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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的红飘带-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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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下午,异常准时,刘伯承按照命令前来报到。他是四川人中少有的高个子,戴着平光眼镜,遮盖着他那只伤残了的右眼。虽然那种艰苦的生活使人难以顾及军容,但他却依然服装整洁,绑腿打得整整齐齐,显出严谨的军人风度。他一进来,就朝看周恩来打了一个敬礼,接着说:“军人执行命令呵,来报到喽!”
  “你来得太好了!”周恩来满脸是笑,紧紧握住他的手说,“这一阵可把我累死了。我本来是总政委,总参谋长的工作也让我做了。”
  “你就是不兼总参谋长,也是闲不住的。”刘伯承笑着说。
  “这次调你来,是经政治局会议通过的,绝大多数同志都是同意的。”周恩来开门见山地说,“你还有别的考虑吗?”“命令我自然要服从。”刘伯承说,“但是,打开窗户说亮话,李德那里不好搞哇!我连个普通参谋都当不好,怎么能当总参谋长呢!”
  周恩来听到这里,挥挥手说:“这就不要再说了。今后不能让李德再管那么多事了。”“我们的损失实在太大啰!”刘伯承感慨地说,“这一年打得叫啥子仗哦?叫我说,这不叫打仗,这叫挡仗。敌人也不叫打仗,叫滚仗,就好比一个大石滚向我们滚,我们就傻瓜似地硬顶。”
  “这些一定要好好总结,汲取教训。”周恩来严肃地说,“你对当前的行动,还有什么意见?”
  刘伯承思索了一会,那只独眼在眼镜后面忽闪了几下,说:“放弃原来的方案,转兵贵州,我是赞成的。至于在何处建立根据地为宜,我的意见不成熟,还要细细考虑。”
  周恩来亲切地望着刘伯承,笑着说:“好好打一仗吧,你过去不是同贵州军交过手吗?”“那是老皇历了。”刘伯承也笑着说,“我现在是红军呀,至少要比那时候厉害十倍!”
  两个人都笑起来。
  (七)
  中央红军进入贵州,人数已不足四万;但她却使这个贫穷偏僻的山国,处在九级风暴的震撼之中。
  处在这个冲击中心的,自然是贵州省主席兼二十五军军长王家烈。这是一位无论智力、勇气都在水平线以上的将军。他体貌魁伟,举止粗犷有力,使人一见颇生敬畏之心。然而自从他得知黎平失守,心神却有点不大正常。昨天他又接到蒋介石自牯岭发来的电报,要他对红军加紧堵截,心中更为烦乱。今天上午举行了整整半天的高级军事会议,那些师长、旅长们七嘴八舌,出的主意不多,摆出的困难倒不少,他的思绪本来就撕扯不清,现在则简直成了一团乱麻。
  他想,还是赶快回家同太太商量商量。因为他的太太虽不能说是女中俊杰,也可说是一个有见识、有主意、有勇气,拿得起、放得下的女界中的罕见人物。这样,长期以来,她也就成了王家烈的顾问和参谋长,最大的决疑者甚至是真正的决策人。
  贵阳这座山城街道很短,汽车刚刚哼了两下,就到了东山下他那座鹤立鸡群的豪华的家宅。平时,他每次回来,总要以闲适和满意的心情先观赏一下他那座巍峨的、堂皇的三层楼房;那宽大走廊上三个圆拱型的雕饰,尤其使他心醉;这几乎是贵阳的独一份了。可是,他今天却没有看这些,一进门就急火火地问:“太太在家吗?”
  “还没有回来呢。”马弁赶上来说。
  “到哪里去了?”
  “到白太太家打牌去了。”
  “快,快打电话请她回来。”
  说过,他让马弁把他的将军帽拿回屋里,就在楼房前踱来踱去。他的红皮鞋在方砖地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这里,提到将军的心慌意乱,绝对无意说他是无知识的,无能力的。他生于黔北桐梓,自幼就熟读圣贤之书,长大了还教过几天私塾,自然会几句子曰诗云,比目不识丁的狗肉将军,简直胜过万倍。他自然可以成为读书人,但是,“大丈夫”生于乱世,也就投笔从戎,同周西城等几个桐梓人结为至交,开始耍枪杆子。那是武运亨通的年代,等周西城升为旅长,就提王家烈当了营长,周西城当了师长,就提王家烈当了旅长。这就是贵州军阀中的桐梓系。为什么周西城这样重视他呢?就因为王家烈颇有些胆略,而且善于出谋划策。当时为了攫取贵州政权,就要取得四川省主席袁祝民的支持。有人就建议周西城去见袁。究竟是否去,周犹疑不决。因为去是带有风险的,如不成则完全有被扣起的可能。于是,周西城就召集他的几个心腹商议。其他三人都说不能冒险前往,唯独王家烈说是大好机会,不可错过。他分析得头头是道,认为袁祝民志在中原,正在扩大实力,与蒋介石争高低,此行绝无凶险。富于冒险的周西城采纳了王家烈的意见,立下遗嘱,冒险前往。谁知袁祝民一见周西城极为投机,谈了一天一夜,真是恨相见之晚。袁就任周西城为师长,这一来就变成“革命”的师长了。不久,周的女儿又嫁给了袁的儿子,成了儿女亲家。紧接着,袁派人与武汉政府挂上钩,就正式任命周西城为二十五军军长兼贵州省主席,王家烈跟着就升为副军长了。
  但是,好景不长,周西城当了三年省长,即被蒋介石派人暗杀。这时本来要由王家烈继任省长和军长,谁知事出逆料,桐梓系中的另一个拜把子兄弟毛广翔却捷足先登。王家烈自然愤愤不平。某年,王家烈奉召晋京参加国民党的代表大会,一个有来头的高级官员对王家烈说,毛广翔搞得天怒人怨,还是由你出来干吧!这时的王家烈,不仅表现了善于出谋划策,而且表现了高度的当仁不让,感激涕零地向委员长表示了决不忘栽培之恩。当他从南京回到贵阳时,报上已经登出了他终生难忘的喜讯,他已被任命为现职,从此就成了这个山国的皇帝。
  由上所述,我们可以约略知道,这位将军是何等地有智谋,善决断!可惜人都是有弱点的,王将军对于一些重大问题,特别是关系到他自身成败的关键问题,却往往拿不定主意,好象医生不能给自己治病一样。在这种节骨眼上,就特别需要太太的明断。说也凑巧,天底下确实有天赐良缘的事。他的这位太太出身官宦人家,自幼耳濡目染,对于官场习尚,来往应酬诸事,竟无不通达。尤其是她还读了不少旧书,对那些权变机巧,颇能熟练地运用于生活之中。这就象老天爷专门造就了一位贤内助,来襄助王将军成其大业。可是象今天这样关乎他生死存亡的大事临头的时候,她却不在家中。真是……
  “太太怎么还不回来呀?”他转了几趟,不禁站住脚步大声喝问。
  “她说,打完这一圈儿,很快就回来了。”马弁笑着说。“真是!”他不满地嘟哝了一句,亲自跑到门房里挂电话。
  “你是淑芬吗?”他急火火地问,“怎么还不回来?”“不是告诉你快回了吗?”对方显然不高兴地反问。“刚刚坐下来,你就象叫魂儿似的。”
  糟糕!今天是找她咨询大事,岂可出现不愉快的场面?于是,他只好把口气缓和下来:“淑芬,你不要着急,今天实在是有要事相商。你,你……”
  他放下电话,又在他豪华的画楼前徘徊起来。既然咨询人有事缠身,就不妨先来点独立思考,把混乱的思绪略加整理一番。
  对于中央红军此次进入贵州,究竟顶不顶得住这个问题,对他来说,还是容易判断的。因为在中央红军来临之前,作为先遣队,由任弼时、萧克、王震率领的红六军团,已在今年十月份进入贵州,他曾率部亲自堵截,已经尝够了苦头。该部才不过八九千人,尚且如此难以对付,如今红军的大本营四五万人一齐来到贵州,如何能够招架得住呢?何况贵州内部分裂,两年混战刚刚结束,犹国才割据盘江八属,侯之担割据赤水、仁怀、习水等县,蒋在珍割据正安沿河各县,他们虽然名义上拥护自己,而自己真正能指挥的,不过两个师、五个旅一共十五个团,凭这点兵力,怎能与中央红军相抗衡呢!他以为自己辛苦经营的贵州地盘,这次是肯定保不住了。想到这里,怎能不使他黯然伤神?而更复杂难办的是,不止一个朋友警告他:不但要注意红军,而且要更加警惕自己的上司蒋委员长。因为委员长的中央军,势必会乘追击红军之势进入贵州。甚至有人说,中央军进入贵州之日,也就是他王将军完蛋之时。这个警告是如此尖锐,如此明确,简直令他心惊胆战,不寒而栗。尤其有一件往事,简直使他不敢去想。前年,他鉴于贵州处在蒋介石的垂涎之下,朝不保夕,曾同广西的李宗仁、白崇禧,广东的陈济棠订立过一个“反蒋同盟”,以求互相支援。谁知这件秘密而又秘密的材料,竟被陈济棠的部将余汉谋盗出献给了蒋氏。对此蒋介石怎能不怀恨在心?这件事王将军十分怕想,今天却又不断出现;而每次出现,就好象火炭一般烫人,象毒虫一样咬他的心。他不知道,蒋介石究竟会怎样对他。……
  忽然,门外汽车的喇叭声嘟嘟响了几下,马弁慌忙开门,太太已经飘然走了进来。看样子她有将近四十年纪,穿一件可体的黑绒旗袍,前襟角角上绣了一朵牡丹花,显得既华贵又淡雅。人是有几分姿色的,只可惜因为鸦片烟的嗜好,脸皮上已经露出青黄,只靠着脂粉来补救。她的举止,无论步态和眼神,都流露出一种自负不凡的神气。为了表示她刚才的不满,她没有瞅已经准备出笑脸的将军,用一双黄皮鞋轻快地敲着方砖地,昂然步入楼门。王将军解嘲似地笑了一笑,在后面随后跟进。
  为了缓和紧张局势,太太刚刚踏上二楼还没有坐定,王家烈就回过头来,对跟在后面的马弁大声吩咐:“把烟灯点起,让太太先休息一下!”
  “是!”马弁俯首听命,在内室紫檀木雕花的木床上,很熟练地端上了设备齐全的烟盘,点起了擦得很明亮的烟灯。
  太太的气早消了一多半,在烟灯旁边躺下来。王家烈也对着脸在另一侧躺下,刚刚抓起烟枪要替太太烧烟,被太太一把抢过,娇嗔地说:“谁要你烧!”
  说着,她那灵巧但略显蜡黄的手指捏着烟枪,从一个精致的翡翠烟缸里向外调出烟膏子,在玻璃灯上开始烧烟。
  “你叫我,到底有啥子重要事呀?”她问。
  王家烈见紧张局势已趋缓和,就长长地叹了口气,说:“红军已经进来了。”
  “不是早就进来了吗?”
  “不,你说的是萧克、王震,那是打前站的;现在进来的是朱、毛,有五、六万人!”
  烟枪在火苗上微微地抖动了一下;停了半刻,那双纤手又灵巧地活动起来。
  “那就只有拼嘛!”她抬抬眼皮。“那些人来了,哪有我们的活路。”
  “我也这样想,只有狠狠地打!”王家烈说,“可是问题不这样简单。许多朋友提醒我,中央军会跟进来,蒋介石会搞一箭双雕!”
  “啥子?一箭双雕?”
  “就是说,他们不光打共产党,把我也要搞掉。”
  一颗花生米大小的褐色烟泡已经烧好,可是停下来了。
  “这个,是很有可能的。”她沉吟后说。
  “可是,我觉着,觉着,总还不致于……”他声音很低,又象是自语似地讷讷地说。
  “怎么不致于呢?”
  “我觉着,老蒋也说过我的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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