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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第2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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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口,你这个嚼舌鬼!我现在顾不上跟你逗闷子啦!看在基督面上住日吧!”
  斯捷尔利亚德尼科夫疼得直皱眉头,央告说。
  过了半个钟头,等他们从道道山沟里钻出来,走上一个斜坡的时候,他央告说:“咱们停一会儿,休息休息吧……我要包扎一下伤口,不然,血都要流满靴筒子啦……”
  大家停了下来。葛利高里牵着马,福明和科舍廖夫偶尔朝在远处的民警开两枪。
  立马科夫帮着斯捷尔利亚德尼科夫脱下靴子。
  “血的确流得太多啦……”丘马科夫皱着眉头说,把靴子里面的红汤儿倒在地上。
  他本想用马刀把被血浸湿、冒着热气的裤腿儿割断,但是斯捷尔利亚德尼科夫不同意。
  “我的裤子很好,没有必要把它弄坏,”他说,用手巴掌撑在地上,抬起那条伤腿。“把裤腿儿脱下来,不过要慢慢儿脱。”
  “你有绷带吗?”丘马科夫摸索着口袋问。
  “我要绷带干他妈的什么?不用绷带也行嘛。”
  斯捷尔利亚德尼科夫仔细地看了看伤口,然后用牙齿把一颗子弹的弹头咬下来,把火药倒在手巴掌上,再加上预先用唾沫浸湿的泥土拌了很久。就用这种泥土把腿肚子上两边打穿的伤口都塞满堵上,然后满意地说:“这是有人试验过的办法!只要伤口一干,过两天就会好的,就像狗身上的伤一样,很快就能长好。”
  他们马不停蹄,一直跑到奇尔河边。民警们也一直在后面追,保持着相当的距离,只是偶尔零星地朝他们打几枪、福明不时回头看着说:“他们老是这样盯着咱们不放……也许是在等候援军吧?他们总是离我们远远地跟着决不是平白无故的……”
  福明他们在维斯洛古佐夫村附近过了奇尔河,缓步爬上山坡。马已经疲惫不堪。
  他们走下山坡的时候还能骑着马小跑,但是上坡就非得牵着马走不可了,用手巴掌从马汗湿的两助和身上把一团团的、哆嗦着的汗沫抹下来。
  福明不幸言中了:在离维斯洛古佐夫村五俄里的地方,有七个人骑着新换的、跑得飞快的马朝他们追了上来。
  “他们要是再这样换班儿追——咱们可就糟啦!”科舍廖夫愁眉苦脸地说。
  他们在草原上不择道路地跑着,轮流开枪抵抗:两个人卧倒在草地上射击,其余的人跑出二百多沙绳远以后,就下马,接着射击敌人,让原先那两个人向前跑出四百沙绳远,然后卧倒,准备开火。他们打死了一个民警或者是打成了重伤,把另一个民警的马打死了。丘马科夫的马不久也被打死了。他抓着科舍廖夫的马镫,跟着马跑。
  影子拖长了。太阳已经西沉。葛利高里建议大家不要分开,于是他们一起儿缓步走了起来。丘马科夫跟他们并排走着。后来他们看到山岗顶上有一辆双套大车,就走到大道上。车夫是个上了年纪的大胡子哥萨克,赶着车飞跑起来,但是枪声迫使他停了下来。
  “我来砍死这个坏蛋!叫他知道逃跑的下场……”科舍廖大从牙缝里嘟哝说,使劲用鞭子抽着马,往前冲去。
  “别动他,萨什卡,我不准许!”福明警告他说,还离得很远就大声喊:“老大爷,把马卸下来。听见吗?要活命的话就卸下来!”
  他们根本不听老头子的痛哭流涕的央告,亲自动手解开缰绳,把马肚带和马套都卸下来,立刻把鞍子备到马身上去。
  “把你们的马换一匹给我也好啊!”老头子哭着央告说。
  “你啰嗦什么,是不是想挨耳刮于呀,老鬼!”科舍廖夫骂道“我们还要用马呢!留你一条活命,快感谢匕帝吧……”
  福明和丘马科夫都骑上了新换的马。不久又有三个人加入到在后面追赶他们的六个骑士的队伍。
  “应该快点儿跑!走吧,弟兄们!”福明说:“如果傍晚咱们能赶到克里夫斯克草地——那么咱们就得救啦……”
  地扬鞭抽了一下自己的马,往前跑去。把第二匹马的缰绳挽得短短的,叫它跟在左面跑一被马蹄于踏断的红郁金香花冠,像一大滴一大滴的鲜血,四处飞溅。跟在福明身后跑着的葛利高里看了看这些红点子,就闭上了眼睛。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头晕,心头感到一阵熟悉的刺痛……
  马匹使出了最后的力气跑着。不停的奔驰和饥饿把人也弄得疲惫不堪。斯捷尔利亚德尼科夫已经在马上直摇晃,脸色像白布一样他流血太多一渴得要命,又恶心,苦不堪言他吃了一点于面包,但是立刻又呕吐出来。
  黄昏时分,在离克里夫斯克村不远的地方,他们混进了从草原上归来的马群,最后一次向追赶他们的人开了几枪,并且高兴地看到追击停止了。九个骑马的人在远处凑拢到一起儿,显然在商量什么,后来就拨马回去了。
  他们在克里夫斯克村福明熟识的一个哥萨克家里住了两大两夜。主人的日子过得很富裕,对他们招待得也很好一安置在黑乎乎的板棚里的马匹有吃不完的燕麦。
  到第二天夜里,狂奔累坏了的马匹已经休息过来了。大家轮班照看马匹,挤着睡在结满蜘蛛网的。凉爽的糠棚里,足吃足喝,补偿了在孤岛上过的那些半饥饿的日于。本来第二天就可以离开村子,但是斯捷尔利亚德尼科夫使他们耽搁下来:他的伤口发炎了,清晨,伤口四周出现了红肿,傍晚,腿也肿了起来。人昏迷不醒。他渴得要命。整整一夜,只要一清醒过来,就要水喝,拼命地喝,而且喝得很多,一夜之间,几乎喝了有一桶水,但是即使有人搀扶着他也站下起来了——每一个动作都使他感到剧痛,他就躺在那里撒尿,不停地呻吟为了少听到点儿他的呻吟声,把他抬到糠棚远处的角落里上,但是这也没有什么用处。有时候他大一叫唤,昏迷过去的时候,就大声胡说,还乱叫不正。
  只好安置一个人看护他;给他水喝,要用凉水浸他滚烫的额角,当他叫唤或者说胡话的声音太大了,就得用于巴掌或者帽子捂上他的嘴。
  第二天傍晚,斯捷尔利亚德尼科夫清醒过来,并且说觉得好多了。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动身!”他用手指头把立马科夫叫到跟前来,问道。
  “今天夜里。”
  “我也走,看在基督的面上,别把我扔在这里!”
  “你还能上哪儿去!”福明小声说。“你连动都动不了啦。”
  “怎么——我动不了啦?你瞧!”斯捷尔利亚德尼科夫使劲抬起身来,立刻就又躺了下去。
  他的脸涨得通红,额上渗出了一粒粒的小汗珠。
  “我们带你走,”丘马科夫断然决定说。“我们带你走,你别害怕!把眼泪擦掉,你又不是老娘儿们。”
  “这是——汗,”斯捷尔利亚德尼科夫嘟哝说,把帽子压到眼睛上……
  “我们倒很想把你留在这儿,可是掌柜的不答应。你别泄气,瓦西里!你的腿会长好的,咱们还要在一起儿摔跤和跳卡扎乔克舞呢你了吗要灰心丧气呀,啊?伤嘛,是很重,可是这又有什么了不起呢!”
  立马科夫对人一向是既严厉,又粗野,可是这番话却说得那么亲切感人,声调又是那么温柔,使葛利高里大为惊奇,不禁看了他一眼。
  他们在黎明前不久离开了村子、费了很大的劲才把斯捷尔利亚德尼科夫扶上了马,但是他已经不能独自骑在马上了,忽而往这边,忽而又往那边倒来倒去。丘马科夫用右手抱着他,和他并排走。
  “成了个累赘了……只好把他扔掉,”福明走到葛利高里身旁,伤心地摇着脑袋,嘟哝说“把他打死?”
  “有什么可客气的呢?咱们带着他怎么行呀?”
  他们一声不响地缓步走了很久。葛利高里换了丘马科夫的班,后来科舍廖夫又替换了葛利高里。
  太阳出来了,顿河上仍然雾气弥漫。可是从山岗卜看去,远处的草原已经清晰。
  明朗,高处凝集着羽毛般的白云的大空变得越来越蔚蓝明净。草[的露水很浓,像一片绣银丝的锦缎,马匹走过的地方,就留下一条黑黝黝的溪流似的痕迹,只有云雀划破了笼罩在草原上的庄严、肃穆的寂静。
  斯捷尔利亚德尼科夫随着马的脚步不出自主地摇晃着脑袋,悄悄地呻吟说:“真难受呀!”
  “住口!”福明粗暴地打断他的话。“我们抱着你走也并不舒服!”
  在离黑特曼大道不远的地方,从马蹄下飞出一只野雁,扶摇直上蓝天。野雁翅膀尖利的震动声把斯捷尔利亚德尼科夫从昏迷状态中唤醒。
  “弟兄们,请你们把我扶下马吧……”他央告说。
  科舍廖夫和丘马科夫小心翼翼地把他从马匕架下来,放在湿漉漉的草地上。
  “让我们来看一下你的腿究竟怎样了。喂,解开裤子啊!”丘马科夫蹲下来说。
  斯捷尔利亚德尼科夫的腿肿得厉害,胀得紧紧的。连一点皱纹也没有,塞满了肥大的裤腿。一直到大腿,皮肤都透亮,呈深紫色,布满了一层用手可以摸得出的、大鹅绒似的黑斑。深陷进去的肚皮上也出现了这种黑斑,只不过是颜色稍淡一点儿。
  从伤口上和裤于上的褐色于血上,已经散发出腐烂的恶臭。丘马科夫用手指头捏住鼻子,皱着眉头,竭力忍着已经涌到嗓子眼的恶心,仔细察看了朋友的伤腿然后,又仔细地看了看斯捷尔利亚德尼科夫的垂下的、发青的眼皮,眼福明交换了下眼色说:“好像变成坏疽啦……是的……你的情况可很不妙啊,瓦西里。斯捷尔利亚德尼科大……简直是糟透啦!……唉,瓦夏,瓦夏,怎么把你弄成这个样子啦……”“
  斯捷尔利亚德尼科夫只是不断急促地喘气,~句话也没有说;隋明和葛利高里像听到命令一样同时下了马,从上风头走到伤员跟前,他躺了一会儿。然后用手撑着坐了起来。用昏暗、严厉、冷漠的目光看了大家一眼。
  “弟兄们!请……把我打死吧……我已经活不成啦……我已经精疲力尽,再也支持不下去啦……”
  他又仰面躺下,闭上了眼睛。福明和其余的人全都知道,他一定会提出这个要求的,而且正在等待这一请求,福明迅速向科舍廖夫使了个眼色,就转过身去,而科舍廖夫也未置异议,从肩膀上摘下步枪:“开枪吧!”科舍廖夫朝走到一旁去的丘马科夫的嘴唇看了一眼,与其说是听到了,不如说是猜到了这句话。但是斯捷尔利亚德尼科夫又睁开了眼睛,坚决地说:“朝这儿打,”他举起手来,用指头指着自己的鼻梁。“这样可以一下子就离开人世……如果你们到了我的村子——请你们告诉我老婆一声,就说,如此这般……叫她别等我啦。”
  科舍廖夫不知道怎么可疑地摆弄了半天枪栓,拖延着时间,斯捷尔利亚德尼科夫垂下了眼皮,来得及说完了最后的遗言:“我只有一个老婆……没有孩子……她生过一个孩子,可是死啦……以后再没有生过……”
  科舍廖夫两次举起了步枪,可是都又放了下来,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丘马科夫愤怒地用肩膀推开了他,夺下他于里的步枪:“狗崽子,干不了,就别逞能!……”他沙哑地骂道,从脑袋上摘下了帽子,理了理头发“快点儿!”福明一只脚踏在马镫上,命令说。
  乔马科大在脑子里寻觅着合适的词句,慢吞吞地低声说:“瓦西里!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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