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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煞七十二变-第1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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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即,他便瞧见道人取出铜剑,将剑尖朝下悬置在水面上,而后竟是撒开手,任由短剑没入水中。

    这是做什么?

    老兵讶然,却又瞧见道人用手指轻轻敲起了剑鞘,仿若计数。

    一。

    二。

    三。

    老兵终于忍不住。

    “小道长,你这是做”

    一句话没问完。

    刹那间,风波静谧。

    没了狂风、没了乱流,也没了那铜墙铁壁一样的浓雾。

    若不是小船惯性不止,还在水上打着旋儿,老兵真以为方才的险恶,只是着了风寒,发了一场噩梦。

    “老丈。”

    “啊?”

    道人提醒道:“橹。”

    老兵这才稍稍回神,忙不迭去把住橹柄,让小舟重归平稳。

    而道人又将手探出船外,轻轻一捞,居然又把那枚青铜短剑捞了回来!

    他又慢条斯理把剑用衣摆擦干,重新放回匣中。

    这坦然而又散淡的姿态,仿若仲春野宴,酒盏跌落花丛,拾回来,擦拭去沾染的泥土、露水,再重新斟酒饮宴一般自然而然。

    可老兵的心神还停留在那风浪颠簸里,茫茫然满心疑窦,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可没让他开口。

    “啵。”

    老兵忙不迭循声看去,但见江面某处突然冒起一个“大包”,大量赤红的血水从中涌出。

    紧接着。

    “啵、啵”的声响不断。

    整个江面都好似沸腾了起来,伴随着的,无尽的红铺展开来。

    不消片刻,大江变作了血河!

    老兵倒吸了一口凉气,耳边就听得。

    “老丈还是赶紧行船吧。”

    那道人笑道:

    “这毛毛细雨就像是美人儿,初见时凉润可爱,时日久了便黏得人浑身不爽利。咱们啊还是赶紧去了对岸,找个地方避避雨,驱驱寒气。”

    老兵哪里敢不依,只得含着满心惊悸与疑惑,摇开长撸,驱着小船在沸腾的血河中,往对岸行去。

    只是当南岸渐近。

    他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周身汗毛顿时竖起!

    只瞧着,在江心处,隐隐有个鳞爪俱全的庞然大物,在赤红的江水里沉浮。

    老兵本就心有余悸,冷不丁一眼,更是吓了一大跳。

    “那就是”

    他舌尖都打起了颤音。

    “江神?!”

    道人瞥了一眼。

    “什么江神呀。”

    他浑不在意。

    “一条不成气候的猪婆龙而已。”

    待到两人一驴上了岸来。

    此时已然云歇雨收,天光清朗。

    横江锁岸的雨雾已经消散,两岸景致一览无余。

    再看江心处。

    漫江赤流和那“江神”尸首一并为大浪淘去,只余江水滚滚东去依旧。

    脚踏上了实地,老兵这一口气才总算松懈下来。

    “多亏了道长,不然老朽必为那‘江伥’所害。”

    “同舟共济而已,当不得。”

    道人摆了摆手。

    “况且,我这里还有件事要麻烦老丈哩。”

    眼瞧天光放晴,那道人解下了蓑衣,摘下了斗笠,却露出了一头和尚般的短发。

    道人或者说李长安,冲着老兵拱手一礼。

    “适才听得老丈家在潇水城边。”

    “实不相瞒,贫道此行便是去潇水,正愁无人指路。”

    “老丈若是不嫌弃,可否捎带贫道一程?”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经过河上那一遭,老兵哪里还不知道,这道人虽年纪轻轻,但却不是凡俗之辈,是身怀异术的修士,所以态度难免恭敬而拘谨。

    但随着离家越来越近。

    老兵整个人都被回家的紧张、雀跃所充满,那点拘谨早就不见了,只逮着李长安,一路絮絮叨叨。

    说着故乡的风物,故乡的人土,村前的溪流,村后的稻田,还有年少时候的荒唐事,以及不知是否在世的旧友颠三倒四的,脑子里冒出什么就说什么,还一个劲儿地邀请李长安去他家做客。

    可真到了故乡。

    一个坐落在山谷里的小村。

    他却徘徊着不敢靠近。

    一会儿问衣着有没有不得体,一会儿问发髻是否散乱。就在道士以为他终于摁下紧张,他又慌张问道:这身兵甲会不会吓到乡邻?

    可旋即,他又自嘲着笑道:“孑然一身,又哪里来的衣物更换呢?再说已然衰朽成这幅模样,又能吓到谁呢?”

    他深吸了口一起,满怀着期待与忐忑,终于往村子走去。

    李长安落在了后面,打量着这个村子。

    山间的雾气散得慢,临近中午,还是烟笼雾罩的模样。

    村子的一应人物都蒙在雾气当中,影影绰绰看不真切。远远望去,好似些孤魂野鬼飘荡在海市蜃楼中。

    李长安摇了摇头,牵着大青驴,跟了上去。

第三章 孤村() 
少年离家,老朽得归。其中心境,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

    老兵久久站在村口,目光满是怅然。

    若是年纪折半,他还能率性一回,高呼着故友亲朋的名字,大步奔往家门。

    可惜,此身已是耄耋之年,故园早已物是人非。最怕呼唤之人,早已天人永隔;奔向的家,也已然荒废倾颓。

    他只能以满含着犹疑、探究、希冀的目光,打量着村子,打量着这雾气笼罩中的一草一木。

    大抵还是几十年前的模样。

    只不过,西家的园子大了一圈,东家的枣树高了一些。

    依旧见得,男人们扛着农具说笑而过,女人们聚在角落谈些家长里短,几个孩童从雾气里钻出来,又打闹着钻进巷子去,留下一连串的嬉笑声。

    他的目光徘徊着,忽而停留在村口的一个老人身上。

    “阿黄?”

    老兵的声音透着难以置信。

    “是你么?阿黄!”

    可这老头好像有点耳背,老兵一连唤了好多声,都没有回应。

    只走到眼前,面当着面,老头浑浊的眸子才有了几分神采,终于注意到了眼前人。

    “大郎?”

    老头含糊的声音好似梦呓。

    “严家大郎。”

    老兵连连点头。一时间,两个老头竟然有些执手相看泪眼的意思,大抵没想到对方都还活着吧。

    两人叙了一段旧情。

    老兵迟疑了一阵,还是问出了那个让他忐忑万分的问题。

    “我家里人还在么?”

    老头听了,却是欲言又止,沉默着指向了村子深处。

    在那里,雾气稀薄的地方,累累松柏苍翠欲滴。

    一片郁郁的松柏林中。

    老兵无言地伫立在一排墓碑当前。

    许久。

    他才指着其中两座石碑说道:

    “这是家父与家母。”

    “我离家之时,他们正当壮年。我总说,我都已经垂垂老朽,两老想必也辞世多年,唯一的遗憾,是不能在床头尽一份孝心,在生前见上最后一面。但心底里,我又何尝没有想过,当我回到家里时,会不会有两个比我这老朽更加老朽的人在等着我呢?两老平日里惯爱积德行善,未必不能长命百岁。”

    说完,摇头失笑,好似在笑自己的“贪得无厌”。他走了几步,又指着另外两座墓碑说道:

    “这是舍弟夫妇。”

    “我离家从军之时,舍弟还是垂髫小儿,一天到晚总爱追着羊家的丫头转,没成想还真成了夫妇。我那时候总爱拿这事儿逗他,不过看着他们,就想起了我与算了,说这个干什么?我以前总是想,要是我能回家,唯一认得我的亲人,大概也只有这个弟弟了吧。没成想”

    话语徒然化作一声叹息。

    他又转到下一座墓碑当前。

    “这是我那未曾谋面的侄儿。”

    “泾原兵变之时,我随军北上靖难。那时,我与家人的音信尚未断绝,舍弟托人为我送来喜讯,说我严家后继有人,弟媳生下了一个侄儿。我当时还特意买了一面拨浪鼓,想着打完这一仗,就回家将鼓送于侄儿作周岁礼。谁知,这一去,就是辗转半生。”

    他注视着墓碑,上边长满了青苔,字迹也因常年累月的风吹雨打模糊许多,看起来,比先前几座都要残旧。

    “我原想着,我都已然老朽,侄儿也已然长大成人,这鼓也就送不出了,留在身边,也不过是个念想。没想到”

    他长叹一声,从怀里取出面拨浪鼓放在墓前。

    “还是用上了。”

    而后,他又挪步到了最后一座墓碑当前。

    这墓上栽种的柏树最新,但看来也有十数年。

    因为缺少打理,墓上生满了茅草,石碑也被青藤缠绕覆盖。

    老兵扒下一些葛藤,窥见了隐藏在后的名字,却是哈哈一笑。

    “原来这是我的墓。”

    他点了点头。

    “也是,几十年来音信断绝,天下又战乱纷纷。家乡人大抵都认为,我已经死在某个战场上了吧。这样也好,省得家里人挂念。”

    他转过头来,挤出个说不出是笑还是哭的表情。

    “一时失态,让道长见笑了。”

    李长安摇了摇头。

    “人之常情。”

    罢了,老兵又领着李长安去了旁边的房舍。

    那是他曾经的家,如今只是座荒废的农家小院。

    此时的老兵已不如来时那般健谈,显得恍惚而又沉默。

    推开院门。

    庭中理所当然的杂草横生,漫过腰际的蒿草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几乎找不到可以落脚的空隙。

    两人只得在草丛中趟出一条路径,试图去厢房中歇息。

    然而,老兵刚轻推了下房门。

    整扇门板就“咔嚓”一声倒了进去,扑起漫天烟尘,还惊到了在屋中筑巢的雀鸟,扑腾着翅膀满屋乱撞,不知怎的撞散了屋瓦,“哗啦啦”掉下来碎了一地,留下一个大洞里,鸟儿投向青天的剪影。

    老兵只得灰头土脸退回来,对李长安歉意苦笑:

    “不料房舍荒废至此,实在怠慢道长了。”

    “无妨。”

    道士挽起袖子。

    “方外之人哪里不能容身呢?”、

    说完,两人一起动手,在院子里清理出一块地方。

    老兵是个歇不住的人,搬开了井口的压石,又从房间里翻出了炊具,再出门去,去东家借了些米,向西家要了些菜,埋锅造饭就折腾起来。

    李长安没去搭把手,只让驴儿自个儿在院子里吃草去,自己倚在门边,望着村中的人物。

    雾气依旧没有散去,缭绕在村庄每一个角落。

    老实说,道士从郁州一路走来,沿途所见,不是满怀惊惧的坞堡,就是残破凋零的荒村。眼前这么“热闹”的村子实属罕见。

    只不过。

    扛着农具的男人们反反复复走了好几遭,总是不曾归家或是去田地;女人们聚在一起聊了半天,但话语却总是模模糊糊,乃至于辨不清语调;那些孩子,一遍又一遍从雾气里跑出来,打闹着、嬉笑着,又钻进雾气里,总是重复着转圈圈

    李长安正看得出神。

    “道长。”

    老兵端出了汤饭。

    “可以吃饭了。”

    他把饭菜搁在院中一个大石墩上。

    这石墩子上面平整,大小也与桌子相似,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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