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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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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利什卡,别胆怯!把脑袋像公鸡似的伸出来,你为什么这样愁眉苦脸的呀?”
轿车旁边是一片混乱和喧哗。
“男演相跑到哪儿去啦?该走啦。”
“教父呢?”
“啊?”
“教父,你坐第二辆车吧。你听见了吗,教父?”
“车子放立软垫子了吗?”
“请放心,没有软垫于也不会把你颠坏的。车座很软和!”
达丽亚穿着紫红色的毛料裙子,身段矫健、苗条,就像红柳树枝条;她挑起描得弯弯的眉毛,推着彼得罗说:“该走啦,去跟爸爸说一声。现在女方正等着哪。”
彼得罗和一瘸一拐地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父亲悄悄嘀咕了几句,就吩咐说:“请坐上车吧!我的车上坐五个人,再加上新郎。阿尼凯,你赶车;”
大家都坐上车去。脸色发紫、神色庄重的伊莉妮奇娜打开了大门。四辆马车争先恐后地沿街飞驰而去。
彼得罗坐在葛利高里的旁边。达丽亚坐在他们对面,挥舞着一条绣花手绢。每当马车驰过高低不平的路段时,大家的歌声就中断了。满车一片哥萨克制帽的红帽箍,蓝色的和黑色的制服和常礼服,扎着白手绢的衣袖,女人彩虹般的绣花头巾和五颜六色的裙子。尘土像轻纱的长裙一样,拖在每辆车后。这就是迎亲的行列。
麦列霍夫家的邻居,论起来,是葛利高里的堂兄弟阿尼凯赶车。他朝前倾着身子,几乎要从车座上摔下去了,鞭子抽得啪啪直响,不断尖声吆喝着;浑身是汗的马拉紧了马套,拉得和弓弦一样直。
“抽它们!抽!……”彼得罗大声喊道。
阿尼凯是个没有胡子、老公嘴的人,他时而朝葛利高里挤挤眼,微微一笑,那女人般的光脸就皱起一片细纹;时而尖声吆喝,鞭打马匹。
“让开路……”新郎的舅舅伊利亚。奥若金追上他们,大声喊道。葛利高里在他背后看到了杜妮亚什卡幸福的、两颊在微微颤动的。黝黑的脸。
“不行,等等!……”阿尼凯从座子上跳起来,喊道,刺耳地吹了一声口哨。
马像发疯似的飞跑起来。
“你——要——要——摔——摔下去啦!……”达丽亚被车颠得上下直跳,两手抱住阿尼凯的漆皮靴子,尖声叫道。
“跟上!……”伊利亚舅舅在旁边吆喝道。他的声音淹没在一片磷磷的车声里。
其余的两辆大车,满载着穿花衣服、哇啦哇啦叫着的人们,并排在路上飞跑。
马匹都披着大红的、天蓝的和浅粉色的马衣,马鬃和额鬃上都系着纸花和缎带,拴着许多铃铛,在坎坷不平的道路上飞跑,洒下颗颗像肥皂泡似的大汗珠,风吹着马衣,在湿淋淋的马背上啪哒啪哒响着,飘扬着。
一群孩子在科尔舒诺夫家大门旁守候着迎亲的行列。他们一看见在路上扬起的尘土,就纷纷拥进了院子。
“来啦!”
“花车来啦!”
“已——经看——见——啦!……”
孩子们围住第一个遇上的人格季科。
“你们围在这儿于什么?滚开,讨厌的小麻雀!吱吱喳喳,把人的耳朵都吵聋啦。”
“你这个浑身油泥的霍霍尔,我们来逗逗你吧!霍霍尔!……霍霍尔!……焦油贩子!……”孩子们吱呀乱叫,围着格季科那口袋似的、肥大的裤子乱跳。
格季科低下头去,好像往井里看似的,打量着身边那些疯了似的孩子,仁慈地笑了,马车轰隆轰隆地驶进了院子。彼得罗领着葛利高里走上台阶。同来的迎亲人群也跟着走上去。
从门廊通到厨房去的门关着、彼得罗敲了敲门,说道:“主耶稣基督,宽恕我们吧。”
“阿门,”门里面回应了一声。
彼得罗敲了三次门,把话又重复说了三遍,里面才问声地答应他。
“能让我们进去吗?”
“欢迎欢迎。”
门打开了,礼宾是娜塔莉亚的教母——一个很漂亮的寡妇,她鞠躬迎接彼得罗,微紫的脸卜露出嘲讽的笑容。
“请喝一杯吧,亲爱的演相,祝您健康。”
她递过来一杯混浊的、还没有发酵好的克瓦斯,彼得罗把胡于向两旁分了分,喝了下去,在一片抑制的笑声中咳了一下。说道:“哼,亲爱的礼宾。你请我喝这种玩意儿!……等着吧,我的亲爱的黑莓果,我不会这样招待你的,我要叫你哭个够!……”
“请您原谅,”女礼宾鞠了一躬,对彼得罗狡狯、刻薄地一笑。
在男傧相和女礼宾斗嘴的时候,按照规矩,向新郎的亲人敬了三杯伏特加。
娜塔莉亚已经穿好结婚礼服,戴上了面纱,许多人在桌边围着她。玛丽什卡手里举着一根擀面杖,格丽普卡神气地在摇着一只播种用的筛子。
彼得罗已经出了汗。几杯伏特加灌得他已经稍有醉意,他恭恭敬敬地弯着腰,捧给他们每人一只酒杯,里面放着一枚半卢布的硬币。女礼宾向玛丽什卡挤了挤眼,小姑娘就用擀面杖在桌子上一敲:“太少!我们不能贱卖新娘!……”
彼得罗往里添了几个,又把装着铮铮响的银币的杯子端给她们。
“不卖!”两个小妹妹用胳膊肘子推撞着低下头去的娜塔莉亚,凶狠地说。
“那可没有法子了!我们出的价钱已经够高啦。”
“卖了吧,姑娘们。”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命令说,微笑着挤到桌边来。他那火红色的头发已经涂了化开的牛油,梳得平平整整,散发着汗臭和牲口粪的腐烂气味。
围坐在桌旁的新娘的亲戚和好友都站了起来,腾出地方。
彼得罗把手绢的一头塞到葛利高里手里,然后跳到长凳子上,牵着他绕过桌于,领到端坐在圣像下头的新娘面前。娜塔莉亚用羞怯得出了汗的手攥注手绢的另一头。
坐在桌边的人都吃了起来,用手撕着卤煮小鸡,在头发上擦着油手。阿尼凯在啃鸡胸脯上的骨头,从光光的下巴上往脖领里淌着油晃晃的汗水。
葛利高里惋惜地看着他和娜塔莉亚的两只用手绢系在一起的汤匙,望着在瓷碗里冒热气的面条。他很想吃东西,肚子饿得咕噜咕噜直响,很不舒服。
达丽亚坐在伊利亚舅舅旁边,自己吃着。伊利亚正在用又大又好的牙齿啃一块羊肋骨。大概他对达丽亚说了什么下流话,因为外甥媳妇直眨眼睛,眉毛哆嗦着,脸涨得通红,不断地在微笑。
大家都吃得很认真,而且吃了很久。男人带树脂味的臭汗味和诱人的香汗味混在一起。在箱子里放久了的格子、常礼服和围巾散发着樟脑气味,还有一种甜甜的浓郁得说不上来的气味。
葛利高里不时斜眼看看娜塔莉亚。这时他才头一次注意到她的上嘴唇微鼓,像帽据似的罩在下嘴唇上。还发现她的右颊上,颧骨下面一点儿,长着一块褐色的痣,唇上生了两根金色的细毛,不知道为什么这使他感到很不舒服。他想起了阿克西妮亚那长着柔软卷发的颀长的脖颈,这时他突然觉得,好像有人把扎人的干草屑撒进他的衬衣领里,撒到汗漉漉的脊背上。他打了一个寒战,怀着难耐的苦闷看了看那些正吧嗒着嘴大吃大喝的人。
等到大家都离开桌子的时候,有个人嘴里喷着甜羹和吃足面包的饱嗝儿的酸臭气味,俯下身去,往葛利高里的靴筒里撒了一把小米:这是为了防备新郎万一被毒眼瞅了,也不致遭殃。回家的时候,一路上米粒直硌脚,紧紧的衬衣领子勒得喉咙喘气都困难,于是,被婚礼这些仪式弄得心情恶劣的葛利高里怀着冷漠、绝望的怨恨,悄悄在暗自咒骂。
第一卷 第二十二章
在科尔舒诺夫家已经休息过来的马匹,使出最后的力气,往麦列霍夫家的院子跑去。马胜带上流满了一团团的汗沫。
醉酸酶的车夫都毫不怜惜地驱赶着马匹。
老人们出来迎接迎亲的行列。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捧着圣像,乌黑的大胡子上闪着银丝,伊莉妮奇娜站在旁边,紧闭着两片薄嘴唇,像是冻僵了似的。
葛利高里和娜塔莉亚在人们撒来的酒花籽和麦粒阵中走上前来接受祝福。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为他们祝福,禁不住老泪纵横,便慌张起来,皱起眉头:这样当众出丑,实在遗憾得很。
新人走进了上房。因为喝酒、坐车和被太阳晒得脸色鲜红的达丽亚跳上台阶,朝着从厨房里跑出来的杜妮亚什卡大声吆喝道:“彼得罗在哪儿?……”
“我没有看见。”
“该去请神甫啦,可是这个该死的却不知道滚到哪儿去啦。”
酒喝得过量了的彼得罗躺在一辆卸下前辕的大车里,难过得直哼哼。达丽亚像鹞鹰似的抓住他。
“撑死啦,笨蛋!该去请神甫啦!……起来!”
“滚你的!你算老几啊?在这儿发号施令!”他理直气壮地说道,两手在地上直划拉,把鸡粪和牲口吃剩的草料扒成一堆。
达丽亚一面哭,一面把两个手指头伸进彼得罗嘴里压住在胡说八道的舌头,好叫他吐出来,醒醒酒。然后又冷不防往胡里胡涂的彼得罗的脑袋上浇了一桶刚从井里打上来的凉水,顺手拿起卷放的马衣给他擦干,把他领到神甫那里去。
一点钟以后,葛利高里和在烛光下显得更漂亮的娜塔莉亚并肩站在教堂里,手里举着一个蜂蜡芯子,用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向低声喳喳着的人群筑成的厚墙瞟着,脑子里不断地重复着这几个纠缠不休的字二“放荡够啦……放荡够啦!”脸虚肿起来的彼得罗站在后面,不断地咳嗽着,杜妮亚什卡的眼睛在人群里面闪动,还有些似乎认识的和不认识的面孔在晃动;耳边响着南腔北调的合唱声和助祭拖着长腔的祝福声。葛利高里陷人一种任人摆布的麻木状态中。他围绕经台走着,一脚踏在说话鼻音很重的威萨里昂神甫歪斜的靴后跟上;当彼得罗悄悄拉了一下他的常礼服衣襟,他就停了下来;他看着摇曳的烛光,竭力在跟那股使他昏昏欲睡的困劲儿斗争着。
“交换戒指!”威萨里昂神甫和蔼地看了一下葛利高里的神色以后说道。
交换了戒指。“快完了吗?”葛利高里从侧面看见彼得罗的目光以后,用眼色问道。彼得罗的嘴角稍微动了动,敛起了笑容,说道:“快啦。”然后,葛利高里在妻子的湿润的、没有滋味的嘴唇上亲了三次,教堂里弥漫着熄灭蜡烛的难闻的气味,挤在教堂门廊里的人群一下都拥到出口处。
葛利高里把娜塔莉亚的一只粗糙的大手握在自己的手里,走到教堂门前的台阶上。有人把制帽给他扣在脑袋上了。南方吹来夹杂着苦艾气味的热乎乎的微风。从草原上迭来阵阵的晚凉。顿河对岸的什么地方,闪着曲曲折折的蓝色的电光,要下雨了。教堂的白色围墙外面,伴随着马蹄声的清脆、温柔的铃裆声与鼎沸的人声混成一片。
第一卷 第二十三章
科尔舒诺夫家的人在新郎和新娘去教堂以后才到来,他们未到以前,潘苔莱。
普罗珂菲耶维奇曾多次跑到大门外边,顺着街道向远处遥望,可是两边长满一丛丛像镂孔花边似的刺草的灰色街道上,仿佛舔过一样,连一个人影子也没有。他把视线转向顿河对岸。树林子明显地变黄了,顿河对面的小湖边,芦花盛开的、成熟的芦苇疲倦地弯下腰,垂到湖面上,垂在香蒲上。
初秋梦幻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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