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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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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要起风,”伊万科夫同意说。
  夜里,马匹都卸了鞍子。镇上的灯火和喧嚣声消失了。第二天早晨,克留奇科夫把伊万科夫叫出板棚。
  “咱们到镇上去。”
  “于什么!”
  “去吃点东西,喝杯酒。”
  “怕很难有,”伊万科夫怀疑地说。
  “我告诉你。我问过这儿的主人啦。在那间房子里——你看见那间小土房吗?”
  克留奇科夫用黑手指头指点说。“那儿的酒馆里有啤酒,八五八书房去吗?”
  他们走了。阿斯塔霍夫从板棚门里探身出来,向他们喊道:“你们上哪儿去?”
  克留奇科夫比阿斯塔霍夫的级别高,挥了一挥手,说道:“”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回来吧,你们俩!”
  “别乱叫啦!”
  一个长鬓发、翻眼皮的老犹太人躬身迎接哥萨克。
  “有啤酒吗?”
  “已经没有啦,考萨克老爷。”“”我们给钱。“
  “耶稣玛丽亚,难道我……哎呀,考萨克老爷,请相信诚实的犹太人吧,没有啤酒啦!”
  “胡说,你这个犹太佬!”
  “真的,考萨克老爷!我已经说过啦。”
  “你还是……”克留奇科夫气愤地打断他的话,伸手到裤袋里去掏他的破钱包。
  “给我们拿酒来,不然我就要发火啦!”
  犹太人用小手指头把铜币压在手巴掌上,放下翻着的眼皮,走到门洞里去。
  过了一会儿,他就拿来一瓶伏特加,瓶子湿漉漉的,外面还沾着大麦皮。
  “可是你说过——没有啦,唉,你这位老爷子!”
  “我说啦——啤酒没有。”
  “给点什么菜下酒。”
  克留奇科夫用手巴掌把瓶塞拍出来,满满地倒了一杯,一直漫到破杯子边。
  他们喝得半醉才走出来。克留奇科夫手舞足蹈地走着,用拳头朝那些像朦胧的黑眼窝似的窗户威胁着。
  阿斯塔霍夫在板棚里打盹儿,墙外,马在津津有味地嚼着干草。
  傍晚,波波夫骑马去送报告。白天就这样悠闲地过去了。
  黄昏。夜晚。市镇高高的天上挂着一钩黄色的月牙。
  屋后的果园里,偶尔有熟透的苹果从树上掉下来。传来湿润、柔和的坠落声。
  将近半夜的时候,伊万科夫听到市街上有马蹄声。他从沟里爬出来,四下张望,但是月亮被云遮住;灰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
  他推了推睡在板棚门口的克留奇科夫。
  “科济马,有马队来啦!起来!”
  “从哪儿来的!”
  “在镇上走哩。”
  他们走出去。可以清楚地听见五十沙绳以外的街上有吐吐的马蹄声。
  “咱们跑进果园去。从那儿可以听得清楚一点儿。”
  他们从屋子前面,跑进果园,卧倒在篱笆下面。一阵模糊不清的说话声。马镫的铿镪声。马鞍子的咯吱声。越来越近了。已经可以看见几个骑马人的朦胧轮廓。
  他们四人一排地走着。
  “什么人?”
  “你要找什么人?”前排有人用男高音反问道。
  “什么人?我要开枪啦!”克留奇科夫咔嚓扳了一下枪栓。
  “吁——吁,”有个人勒马来到篱笆边。
  “我们是边防部队的。你们是哨兵吗?”
  “哨兵。”
  “哪一团的?”
  “哥萨克第三团。”
  “你在那儿和谁说话哪,特里申?”黑暗里有人问。走过来的人回答道:“这是哥萨克哨兵,大人。”
  又有一个人来到篱笆边。
  “好啊,哥萨克!”
  “你们好,”伊万科夫停了一下回敬说。
  “你们在这儿很久了吗?”
  “昨天才到。”
  第二个走过来的人划着一根火柴,抽着烟,于是克留奇科夫看清了穿着边防部队制服的军官。
  “把我们边防团从国境上撤下来啦,”军官抽着香烟说。“”你们要当心,现在你们是最前方的守卫部队啦、明天敌人就可能向这儿移动。“
  “你们上哪儿去,大人!”克留奇科夫没有把手指离开枪机,问道。
  “我们要在离这儿两俄里的地方和我们的骑兵连会合。喂,走吧,弟兄们。诸事如意,哥萨克们!”“一路平安。”
  风撕下了月亮上的云幕,死沉沉、黄澄澄的月光顿时洒满小镇、果园的树丛、凹凸不平的板棚顶和已经走上小山岗去的那支队伍身上。
  早晨,勒瓦切夫去连部送报告。阿斯塔霍夫和主人谈了谈,主人允许他们付一点儿钱割喂马的三叶草。从昨天夜里起,马就没有卸过鞍子,哥萨克很害怕,他们现在已经与敌人直接对峙了。以前,他们知道前面还有边防部队在守卫,所以没有这种孤悬边睡的感觉;等到一知道国境上已经没有人守卫的时候,这种感觉就变得强烈起来了。
  主人的草地离板棚不很远。阿斯塔霍夫派伊万科夫和谢戈利科夫去割草。主人戴着白毡帽,领他们到自己的草地里去。谢戈利科夫割草,伊万科夫把湿漉漉、沉甸甸的草扒成堆,用草绳捆起来。这时候,正用望远镜了望着一条通向国境道路的阿斯塔霍夫,看见田野里有个小男孩从西南边跑来。这孩子就像只褐色的、还没有脱过毛的兔子似的,从山岗上滚下来,还离得很远就挥舞着上衣的长袖子,喊叫起来。跑过来以后,他大喘着气,睁大两只圆眼睛,喊道:“考萨克,考萨克,德国人来啦!德国人打那边儿来啦。”
  他伸出一只长袖筒指着,这时正在用望远镜了望的阿斯塔霍夫,在圆玻璃上看见远处有一队骑兵。他眼睛没有离开望远镜,喊道:“克留奇科夫!”
  克留奇科夫从歪斜的板棚门里跑出来,四下张望着。
  “快跑,把弟兄们都叫回来!德国人!德国人的侦察队来啦!”
  他听见了克留奇科夫跑去的脚步声,这时从望远镜里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在棕黄色草地那面有一队骑兵在奔跑。
  他甚至连他们枣红色的马和藏青颜色的军服也看出来了。他们有二十多个人,紧挤在一起,队形很乱;他们是从西南方向来的,而这里的监视哨还以为他们准是从西北方向来的呢。这伙人横过大路,沿着盆地的土坡斜插过来,柳博夫镇就坐落在这个盆地里。
  伊万科夫咬着的舌头尖伸到干裂的嘴唇外面,用草绳捆着青草,累得呼哧呼哧直喘。瘸腿的波兰主人抽着烟斗,站在他旁边,双手插在腰带里,愁眉苦脸地从帽檐下看着割草的谢戈利科夫。
  “这也能叫镰刀?”谢戈利科夫一面骂着,一面狠狠地挥舞着玩具似的小镰刀。
  “你就是用它割草吗?”
  “我就用它割草,”波兰人用舌头搅动着烟斗嘴回答说,然后从腰里抽出一个手指头来。
  “你用它去割娘儿们的阴毛吧!”
  “嗯——嗯,”波兰人同意说。
  伊万科夫扑哧一笑。正要说什么,但是抬头朝四周一看,只见克留奇科夫顺着田垅跑来。他一手举着马刀,摇摇摆摆地在高低不平的田拢上奔跑。
  “别割啦!”
  “又是什么事!”谢戈利科夫把镰刀尖头扎到地里,问道。
  “发现德国人啦!”
  伊万科夫丢掉手里的草绳。主人弯着腰,手几乎触着地,仿佛枪弹就在他头顶上啸叫似的,往家里跑去。
  他们刚刚跑到板棚,气喘吁吁地跨上马,就看见有一连俄国的步兵,从佩利卡利耶方面向镇上开来。哥萨克们迎上前去。阿斯塔霍夫向连长报告说,德国人的侦察队正沿山坡向小镇迂回。大尉严厉地朝自己的落满尘土的靴子尖看了看,问道:“他们有多少人!”
  “二十多个。”
  “你们去拦截他们,我们就从这里对他们进行射击。”他转身面向连队,命令排好队形,领着队伍快步跑去。
  及至哥萨克跑上小山岗的时候,德国人已经抢在他们前面,快步跑着,切断了通往佩利卡利耶的道路。跑在最前面的是个军官,骑着一匹浅棕色的短尾巴马。
  “追上去!咱们要在第二道岗哨那儿追上他们!”阿斯塔霍夫命令说。
  一个在镇上加入了他们队伍的边防部队的骑兵落在后面。
  “你怎么啦?老兄,跑不动啦?”阿斯塔霍夫扭身喊道。
  边防队的骑兵挥了挥手,慢步向镇上走去。哥萨克们纵马跑去。现在即使不用望远镜,也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德国龙骑兵的蓝色军服了。他们小跑着,朝驻扎在离小镇三俄里的一个庄园上的第二道岗哨的方向驰去,还不时回头看看哥萨克。他们之间的距离在明显地缩短。
  “射击!”阿斯塔霍夫从马上跳下来,哑着嗓子叫道。
  他们把马恒绳套在手腕上,停下来,齐射了一排枪。伊万科夫的马用后腿站了起来,把骑手摔了下来。他往下跌的时候,看见一个德国人坠马的情景:先是懒洋洋地往一边歪去,后来忽然两手一扬,跌了下来。德国人既没有停止前进,也没有从枪套里拔出短枪,他们飞跑起来,散开了队形。风吹卷着他们长矛上的小旗儿。
  阿斯塔霍夫头一个跳上马。大家扬鞭催马追去。德国侦察队猛地向左转去,哥萨克跟踪紧追,从那个德国兵落马的地方,一直追了有四十沙绳远。再往前去,进人丘陵地带,沟壑纵横,崖陡坡直。等到德国人刚从谷底翻上对面土坡时,哥萨克们就下了马,朝他们身后打了一梭子子弹。在第二道岗哨前面,又把一个德国人打下马来。
  “倒下来啦!”克留奇科夫喊着,一只脚踏上马镫。
  “咱们的人马上就会从庄园里杀出来!……那儿是第二道岗哨……”阿斯塔霍夫嘟哝着,用烟草熏黄的手指头往枪膛里压着一校新子弹。德国人改用不快不慢的速度跑起来。跑过庄园的时候,不断地往那里看看。但是院子里已经空了,阳光在贪婪地舔着房屋的瓦顶。阿斯塔霍夫在马上打了一枪,稍微落在后面的一个德国人晃了一下脑袋,用刺马针刺了马一下。
  后来才知道,原来那里的哥萨克们发现了离庄园半俄里地方的电报线被割断,当天夜里就从第二道岗哨撤走了。
  “咱们追到第一道岗哨去!”阿斯塔霍夫转身朝其余的人喊道。
  这时候伊万科夫才看见阿斯塔霍夫的鼻子上脱下一块皮,薄皮挂在鼻于尖上。
  “他们为什么不还击呢?”他用手扶正背上的步枪,困惑不解地问道。
  “等等再看……”谢戈利科夫像呼哧呼哧喘着的马一样,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德国人连头也不回,跑下第一道沟谷。沟那面是黑乎乎一片耕地,这面是乱蓬蓬的艾蒿和稀疏的灌木。阿斯塔霍夫勒住马,往后推了推军帽,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回头看了看其余的人;吐了一日痰,说道:“伊万科夫,到沟底去看看他们在什么地方。”
  砖红色脸的伊万科夫,背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他拼命舔了舔于硬的嘴唇,策马而去。
  “要能抽日烟就好啦,”克留奇科夫用鞭于赶着马蝇,小声说道。
  伊万科夫缓步走着,站在马镫上,向洼地里了望。他先看见了晃动着的长矛尖,后来突然发现德国人拨转马头沿沟坡冲了上来。一个军官姿势优美地举着剑跑在前面。伊万科夫拨转马头的时候,脑海里留下了军官那张没有胡子的阴沉的脸和端庄的骑马姿势。德国人的马蹄声像雹子似地打在他心上。伊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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