不及了。出题容易作文难,光出了一个不旧不新的偏题,要晦叔公在一个月内拿出一篇大块文章,真是逼你的老命啊!晦叔,我今乘轿入宫,就是为拜读这篇大块文章而来。先睹为快,请你朗读以飨我。”
吕公著颓然坐在司马光面前,苦笑摇头:“负君实之重托,惭愧啊!一个月来,我确实感到才力不逮矣。”
司马光看见吕公著确如昨夜恍惚中所见愁眉苦脸之状,心已忧了,仍强颜为欢以鼓励:“晦叔公何慎默太过,我等垂老乃得国政,平生所蕴,不施于今日,将何俟乎?放开胆子,胸怀自信,藐视艰难,介甫可为你我之师。”
吕公著脸上连那几丝苦笑也消散了,话语颓丧:“君实,‘鼎新’之举,面对的不是王安石、吕惠卿、章惇、张璪等人,而是你我昔日之同怀者!这些人,几乎都是昔日被王安石贬逐的人,都有一段辉煌的历史,都是反对过‘变法’的英雄,都各有政见,惹不起啊。而现时四十岁左右的才智之士,多为‘变法’十七年中科举所得之人,完全符合君实所倡德才者极少,且多陷于恩恩怨怨之中,于此人有恩,则于彼人有怨,相互牵扯,撕弄不清。如‘苏门学士’黄庭坚乃君实举荐,晁补之乃李公清臣举荐,张耒乃范公纯仁举荐,才智皆超群之士,任职馆阁,足以胜任,可他们情近苏子瞻,亦有赞扬玉安石之嫌,朝臣反对者不少,能轻率‘随器指任’吗?再说……”
司马光静听着,脸色变得清冷森穆,他终于听明白了:朝廷几十年来,“任人唯亲”的痼疾又发作了,而且又新添了恩恩怨怨的鲛线绡丝,蒙上了一层恩怨道德的灵光,变得合情合理。这是“变法”十七年道德沦丧的报应,难道也要当作遗产继承吗?此患不除,什么“革故鼎新”?什么“十科取士”?什么“得政在人”?都是一句空话,到头来只能是恩恩成党,怨怨相残,朝制失威,害国病民……
吕公著终于说出一个可怕的现状:“君实,现时朝廷已出现了‘朔党’、‘洛党’、‘蜀党’之说。”
司马光着遭雷击,蓦然色变,目光含怒,声音森厉:“谁在结党?”
吕公著压低声音:“朝臣议论;尚书右丞刘挚、工部郎中梁焘、左司谏王岩叟为‘朔党”之首;崇政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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