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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樽幽月-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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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水亭里,传来丝竹悠扬,有官妓执着牙板,娇嫩的吟唱:“绿惨双蛾不自持,只缘幽恨在新诗。郎心应似琴心怨,脉脉春情更泥谁……”
动人的唱腔将毛躁的贺凌云安抚住,他望向声音的来处,默默无语,心思仿佛也回到了那个永远没有冬天的地方。那里一年四季,都是如今天这般,阳光温煦,春花灿烂。她的笑在那片春光里,让他忘了日月晨昏,竟浑不觉何时,那笑变得热烈,毒辣,几乎要了他的命啊……
“武翼大夫好雅兴,竟躲在这里听曲。”
身后传来带笑的谑语,拉回了贺凌云的神志,他回过身,看清了来人:“原来是寿安尉,见笑了。”
“我是出来躲酒的,远远的看见武翼大夫站在这里,就过来瞧瞧,”寿安尉陆文潜笑着走到贺凌云身边,向水亭望去,他舒服的深吸一口气,“啊,果然这里有好风景。瞧那边水亭里,美人影影卓卓,离远了看,是不是更觉得袅娜动人?”
“嘿,我是粗人,可欣赏不来这一套,”贺凌云笑着撇撇唇,“动心了,就只会掀了帘子冲进去吧。”
“哈哈哈,武翼大夫真有意思,”陆文潜被贺凌云的大粗话惹笑,抱拳咳了一下,“那些可是官妓,岂是我们能轻易碰得的?”
“没错,看得碰不得,正挠着我的痒处。”贺凌云挑眉,流星样的眸子漾过一道恶劣的笑意。
“哈哈哈,武翼大夫难道不明白(看经典小说来——》://。shunong。/书农书库),这正是如斯佳人的妙处,”陆文潜兴味盎然的笑,凝望着水亭那边,“眉眼传情、猜谜射覆、诗词酬唱,更令人觉得意味深长啊。”
“寿安尉是雅人,早早中了进士,又是文名满天下的安学士门生,那样的场合,自然是如鱼得水了。”贺凌云有些瞧不惯他磨磨即即的文人腔调,敷衍着恭维了几句。
“不敢不敢,我也甚少与官妓热络,那些女子,美则美矣,多是逢场作戏罢了,”陆文潜微笑着,听得水亭换了曲子,调子恰是《少年游》,他的神思瞬间飘离开去,不自禁的轻轻跟着吟唱,“含羞倚醉不成歌,纤手掩香罗。偎花映烛,偷传深意,酒思入横波。看朱成碧心迷乱,翻脉脉、敛双蛾……”
一边的贺凌云忽然拂了拂他的肩。
“怎么了?”陆文潜无端被他打断,有些纳闷的问。
“刚刚你的肩上停了只白蛾。”贺凌云答他。
奇怪,仔细看又不见了,是他眼花了吗?
陆文潜看看自己的肩:“是吗?看来已经飞走了,谢谢啊。”
“没什么,我们进去吧,出来这许久,里面的人该找了。”他竟然出现幻觉,难道金蚕蛊加深了?贺凌云情绪懊丧,对眼前的良辰美景全没了兴致。
大厅里依旧热闹非凡,众人看见二人进厅,兴高采烈的起哄:“两位文武新贵进门,真是好兆头啊。”
“是啊,尤其是寿安尉,我们可是听说了你在柳州的韵事,快把你的新词唱一唱,如何?”主座上的宰相酒喝得脸通红,肆意的拿陆文潜调笑。
“大人要听曲,晚生岂敢不从。”陆文潜笑着一揖。
早有好事者安排好了丝竹,《秋蕊香》的调子响起来,陆文潜立在大厅中央,修长的身型好似临风的玉树。他缓缓朗声吟唱:“帘幕疏疏风透,一线香飘金兽。朱栏倚遍黄昏后,廊上月华如昼。别离滋味浓如酒,著人瘦。此情不及墙东柳,春色年年依旧。”
一曲唱罢,满堂喝彩。
“这阕词做得妙绝,寿安尉真是少年才俊,前途不可限量啊,”宰相大声赞叹,语毕掉脸吩咐左右,“着几个丫头取拂尘来,怎的厅里竟有蛾子在飞,休得怠慢,叫我失了脸面!”
“厅里有蛾,是祥瑞征兆,大人不必太过认真啊。”在座众人趋炎附势。
只有贺凌云和陆文潜,闻言脸色微微一变。
※※※※※※※※※※
“这大清早的,贺公子怎的特意前来?”明窗尘高兴的放下船板,他看见跟在贺凌云身后左顾右盼的陆文潜,有些意外,“贺公子,这位是?”
“在下寿安尉陆焞。”陆文潜上前递上名刺,“贸然拜访紫眠大人,有事相询。”
“哦,陆公子这边请。”明窗尘恭敬的接过名刺,给他们让道。
紫眠勉强起床,有些头疼。
“值完宿卫后回家,刚好碰上下朝的文潜。他说昨晚碰上怪事,我就带他来你这里了。”贺凌云大咧咧的在紫眠卧榻上坐下,舒服的叹口气,有些疲倦,“我说,你什么时候去上个早朝啊?成天这样睡大觉,羡慕死人了。”
“我已经习惯称病不朝了,一则起不来,二则,也好不碍某些人的眼。”紫眠满不在乎的回答他,认真和陆文潜打招呼。
“昨日宴罢还家,晚间起兴唱词间,恰巧看了镜子,镜中肩上确有一只白蛾,可是再仔细找,却不见白蛾踪迹,在下觉得事有蹊跷。”陆文潜一边说明情况,一边接过龙白月递来的茶水,谢过她。
“紫眠,你倒是帮文潜看看吧。”贺凌云白了一眼站在一边凑热闹的龙白月,龙白月也不睬他。
紫眠观望了一下陆文潜的气色,请陆文潜唱词,其间倒是没有白蛾出现。他取过沙盘替他扶乩。
乩笔在沙盘上缓缓写出两字:“蓼淑”
“身边可有人事物,与此相关的?”紫眠问陆文潜。
陆文潜迟疑着开口:“没有……只有一位相识,名叫杨念淑的,不知可有关联。”
“杨念淑是谁?”贺凌云好奇的问了一句。
“是我在柳州认识的官妓,与她有过酬唱,”陆文潜想了想,又开口,“说起来,看见白蛾时所唱的词,倒都是为她而写。”
官妓啊。真叫龙白月羡慕,能入编朝廷的乐籍,旱涝保收,真是想不来的美事,可惜她出身卑微,应征不上啊。神游方外间,瞥眼瞅见对面贺凌云了然鄙视的眼神,把她气个半死。
“她父亲原先是个小官,由于渎职,被罚没家产流放西北,而她被编入乐籍。我初次见她,是在柳州太守的宴席上。”陆文潜陷入如烟的往事,带了些惆怅,轻声述说,“她刚入乐籍不久,应酬不来,与席间的气氛格格不入,被人灌醉了,偷偷缩在角落里。是我发现了她,‘含羞倚醉不成歌,纤手掩香罗’……”
“后来呢?”乳臭未干的明窗尘喜欢听故事,兴奋的猜,“你们相爱了?!”
“呵呵,怎么会相爱呢?规矩上不许的,‘偎花映烛,偷传深意,酒思入横波’,一切只能止于暧昧罢了,相思也是有的,‘看朱成碧心迷乱,翻脉脉、敛双蛾’,她真的是很美好的女子,纤弱、羞涩、美丽,但都是官场上的应酬罢了。”
规矩上不许,就不会相爱吗?龙白月不以为然的抿抿唇。这个男人,大概春风得意惯了,不过真的很幼稚。
“那结果呢?”一直在一边闷不吭声的贺凌云,终于开口问。
“结果……结果是‘相见时稀隔别多,又春尽、奈愁何’,”陆文潜笑着摇摇头,“我赠她的词,在当地唱红了,她也红起来,时时被点着出宴,我也没多少机会见到她。”
“红了,那她从此可就出头了。”不管是民妓还是官妓,无法出头都是最可怕的,龙白月信口说着,没在意这个想法只有她这样身份的人才会这么想。
“出头?那是她最怕的事,为此,她竟找到了我,”陆文潜无奈的忆着当时香销红泣的一幕幕,“她求我,帮她从良。”
“怎么个帮法?”一直沮丧的明窗尘闻言,以为有转机,精神起来,抬头问。
“说起来,我的老师安学士,有段逸事。”陆文潜说给明窗尘听,“老师做客润州的时候,润州许太守曾设宴款待,席间官妓郑容、高莹二人请我老师帮她们落籍从良。官妓想要从良,必须得到太守批准的,许太守送我老师人情,于是老师写了首《减字木兰花》——‘郑庄好客,容我尊前先堕帻。落笔生风,籍籍声名不负公。高山白早,莹骨冰肤那解老,从此南徐,良夜清风月满湖’。这是一首藏头词,每句的第一个字合起来,正是‘郑容落籍,高莹从良’。”
“这样啊,有这样的先例,所以那位杨姑娘也请你这样帮她?”明窗尘点点头,“那你去求太守了吗?”
“没有,我哪有那样的本事。”陆文潜摇摇头,“我只是官场的后辈,没有那样的面子,我的词,只能让她红起来,却绝没有办法让她解脱。再说,我当时也快离开柳州了,没的去讨太守的人情做什么,只怕会讨一鼻子灰回来。”
“你还真窝囊啊,”贺凌云皱着眉头,忍不住牢骚起来,“没本事好好照应她,当初招惹她做什么?”
陆文潜被骂的有些怔忡,他吞吞吐吐着:“这个……席间的应酬唱和,文人墨客,哪一个不……”
“再明白(看经典小说来——》://。shunong。/书农书库)不过了,你要逢场作戏的美妙感觉,可以,只管挑个老辣的陪你,”说话间,贺凌云有意无意的瞟了一眼龙白月,“那个杨念淑,初涉风月场,对你认真了呗。”
“认真……”陆文潜傻住,“她对我是认真的吗……”
“废话,她求你帮她,如果能从良,她还能往哪儿去,当然是跟着你了。”以前好歹也是个花花将军,以身相许的阵仗他碰得多了,“那你呢,对她就只是要一份暧昧吗?”
“我不知道……我不能帮她,不怕你们笑话,当时简直是落荒而逃了,连最后一面也没与她见,只是赠了首词给她。”
“就是你昨天在大厅唱的那首《秋蕊香》?”切,人都跑了,还不忘迂腐文人的那一套,简直呆瓜一个,贺凌云没忍心说他。
“是的……如今想来,我真是对不起她……”陆文潜低头喃喃着,一直以来,他都把那些初遇的暧昧、相逢的痴缠、分别的心痛,视作理所当然,视作是自己能够应付的来的高级消遣。以为风云际会之后,自然也会烟消云散。
怎料到会欠下情债?
“紫眠大人,请问,这些会和那白蛾有关系么?”陆文潜抬头问。
紫眠看着他脆弱又当心的求证神情,语气平静的开口:“还不能确定,需要过些时日再看。”
贺凌云陪着陆文潜回去,紫眠他们在甲板上目送。
“不知道那白蛾,和那位姑娘可有关联,”龙白月叹口气,“总归都是叫人叹息的故事啊。”
“那白蛾,是那姑娘的魂魄。”紫眠幽幽的开口。
“什么?!”龙白月和明窗尘难以置信的睁大双眼,“那杨姑娘,已经死了吗?”
“是的,因为自裁,而无法往生。”
“那你为什么没告诉陆公子?怕他伤心吗?”
紫眠点点头:“他是无心之过,如果知道了真相,怕是会伤心自责一辈子吧。我去作法超度那姑娘的亡魂,往后,让他身边不再有白蛾就是。”
“你不说,他迟早也要知道吧。”龙白月不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希望他能过段日子才晓得,两厢不要联系起来,也不至于太过难受了。”紫眠转身回舱。
※※※※※※※※※※
翌日,紫眠正欲策船往郊外太子行宫去。忽听得岸上有人高呼。
“紫眠大人——紫眠大人——”陆文潜踉跄着下马,他看见船已远去,飞快的冲进水里。冰凉的湖水将陆文潜的脚冻抽筋,他跌进湖里,灌了好些水之后,头昏脑胀的爬起来,紫眠已经在他的身边了。
他抓着紫眠的胳膊,用力将身子撑起来,又急又痛的哽咽着:“念淑她,她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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