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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第1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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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神话中的——乳峰高大的灰色丘岗。
草原的草从根到叶都是油黑、浓绿,草尖在太阳光下却呈铜绿色。还没有成熟的羽茅浑身毛烘烘的杂生在野草中,寄生的丝子缠绕在羽茅草上,冰草伸着结了籽的小脑袋拼命在往有阳光的地方钻。有些地方胡乱生着些紧贴在地上的矮小的马鞭草,中间偶尔夹杂着些鼠尾草,接着又是一大片,像满潮的河水一样气势汹汹的羽茅,中间夹杂着盛开着各色花朵的野草:燕麦草、黄山芥和陈葛——这是一种坚忍不拔,冷若冰霜的草,凡是它生长的地方一定要把其他各种杂草都挤走。
两个哥萨克默默地走着、米什卡体验到了一种他已经很久以来没有体验到的柔顺的宁静心情。广漠草原的宁静和难以理解的庄严。肃穆使他感到压抑。他的同伴把两只尽是雀斑的手交叉放在鞍头上,仿佛是在领圣餐似的。身于伏到马鬃上,睡着了。
一只野雁从脚底下飞起来,在凹地上盘旋,白色的羽毛在阳光中闪烁。从南方吹来的、也许是清晨翻耕过亚速海的熏风把野草吹得低下头去。
过了半个钟头,他们来到了一个正在白杨池边牧放的马群跟前。索尔达托夫醒了,他在马鞍上伸着懒腰,懒洋洋地说:“这是洛马金。潘捷柳什卡的马群、怎么不见他。”
“这匹种马叫什么名字?”米哈伊尔欣赏着这匹浅棕色的长身躯的顿河马,问道。
“它叫弗拉泽尔。是匹凶悍可恶的种马!你瞧瞧它眼睛瞪得有多大!看它,把马群领走啦!”
弗拉泽尔朝一旁走去,骡马乱哄哄地一大群,也跟着走了。
米什卡接过了交他看管的两个马群,把自己的行李放到野营帐篷里。他来以前,帐篷里住着三个人:索尔达托夫、洛马金和一个雇来的马悺——已经不很年轻的、沉默寡言的哥萨克图罗韦罗夫。索尔达托夫是他们的头头。他很高兴地给米什卡介绍马悺的职责,第二天就把种马们的脾气和习性讲给米什卡听,然后笑盈盈地给米什卡出主意说:“按规矩,工作的时候应当骑自个儿的马,不过你要是一天到晚骑着它跑,就会把马累死啦——你把它放到马群里去。骑上别的马,要经常替换。”
米什卡眼看着他从马群里赶出一匹骡马,让它跑了一会儿,就习惯、麻利地投去套索。给它备上米什卡的马鞍子,把这匹后腿直打蹲儿。浑身直哆嗦的骡马牵到米什卡面前。
“骑上去。大概,这还是一匹生马,鬼东西!骑上去呀!”他右手使劲拉着马缰绳,左手按着骡马直打响鼻的鼻子,生气地喊道。“对待马要温柔点儿。在马棚里你要这样对种马说:”靠那边儿去!“它就会贴到马架子那面去,这可不能胡闹!
要特别小心巴哈尔,不要靠近它,它会踢人的,“他扶住马镫,亲热地拍着倒动着蹄子的骡马那硬邦邦的、像黑缎子一样光亮的乳房说。
第六卷 第三章
米什卡休息了一个星期,他整天骑在马上。草原征服了他,威严地迫使他过起野蛮的原始生活。马群就在身边打转儿。米什卡不是骑在马上打吨,就是躺在草地上,无忧无虑地凝视着被风慢慢吹动的、镶着像霜花似的自边的云堆在无空飘荡。
起初,这种脱离现实的情境使他满意。甚至很喜欢这种远离人世的牧场生话。但是待到一周将尽,他对新环境已经适应的时候,就产生了一种模糊的恐惧。“人们正在那里决定着自己的和别人的命运,我却在这儿牧马。怎么能这样呢?应该逃走,不然我就会越陷越深,不能自拔。”头脑清醒起来,他这样想着。但是脑于里又响起了一种懒洋洋的低语声:“让他们在那儿厮杀吧,那是死亡,可是这儿却逍遥自在,青草和蓝天。那儿是仇恨,这儿却是和平。别人的事儿与你有什么相干?……”
各种思想开始猛烈地侵扰米什卡的宁静心境。这驱使他去跟人们接近,比起初来的时候,他现在常常找机会去跟索尔达托夫见面,接近他;索尔达托夫在杜达列夫池塘地区牧放自己的马群。
看来,索尔达托夫并不感到孤独。他很少在帐篷里住,差不多总是跟马群在一块儿或者露宿在水塘边。他过着野兽一样的生活,自己独创出一些食物,而且做得非常巧妙,好像一辈于专门干这个。有一无,米什卡看见他在用马鬃搓钓鱼线,觉得很有趣,就问:“你搓这玩意儿子什么?”
“钓鱼。”
“哪儿有鱼呀?”
“水塘里,有鲫鱼。”
“用泥钓呀?”
“用面包,也用泥钓。”
“煮了吃吗?”
“晒干了就能吃。喏,这儿有一条,”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条干鲫鱼,热诚地招待米什卡。
有一次,米什卡跟着马群走的时候,发现了一只被夹于夹住的野雁。附近立着一个做得非常精巧的假野雁,草里巧妙地藏着几个拴在木棒上的夹子。这天晚上,索尔达托夫把野雁裹上泥,埋到已经烧红的木炭里。他请米什卡吃晚饭。他撕着香喷喷的雁肉,请求说:“下一次你可别把野雁拿下来啦,不然你就把我的戏法全毁啦。”
“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米什卡问他说。
“我需要养活家。”
索尔达托夫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你听我说,伙计们都说你参加过红军,是真的吗?”
科舍沃伊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问题,一时不知所措。
“不是……唉,怎么说呢……是这样,我想到他们那儿去……被抓了回来。”
“你为什么要到他们那儿去?想干什么?”索尔达托夫的目光严厉起来,小声问道,嘴嚼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他们坐在一道干涸的上沟顶上的火堆旁边。干马粪冒着浓烟,炭灰下面往外直冒火苗暗夜把干燥的热气和枯萎的苦艾气息从后面吐到他们的脊背上、流星划破了漆黑的夜空。一颗陨星落下来,留下的一道毛茸茸的光痕亮了很久,就像鞭子抽在马身上留下的鞭痕。
米什卡警惕地观察着索尔达托夫的被火堆的余辉映成金黄色的脸,回答说:“想要争取权利。”
“为谁争取呀?”索尔达托夫迅速地抖动了一下身子。
“为人民。”
“争取哪些权利呀?你说说看。”
索尔达托大的声凋变得低沉、甜蜜起来。米什卡犹疑了片刻,——他觉得,索尔达托夫是为了不让他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故意往火里放了一块于马粪。他下了决心,说:“争取人人平等——就是这些权利!不应该再有什么老爷和奴才明白了吗?这是一定要实现的,”
“你以为主官生不会打胜吗?”
“是的——不会打胜。”
“你原来是要十这个……”索尔达托夫喘了一口气,突然站了起来“狗崽子,你想把哥萨克出卖给犹太人当奴隶,啊?!!”他尖声凶狠地叫道。“你……该揍你的嘴巴子,你们这群家伙想把我们连根拔掉,啊?!啊哈,原来是这样!……你们想叫犹太人在草原上到处开工厂?想要把我们从田地上赶跑,是吗?!”
米什卡大吃一惊,慢慢地站起来。他看到索尔达托夫想要打他。他往后退了一步,索尔达托夫看米什卡吃惊地向后退去。——就挥起拳头,米什卡在空中拦住他的手,卡住他的手腕子,毫不客气地劝说:“大叔,你算了吧,不然我可要揍你啦!
你哇啦哇啦叫什么呀!“
他们在黑暗里面对面站着。踏乱的火堆熄灭了,只有滚到旁边的马粪在闪着红光。索尔达托夫左手抓住米什卡的衬衣领子,攥在拳头里,往上提着,想挣出自己的右手来。
“你别抓我的胸膛!”米什卡转动着强健的脖子,沙哑地说。“别抓我!我要揍你啦,听见了吗?……”
“不,不,不行,你……我要揍你……你等等!”索尔达托夫气喘吁吁地说。
米什卡脱身以后,使劲把他推开,心里非常厌恶,真想给他一拳,把他打倒在地,打个够。他浑身哆嗦着,理了理衬衣。
索尔达托夫没有走过来。他咬牙切齿地骂着,叫喊着:“我去报告!……我立刻去报告场长!我要把你扭送到他那儿去!……毒蛇!坏蛋!……布尔什维克!…
…应该像收拾波乔尔科夫那样收抬你!把你吊在树上!绞死!“
“他会报告……胡说一通。把我关进监狱……不会再送我上前线去啦——这样就不能跑到自己人那边去了完蛋啦!”米什卡的心凉了,他在寻觅出路、拼命地在翻腾着,就像条退潮时破隔在岸上回不到河里去的鱼,在一个小水坑里拼命翻腾。
“要于掉他!立刻就掐死他……非这样不行……”思想已经随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在寻找辩解的理由:“就说,他扑过来打我……我掐住他的喉咙……就说是失手啦……在火头上……”
米什卡浑身哆嗦着,朝索尔达托夫跨了一步,如果索尔达托夫在这时候撒腿一跑,那么他们之间一场殊死的格斗和流血就是不可避免的了。但是索尔达托夫还在继续叫骂,米什卡的火也消了,只是两腿还在瘫软地直哆嗦,脊背上出了一阵冷汗。
“喂,你等等……你听见吗?索尔达托夫,你不要骂了。是你先动手的呀……”
于是米什卡开始低声下气地央告起来。他的下颚在颤抖,眼睛在惊慌地眨动。
“朋友之间嘛,什么样的事都会发生………我并没有打你……可是你抓住了我的胸膛……哼,难道我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吗?这不都是明摆着的吗?……如果惹你生气了,请你原谅……真的!行吗!”
索尔达托夫的火气消下去了,又低声叫嚷了几声就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扭着身子,把自己的手从科舍沃伊尽是冷汗的手里挣脱出来,说:“你就像毒蛇一样乱摆尾巴!哼,算了吧,我不去报告就是啦。我可怜你这股傻劲儿……不过你别再到我跟前来啦,我再也不愿意看见你!你是个混蛋!你卖身投靠犹太人,我不可怜卖身投敌的人。”
米什卡在黑暗中低声下气地、可怜地笑着,尽管索尔达托夫既看不见米什卡的脸,也看不见米什卡紧攥着的拳头,攥得由于充血而鼓胀起来。
他们一句话也没有再说,就各奔东西走开了。科舍沃伊怒冲冲地抽着马,跑去寻找自己的马群一东方的天边,电光闪闪,雷声隆隆。
这天夜里,牧场上来了一场暴风雨。半夜时分,狂风大作,咆哮。呼啸,带着浓重袭人的凉气和呛人的尘埃,像是拖着看不见的衣襟,滚滚而去。
大空布满阴云一道闪光斜着划破了蜂拥耸立、像黑土一样漆黑的乌云。一片死寂,远处的什么地方,像预警似地响起了雷声;大雨点开始泻到青草上来第二次闪电划出了一个圆圈,在电光照耀下,科舍活伊看见布满半天的玄褐色的、边上除炭一样黑的。可怕的云堆和在黑云笼罩下的草原上偎依在一起的马匹,霹雳一声,闪光直刺大地一又是一声惊雷,大雨从黑云中倾盆泻下,草原隐约呻吟起来,旋风卷去科舍沃伊头上湿淋淋的制帽,强使他趴在鞍头上,有一瞬间是一片漆黑的寂静,接着天幕上又是一道道曲曲折折的电光,加深了浓重的黑暗。跟踪而来的响雷是那么迅猛,干裂,尖厉,震得科舍沃伊的坐骑后腿蹲了下去,清醒过来之后,立刻用后腿站立起来马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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