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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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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太偏激,但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朱有心中藏着的过去不愿多想的一些见闻,被表哥的话一串串勾起,脑海里皇上的伟大形象正在动摇。他想起都尉在运河边对他说的,皇上太性急了,恨不得一代完成三代的事儿。
  “再说,你们这些当官的也有责任,你们只知道讨好皇上,保护自己,为何不向他说出实情?如果说的人多了,也不至于……”
  表哥哪知道内情!“皇上也太傲了,总以为自己是古往今来头号聪明人,听不进别人一点儿忠告。”这是王千牛酒后私下传述的大臣们的话。大业十年二月金銮殿上文武百官那一幕难堪的沉默,他当时在场看到了,至今仍历历在目。皇上啊皇上!
  但表哥说的也对。他虽然官职卑微,只是皇上用来诱惑人们的一只“土花瓶儿”,可他也不能白呆在这个位置上啊。皇上不了解下情,做臣子的有责任讲给他听。即使皇上不愿意听,臣子们也不能不讲啊,总闭着口,总害怕着,不是个长久之计。像许都尉那样做,才叫忠臣孝子。
  他们的谈话被身后一阵吵嚷和儿童的嚎哭声所打断。两人转身,很快弄明了嘈杂的原因,原来是街坊周七要把五岁的儿子卖给一位商人,钱已经收了,再把儿子交给商人带走,儿子却死活不肯,周七挥手狠打,儿子躲闪着朝周七的怀里钻,一边还发出长长的哀嚎。朱有跑上前对那商人道:“既然孩子不愿,就不勉强了,该退你多少钱,我来。”商人还没答话,朱有掏钱的手已被周七按住:“你可千万别乱来,得罪了我老哥儿你担待得起么!人家是在救我儿子,我哪是为了八块钱就把儿子给卖了?实在是养活不起了,老哥儿那里有吃有喝,就缺一个儿子养老,儿啊,跟你的新爹爹走吧,在家里是要把你饿死的。看你傻的,以为爹爹把你当猪娃儿一样卖了?爹爹是在为你谋一条活路……”朱有不忍再看下去,和表兄离开众人向回走。
  “看到周七只有一只胳膊没有?”趟着蒿草,表哥黯然说道,“对,右边的袖管儿是空的。这叫福手,右胳膊被周七自己给活活卸下来了,算免了服劳役、服军役——这人可精了,过日子也很会节省,地窖里藏着好多粮食,都被官府给搜走了……税赋不重?我们这儿的税赋按每个年头是不重,但已经收到二十年以后了!其实皇上对于我们老百姓来说,就像庙里的佛像,谁见过真的啊。老百姓每天见的是官府衙门,他们就跟虎狼一样吃老百姓的肉,喝老百姓的血。”他忽然切磨着牙齿说,“我也想上山去做盗匪。做盗匪好啊,总比被疯皇上、被衙门害死好吧。你知道我最想做的是什么?是把那些用长矛尖硬逼我们下水的军头们给找到,给活活地剐了,挖出他们的心肝来喂狗,估计狗都不会吃!过几日我就要上山了,想不到吧表弟?我要做盗匪了!”但看样子表哥似乎完不成做盗匪的愿望了,这个当年粗壮得像头牛一样的汉子现在被乱世熬成了一具人皮骷髅,他可能没有足够的力气,走到盗匪占据的山头,而会选择某一面山坡的乱草丛,永远静静地、一动不动地爬着。朱有想劝说几句,但总开不了口,因为即使留在家乡黄云镇,又有几天日子可数?
  朱有选择了另一条路,这是慈祥而刚毅的许都尉率先示范的路。这当然不是几席谈话之后的一时冲动。在祖屋的光板床上,朱有度过了好几个不眠的夜晚。他久久地看着透过窗户倾泻在地上的月光,反复回想着皇上和皇后的面容,回想起已经逝去的祖父、妈妈和爹爹的面容。家乡,什么是家乡?家乡就是月光照耀下埋有祖先的土地。天一亮,月光消失,家乡也就消失。人总得渡过玄想的夜晚,去迎接真实的白天。轮到你了,朱有,要把这一切全都告诉皇上:皇上啊,您可不能只听您的官吏的,您得眷顾您的在热锅里挣扎的子民啊。只要您知道了实情,您会眷顾他们的,对不对?万一……万一惹得皇上盛怒怎么办?“土花瓶儿”可是一摔就碎。咳,就只当在战场给杀掉了!皇上毕竟最聪明、最英明,他知道我是最最爱他的,是最最崇敬他的,我和我的家族今日的一切荣耀都是他给的,话从我这个没有一丝儿歪心的土人儿口中说出,他也许会有一点点相信,再发动沈光大哥也说,发动王公公、宇文将军也说(他和许都尉一样好慈善),皇上会听进去一些的,对不对?不管怎样,朱有,你总得这么做,就是死在皇宫外的台阶下,也算是你对皇上的报答。你尽了忠心,然后忍一会儿疼痛,两眼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这就是命。
  三天前的一大清早,朱有骑马辞别了家乡黄云镇。临走前他把五十块开皇五铢开皇五铢:隋代钱币。硬搁在表哥屋里的破桌上。现在他身上的包裹里只剩下二十多元,凭着这点家当到长安去见皇上,费用是远远不够的。不过,他还有一笔厚财,就是背上那把祖传的玄铁剑,这份儿祖传的宝物就应当用在这么关键的时候。他要在前面的武镇上把它给卖个好价钱,一脱手,几倍的路费都有了。它在背上好沉重好沉重,就像金块儿一样沉重。朱有略松缰绳,令胯下的马儿在草丛间慢跑,背上感受到玄铁剑一阵阵沉重的撞击。
  歪脖树下聚着十几个人,有的牵马站立着,有的跨在马背上。当朱有拉马走进那群人时,他的礼貌而热情的招呼,好像撞上了一道道冷漠的墙。人们似乎都不敢或不愿过多地注视他人,对他也是一瞟而过,继续默默地眺望着大街。
  “大官人,到武镇不能打单走哇,”刚才旅馆里店小二漫不经心说的一番话,在朱有心里垒起一片疙瘩,“前面五六十里地有个黑风口,近日有马匪出没,抢东西,割耳朵,可残着呢。武镇的官军?嘿,鹰扬府隋代对中央军队实行府兵制,府兵另立户籍,编为军户,府兵军府称为鹰扬府,长官称鹰扬郎将。倒有支巡逻队,追捕过几次,毛都没捞着,倒是收了咱五六回缉盗钱。天晓得是不是串成一气的!晤,看见没有?路口那棵歪脖树下聚着的,就是结伙儿赶路的。”眼前众人的架势,显示大家都在不同的场合受到过类似的告诫。人们身上虽说都高高低低地带着刀剑、棍棒或弓箭,但感觉却怪怪的,活像一支惊恐不安的杂牌军。
  朱有抬头看了看天色,东边的天空一片胭脂红,西边歪脖树的树盖上边,却还挂着一弯新月,淡得简直像片云。
  远远的,从大街的拐角处走出一骑,不紧不慢地向这边趟过来。高大的白马上坐着一位高大的后生,身穿赭红袍,在朦胧的晨曦中,红得便像雨中的火焰。
  后生走到近旁,轻轻跳下马,略一环顾,对着众人长长地一揖,朗声道:“各位叔伯兄长,有幸和大家搁伙了,拜托!”众人不由得把目光转过去,但见那后生长得英气爽爽,神采飞扬,卧蚕眉下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如一泓清水流转,耀得人人心头暖暖田田,不由得礼貌地冲后生点点头。几名汉子下意识地用手整了整头发。
  那后生背着一张赭色长弓,腰部斜挎着一壶花纹箭,马背上搭着个鼓鼓囊囊的军用大袋子。见众人没有答话,后生神情中露出些许失望,又像理解似地自个儿笑了,这一笑神气清朗,浇得朱有心头似有火焰一飘。
  后生见朱有一副见过世面的官人模样,便主动与他攀谈。两人正说话间,一阵“得、得”的马蹄声传来,又有十余骑从街上向这边走来,这十余骑全都穿着黑衣,头脸被黑头巾包得严严实实,只剩一双眼睛露出来。他们走进人群,不下马,也不说话,就冷冷地站立着。后生向他们长长地作了一揖:“各位叔伯兄长好!”黑衣人中一位领头模样的大汉冷冷地回了一揖,也不说话,依旧眺望着远方。
  一位双手一直笼在袖管里的瘦汉,忽然好像自言自语地道:“再晚了,可就在天黑前赶不到武镇啦。”
  众人神色忧虑地向那些黑衣人看去,见他们并无动静,又都把视线收回,茫然地投向大街。
  后生见众人如此神态,便开口说道:“这儿气氛好紧张啊,路上的危险大家都知道了,既然敢走这条路,就说明不怕嘛,又何必这般模样。我看大伙儿不如凑一块儿合计合计,万一遇到马匪,我们该如何对付?”他拉着缰绳来回踱了几步,步伐飒爽,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律。
  领头的黑衣大汉嗡声嗡气地回道:“这后生,怎么开口就不吉利,你怎知这趟水有多深多浅?”
  后生听了,微笑着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黑衣大汉看了看街上,又看了看众人,然后对其它黑衣人说道:“怎么样?”他的弟兄点了点头。黑衣大汉发狠似地一拉缰绳:“那就走吧!”率先驱马钻出歪脖树的树盖,其余十余骑鱼贯式地跟着走了。众人口中嗫嚅着,犹豫着,都上了马,稀稀拉拉地赶了上去。
  沿途庄稼地里长满了齐腰深的蒿草,远处依稀竖着十几处草庐,却不见有炊烟飘出,无边的荒草一直蔓延到草庐墙边,把草庐围得严严实实,似乎正想从窗户爬进屋里。
  显然没有人来剥这儿的树皮。树盖的枝缝间露出惨淡的太阳那没精打采的光芒。几只老鸦在树杈上“呱呱”地叫着,又嘎地飞下,和几只同伴汇合,它们的爪下,赫然是一堆干枯的白骨,一只老鸦用长喙在骨缝里叨了叨,又昂头“呱呱”地惨叫几声,飞向另一堆白骨,另一只老鸦在后边紧随而来。
  马队驰入一座长满了枞树的山岗,在枝蔓丛中穿行了一阵,又一个接一个地钻了出来。突然,身后林子里噗地一响,未等众人回头,一个巨大的黑影从人们头顶掠过,在一位散发的汉子头上一点,那汉子顿时发出一声惨叫,咕咚摔下马来。黑影嗖地冲上天空,变成一个黑点在天上盘旋,却是一只饿鹰!
  众人纷纷下马赶过来,只见那汉子双手拼命地捂住头,半躺在地上摇晃着,口中“啊、啊”地惨叫个不停。从他的双手缝隙处露出白生生的肉花,鲜血不断渗出,顺着脸直朝下流。原来他的头皮被饿鹰抓走了一块。
  一位老者掏出黑乎乎的药,接过朱有递过的一块蓝布,为汉子草草包扎。
  后生在马上看着这一幕,一言不发地纵马赶在队伍的最前。从山坡上看去,那只饿鹰依旧在不远处的天空中盘旋,忽而高翔,忽而低飞。朱有和几位行者走了过来,只见后生左手拿着赭色檀木弓,右手拈着一支花纹箭,眉宇间腾起一道闪电,紧紧地盯着远处天空中的饿鹰。
  领头的黑衣大汉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那鹰果然自负其力,心有不甘地向马队低低地俯冲过来,忽然又狡猾地折冲高翔。就在它转身的一瞬,后生已弯弓搭箭,“噗”的一声重响,一道黑点破空而上,就在它即将和另一道黑点重叠之时,两个都不见了。
  后生收回视线,顽皮地一笑。远处很快传来一声轻微得几乎听不清的声响。“射中了!射中了!”一个汉子欢呼着驱马奔过去,不一会儿便手举着一只黑拉拉的鸟赶回来,传给众人看。那只鹰好大两片翅膀,花纹箭直透它的颈项,露出蓝亮的箭头。
  “真是神箭啊!”“看不出呢,公子肯定不是寻常人!”“神了,神了,这么神,还是第一次见!”众人赞许连连,连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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