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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噩梦　序

70年代末。

蓝盾决定捉弄那个语文老师，为胖黑出气。毛主席早就教导过我们：“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蓝盾觉得老师没有好和坏之分，只能以是否喜欢论。因为在老师的眼里，学生就是学习的工具，同理可推，老师在学生眼里也就是个教书的工具，俗称教书匠。既然是工具，就要看自己是否喜欢，使着是否顺手。如果是木匠用的斧子，却老掉头、砸木匠的手，木匠会喜欢吗？这个语文老师他就不喜欢，她的脸长得就像一个被咬了几口的肉丸子，眼睛虽还有点天上明月的色彩，只可惜一只初一，一只十五，丑陋的超出了人类的想象，而且出口必是凶巴巴的叫嚣：“我一眼就能看到你心里去！”她这种带着大蒜味道的咋呼口气，还真把很多同学弄得不敢吱声，仿佛比他们高出许多层次的老师，真的把他们的心事偷窥的一清二楚了。昨天，估计是胖黑地瓜吃多了，突然放了一个很响的屁，引得全班哄堂大笑。语文老师气急败坏地冲到胖黑面前，手指尖距离胖黑的额头只有0。5公分：“你这是故意侮辱人民教师，是犯罪行为，你给我站起来！”

“我没有，我没这么想！”胖黑站了起来，却竭力辩解，觉得自己委屈。

胖黑总是觉得自己委屈。

有时候爸爸会突然间怪怪地问他：“儿子，你长大后的理想是什么？”

胖黑想了想说：“多挣点钱，娶个好老婆。”

爸爸拿饭勺子敲他的头：“混蛋！你还不如说去当厨子。再想！”

胖黑又挤了挤脑髓：“有事业，有爱情！”

“嗯，这还差不多。”爸爸高兴了，踩着拖鞋发出的“啪啪”声，满意地走了。胖黑却“当”地放了一个屁：“怪！这俩不是一回事吗？”

“老师，屁是人生之气，岂有不放之理？上下通顺，新陈代谢。”蓝盾为胖黑打抱不平，同学们听了又是一阵哄笑。

“你跟我住嘴！你们俩这是窜谋好了的，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老师一急，把“给”说成了“跟”。

“我们没有，我们敢向毛主席保证。”胖黑依旧在撅着小嘴反抗，小声嘀咕着。

“小样！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我教了8年的书，比你们愚蠢、可恶的学生我见得多了，你们勤奋等于零；智慧等于零；加在一起全是零，我一眼就能看到你心里去！现在，你给我站到墙上去！”

胖黑一怔，站到墙上去？马上机敏地摇头：“老师，我不会，不知道怎么站！”

老师知道自己说错了，急忙改口：“你给我站到黑板旁边，罚站！”

就这样，可怜的胖黑几乎整整站了一节课，45分钟！

第二天，就像太阳依旧从东方生起一样，还有语文课。教室黑板的上方，挂着彩色的毛主席像，两边是八个红色的大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教室左边的墙上，是一段毛主席语录：“你们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也许是老师今天的心情不错，领读起课文《孔乙己》来竟摇头晃脑。

“老师，我恶心，要吐！”蓝盾举起了手。

老师死鱼一样的眼睛盯着蓝盾：“小样，你又要闹事是不？你根本不恶心，我一眼就能看到你心里去！”

“胖黑，快把塑料袋拿来！”蓝盾捂着肚子喊。

还没等老师缓过神来，胖黑已经跑到了蓝盾的身边，蓝盾俯下身去，“哇哇”地吐了起来。不一会儿，胖黑手里的塑料袋出现了黄乎乎的呕吐物。

蓝盾“艰难”地站起身子：“老师，你看到我心里去了吗？你是什么眼睛？是不是马眼？”

语文老师目瞪口呆，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蓝盾，胖黑在一旁又嚷开了：“老师，我饿了，我想吃这东西！”胖黑把装着蓝盾呕吐物的塑料袋，高高地举到老师的眼前。

“啊！你们是不是疯了？！我一眼就能看到你心里去，你根本不敢吃，你是猪鼻子插大葱——装象，否则……”

“否则怎么样？”蓝盾和胖黑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鱼要上钩了！

“否则我不配当老师！”

话音未落，胖黑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勺子，从塑料袋里捞出里面的东西，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语文老师见状，脸一红，腰也躬了起来，缩着脖子“哇”地吐了，大蒜比例占88％的污物喷溅到身边同学的书桌上，臭气熏天，课堂上立刻炸锅了！语文老师不知是没脸见人，还是吐的难受，反正是捂着嘴，狼狈地跑出了教室。

打这以后，这个语文老师就再也没有教蓝盾他们语文课；再之后，这个语文老师嫁给了校长的弟弟，于是当上了学校的教导主任，她上任后的第一个行政命令，就是把蓝盾和胖黑分开，把蓝盾分到了另一个班。但她始终不知道，那天胖黑吃的“呕吐物”，实际上是蓝盾让妈妈煮的苞米面糊糊，里面还放了两勺白糖呢！再之后，这个教导主任又颁布了第二个行政命令：学生在课堂上放屁一次罚款1元！

中国70年代的教育，基本就这个水平。

第一卷　噩梦　第一章　公审大会

喧嚣了一天的劲城终于安静下来了，就像巨大的石块扔进湖面十分钟后的那种平静——活水瞬间又变成了死水。全市上午的公审大会，13个胸前挂着打着红叉的牌子、胳膊上刷满了蓝墨水的反革命分子被枪毙了，不是由法院而是由劲城市革命委员会宣判。那时候政府的工具主要有三个：人大，昏昏沉沉专职盖章，对外宣称是国家最高权利机关；新闻，吹喇叭定调的传声筒，官方说法是喉舌；公检法，根据领导指令负责抓人，并总是准确地把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打在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老百姓身上。

在这13个反革命中，有一个临刑前就已经被剁掉了一只胳膊，因为他竟然不愿意喊“毛主席万寿无疆！”，这个搞遗传学研究的人说，他认为世界上没有人能够万寿无疆，那是封建愚昧！哈哈，他认为？封建愚昧？就这一句话，反动透顶的他立即被枪嘣了，而且是应广大人民群众的要求，第一个被嘣的！遗传学终没有再传下去，就象马寅初的反革命人口论。

那个时候杀个人，就像把蚊子拍在白花花的墙上，而且最好不要用苍蝇拍拍，而是用手掌“啪”的一声在墙上留下一小块血迹，极显敦实和成就感，“除四害，讲卫生”嘛。

“哈哈，痛快！胡主任，我们愿意在您的领导下前进呀，把那些反对毛主席的反革命分子，统统、统统、全部杀光！”G煤矿的革委会副主任李进全，弯腰侧脸、谦卑的向市革委会胡主任讨好着。午日毒辣的日头照在他满是汗渍的黑脸上，闪烁出黄腻腻的光。

“老李，以后说话不要‘统统’的，‘统统’的，那是日本鬼子常说的，要站稳阶级立场哟。”瘦瘦的胡主任用太监一样的声调提醒着李进全，白眼球还斜了他一下，心里想：土八路就是土八路，我现在是芝麻开花节节高，你们是什么？九斤老太，一代不如一代！想到这里，他后悔的差点拍了大腿：我的妈呀，我刚才怎么没有把九斤老太，一代不如一代这个比喻在大会上讲出去呀，那是一颗多么好的卫星啊，又会引领革命运动滚滚向前、给走资派设计出新的高帽呀！嘿，真是的，老慢半拍儿，那个发明“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先进人物，据说马上就要调进北京了！

知道那时候一句话的分量吗？那就是革命成果！毛主席的一句“农业学大寨”，就把地地道道的农民陈永贵送进了中南海，成了国务院副总理。

“哎，哎，我记住了，记住了，再也不会了。”李进全谦卑的就差跪安了。

“还有，那个有海外关系的女人，章……什么？。”

“章如萍。”

“对。章如萍，她的问题如果一周内你们还不能解决，人上交市里。”胡主任的态度非常坚决，细白的胳膊还坚定地一挥。

听说这个章如萍艳若桃花，美如天仙，胡主任是想亲自审审的，可是李进全总是以各种理由横挡竖拦，弄得他总不好把这层窗户纸捅破。

“哎，哎。尽快，我一定尽快！”

看着胡主任的吉普车扬长而去，李进全一口痰吐出了三尺远，眼睛里放出一束恶光：“呸！鸡巴！论身板，老子能把你装进去，和我谈阶级立场，狗鸡巴！老子是工人阶级，是先锋队！你想得到章如萍，美的你！”

第一卷　噩梦　第二章　“窃”鞋

这是中国历史上一个特殊的时期，对领袖的崇拜压倒了一切，每一个普通的老百姓，都觉得他们有义务、有可能保卫他们的伟大领袖，并愿意为此干洒热血写春秋。此时的中国，已经把肉麻当成了神圣。当然，他们也可以为此不吃不喝，因为确实每个人也没有多少口粮。

《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发表后，以青年学生为骨干的红卫兵运动，迅速席卷全国，大字报、大辩论、大批判如黑云翻滚，从文化领域扩大到政治领域直至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弄得中国到现在都纸张短缺，还需要进口。一大批“走资派”被揪斗，新的革命组织天天成立，昨天还高喊革命口号的人，第二天就被宣布是反革命，人的生命、感情、自尊都如同草芥，随意践踏，而且人人自危，几乎把自己学习、工作的经历，在脑海里洗过无数遍了，深怕有一点反革命的地方，人们真的是怕了，不知道厄运什么时候降临在自己的头上。儿子揭发爸爸、丈夫检举妻子、朋友告发朋友的事件层出不穷。

没有民主历史和基因的国家，只能造就独裁者和被奴役者。

就在劲城的批斗大会隆重召开的同时，蓝盾独自一人，又来到了那个他熟悉又陌生的窗户跟前，这是一个一楼的窗户。

在这个不知道姓什么的人家的窗台上，放着一双已经晾干的“回力”牌白色篮球鞋，洁白高雅的白色鞋面上，那个红色的“回力”商标十分的耀眼、诱人！

蓝盾的眼睛里满是羡慕的光芒，他多么渴望自己能有这样一双鞋呀！它简直太神奇、太值钱、太漂亮了！而自己的脚上，永远是那双已经刷的发白的、人人都有的黄胶鞋。如果能够换成白色的、高级的“回力”牌篮球鞋，他的青春该是多么威武、多么漂亮，这是他的梦想。而这双鞋，已经放在这里三天了，早已经晾干，可就是没有人动它。是主人忘了拿呢，还是故意放在这里当诱饵看谁来偷？

蓝盾蹲了下来，假装系鞋带，眼睛却贼溜溜地直往那个窗户里面瞄。可他在明处，窗户在暗处，里面有什么东西，有没有人，他根本看不到。黑洞洞的窗户，只能反射出他那已经变形的、惶恐的面孔。

蓝盾都能听到自己的心在“通通”地跳。他想放弃偷鞋的念头，可“回力”牌篮球鞋对他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而且窗台只有1。5米高，多么易手可得！再说，孔乙己不是讲了吗？读书人偷东西不算偷，只是说是窃！

蓝盾看了看前面，没有人；又撅起屁股，从裤裆里面向后望，也没有人。下手吧，就是死了也值了，像刘胡兰死在敌人的铡刀下！

蓝盾顺着墙根，悄悄靠近了那双鞋。他距鞋越来越近了，红色的“回力”牌商标上的“回力”两个字都已经可以看的清清楚楚了！他的心跳更加剧烈，仿佛要蹦出胸膛！蓝盾知道，这是自己第一次偷东西。

蓝盾动手了！他颤抖的手伸向那双白色的“回力”牌篮球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