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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终不聪明-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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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云清挺漂亮的啊。”签售会尾声时,小章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我旁边,眼神指了指云清。

此时读者的包围圈不那么密不透风了,我才看清楚她的样子。皮肤白皙、五官精致,颈边有一颗淡淡的褐色小痣,短发垂在耳后,穿一件灰蓝色棉麻长裙,好似风一吹整个人都会飘起来。她确实很美。而且听说她有三十五六了,看上去还跟二十几岁的女孩一样。

别说云清是作家,她本人就像从小说里走出来的一般。

傍晚七点左右,黎靖就来了,没等到他说的“明天”。

我把书给他,他道了谢,接过书顺手翻开。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动作却在半途忽然停顿下来,他面带惊讶的神色,盯了书页几秒钟,又疑惑地看向我。

“怎么了?”我不解地从他手上拿过书,自己一看也呆住了。

扉页上用清隽的字体写着:“黎靖先生惠存。”下边是云清的签名。

我这才想起那张写着他名字的便笺纸。要知道,我当时是随手写下夹在里面避免忘记或混淆的,大概是编辑拿去签名时被云清看见了。

本来作家在书上签读者的名字没什么大不了,可他并没有告诉过我他的名字。这也许就是他吃惊的原因吧。

“这签名是……”黎靖犹疑地问。

我脱口而出:“噢,我下午一直都坐在收银台走不开,是云清的编辑帮我拿去签的。”

他接着问了个我不知道怎么回答的问题:“她知道书是我的?”

“呃……她可能是看见书里有张便笺写了你的名字,所以就签上去了。”他都问到这个了,我只好老实交代了,“我在机场见过你的登机牌,所以,呃,我怕书太多弄混,所以写了你的名字夹在里面。” 我不带喘气地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谁知,他脸上浮现出一丝悲喜难辨的微笑,说:“谢谢。”接着转身走出了书店。

我越想越觉得还是有点不妥,便三两步推开门追出去。

“不好意思,那天我不是故意要偷看你登机牌的,是你帮我把包捡起来的时候……”

他转过头看我:“难怪那天你第一眼见我表情像见到鬼。我的名字很吓人吗?”

原来我那天真的失态了,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不是,你跟我认识的一个人同名同姓,我吓了一跳。”

“这么巧,改天介绍我认识。”黎靖不知道是客气还是心不在焉,顺口就说了一句。

他脸上还残留着几分尴尬,我只好再次道歉:“不好意思,我真的不是故意要看你登机牌的。”

“没关系。只是凑巧。”他说完居然还叹了口气。

见他这样,我总觉得似乎是做错了什么事,于是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那个,签名书不是有什么问题吧?”

“没事,”他似乎是犹豫了几秒,终于说出了下半句,“云清是我前妻。她知道书是我的,我有点吃惊而已。”

        

“什么?!你是说,你在机场碰到一个跟你前男友同名的人,在你书店签售的作家又是他前妻?”唐唐差点从床上跳起来,动静太大,她手边那部电脑差点也掉下床去。

这床的弹簧太精神了,唐唐虎躯一震,把我手上正小心翼翼剥着皮的一颗枇杷震得滚到了地上。

“轻点儿轻点儿,又掉一个。”我爬下床去拿垃圾桶。

家里的垃圾桶是唐唐挑的,一只造型滑稽的企鹅,将它的头往后翻就能张开嘴吃下垃圾。刚搬进来时,我们去超市买生活用品,她看到这个垃圾桶就抱着不撒手了,说这样就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随心所欲地给QQ喂垃圾吃了,解气。

唐唐跟QQ的仇要追溯到三年多以前,她读硕士时的男朋友一毕业就签了那只“企鹅”,二话不说打包行李飞去深圳,信誓旦旦地表示工作上了轨道后再想办法调回北京来。人在热恋时往往充满信心,以为无论如何都会与对方走到最后;而正是这份笃定让他们忽略了将要面对的一切变化。距离拉远后,两个人不再生活在同一张时间表上,不再沿着统一的轨迹运行自己的人生,缺乏异地恋经验的他们开始把握不好交流的时机,开始隔空吵架,开始各有各的委屈,开始减少对彼此的谅解,不出两三个月就吵到要分手。唐唐知道自己提分手实在有点冲动,她以为他还会回来找她。但是他一直没有。她以为他会立刻收拾行李飞回来,或许他也在以为唐唐会飞到他身边。

他们对彼此感情的信心,终于被时间偷换成了无疾而终。

从那时候起唐唐就恨上QQ了,就连去动物园都不带看企鹅一眼的。

有时候我都会有些疑惑,唐唐对男友候选人的挑剔究竟是真的全部出于理智,还是因为仍然孜孜不倦地恨着某只企鹅。

“你行不行啊?剥俩就掉了俩。咱这儿一共才四个。你不是故意把好吃的让给肮脏的企鹅君的吧?”此刻,唐唐一边噼里啪啦地趴在床上玩着切瓜游戏,一边惦记着我剥了许久都没让她吃到嘴的枇杷。

我已经满手枇杷汁,又开始马不停蹄地剥第三个:“你别动就掉不了。我这姿势难度多大啊。”

“来来,我来我来。”唐唐趴着蠕动到我身边来,接过我手上的枇杷,“看你今天这状态,四个都得坠毁。我剥,你专心给我讲讲你的离奇艳遇。”

“什么事一到你嘴里都变成狗血肥皂剧了,我们就是吃了个饭……”

“第二次见面就吃饭,还不算艳遇啊?就当吃饭不算,那一个离婚男人向一个陌生姑娘诉说自己上一段婚姻经历,这总算了吧?”

我的头顿时大了:“什么也没说,就是吃个饭。”

“那他约你吃饭意图多明显啊,不谈旧事,就求发展!”唐唐顿时精神一振,像被人按了开关一样弹了起来坐直,还好手上的枇杷没掉,已经剥掉皮,被她一口吃了半个。

“我们吃饭那是意外。意外知道不?”

跟他一起吃饭的确是个小意外。

今天傍晚在店外听黎靖说云清是他前妻,我顿时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我看着杵在一旁的黎靖,他也看着我。一瞬间,江北机场的尴尬情景又回来了:大眼瞪小眼,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将话题继续下去。走也不是,傻站着也不是。

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追出店外这个动作有多奇怪——就为了关心一个陌生人的情绪,我这样不假思索地追出来,似乎有点不合常理。于是我只好胡乱挥了挥手,找个借口解释我走出店门的行为:“那,我去吃饭了。”

       

“再见。”他纯礼貌性地笑了笑,站在原地等着我先走,大约是风度使然。

我转过头往回走,还没走两步就听见他在身后问:“你不是去吃饭吗?”

“噢,想起来忘带手机了。”我只好再次站住脚,让这尴尬的一幕又延长了几秒。

回到店里坐着,还得对着小章那双闪耀着“求真相”三个大字的眼睛,还不如干脆真去吃饭。我拿了包,简单地跟小章说了声就先出门去找唐唐吃晚饭了。

“等等,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不是我今天加班出不来,你就不会跟他吃饭?这你们俩初次约会还是我造成的?”唐唐迅速精准地打断了我。

“真不是约会,我一过马路到了茶餐厅就看见他坐在里面。我猜他该怀疑我是不是在跟踪他了。”

“看见就看见呗,你去跟人家坐一张桌了还不算约会?”

“问题是他也看到我了。”我叹了口气。

“淡定吧你。说不定他也在想:你是不是该怀疑他故意在那儿等你呢。”唐唐伸出手来从我面前抽出一张抽纸擦手,翻了个身把枕头压在背后。

“所以才尴尬。”

唐唐指了指面前盘子里那个已经被剥得精光的枇杷:“吃吧。别管谁剥的皮,能吃就行。缘分这东西,管他尴尬不尴尬呢,有就行了。”

我疑惑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颗枇杷,非常真诚地表达了我此刻的想法:“你的人生哲学有哪一条跟吃的没关系?”

“噢,吃当然是人生最根本的哲学!唉,你们这些文艺青年不懂的。”她从床上爬起来去刷牙,还不忘将手上的纸揉成一团,狠狠地塞进企鹅垃圾桶嘴里。

唐唐忘了将盖子放下来,企鹅就那样滑稽地张着嘴默默站立在床边。我看着它,它看着我,我心情复杂地吃着水果,它满腹垃圾地保持沉默。

如果算上餐厅那次,黎靖和我迄今为止已经有过三次偶遇。如果说我们离得这么近必定常会有交集,那为什么之前从未遇见过?仿佛是重庆那一场大雾偷偷变换了我们身边一些微妙的细节,当浓雾消失后,世界似乎还是原来的样子,却总有些东西已经不再相同。我们不曾觉察,但它们早已不同。

两年前我在重庆清晨的浓雾中离开第一个黎靖,两年后我在重庆的另一场浓雾中遇见另一个黎靖。有那么一刹那我甚至怀疑:前者或许从来不曾存在于雾散去后的这个世界,这两年的时光我都被锁在雾的幻觉里,从来不曾真正苏醒。

而此刻身边的一切——这张床,这间房,这盏灯,这个张着大嘴的企鹅垃圾桶,唐唐,书店以及书店里的一切,当下我生活中的全部人事物都是真实的。它们证明我置身于完全真实的世界里,只是将眼见的所有巧合加入了宿命的色彩。

当你没有回忆,没有过去,眼前的世界即是真实的世界;反之,你看到的就只是自己感受中的世界,自己内心回忆和遗憾所创造的世界。过往的经历就像一张网,随着时间流逝不断地过滤我们的感官,直到为每一种感觉找到真实的承载。

是我一直没走出重庆的雾,即使在浓雾散去后看到那绚烂温暖的薄暮时分,也不曾忘记曾经在雾中消逝的一切。

如果不是我耿耿于怀,巧合便只是巧合而已。

黎靖,仅仅是巧合中的一个陌生人。

十一点,隔壁房间的唐唐早已睡着了。我坐在床上抱着笔记本看美剧,手机忽然响起短信提示音。

发来信息的竟然是黎靖:“刚刚看了你今天提起的《和莎莫的500天》,很不错。”

        

我都快忘了晚餐时到底跟他聊过些什么,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们交换了电话号码。我记得自己当时在努力摆脱我们之间那层挥之不去的尴尬感。那些可有可无的话题无非关于食物、生活琐事或者爱好。在这一点上我们很相似,都没有什么新鲜的爱好,不用工作时抱着电脑就能在家宅一天。

此时,电脑屏幕上金发女飞贼正兴奋地尖叫着跳下摩天大楼。眼看她倒挂着停在某一扇玻璃窗外,我按下暂停给黎靖回短信:“男主角长得很不错。”

短信提示音再次响起时,漂亮小女贼已经轻巧地绕过振动感应警报器,在玻璃上切出一个圆孔,钻进了大楼。

他发回的问句很简单:“你还没睡?”

这不废话吗?如果我睡了,梦游着给他回信息呢?又是一个让人不知道怎么回答的开头,他的确很不擅长主动找人聊天。换一个角度想,或许这正是他一贯的方式:将主动权交给对方,如果我不想聊下去,可以告诉他就要睡了;如果我乐意继续聊,可以回答他还没有。

我回的是:“还没有。你呢?”噢,我也问了一句废话。

信息发出去后我才意识到:自己似乎也想知道他究竟是随便问问,还是想继续聊下去。

那边很快回信了:“我大概一小时后睡吧。你在看电影?”

“没有,看肥皂剧呢。”

我们这一来一回没营养的聊天,甚至有点像多年的夫妻没话找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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