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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轮侠影-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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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信枕边之言,受了闺人挟持,每任都使大少爷当账房,自身又不善于持筹握算,只当是自己任内亏空,始终瞒在鼓里。光甫弟兄情重,又敬长兄,明明知道又不肯说,终于家业凋零一败涂地,已无可挽救了。

光甫先在江苏任了好些差缺,都因廉介好交,每任多少都有亏空。光绪未年,程雪楼任江苏巡抚,与光甫以前原是朋友,最佩服他人品学问,先聘在抚衙任了半年多文案,随和藩司商量,委了一任奔牛镇厘捐局长,彼时厘金陋规颇多,不必作弊,便有若干好处。奔牛在丹阳县境内,为全省水运要冲,与上海、大散关、浏河号称四大金刚,上峰专用以调剂属吏,考成比较多好,也不能久于其位。光甫这次卸任,总算剩了点钱,回省禀见,重就抚幕。不久便值辛亥革命。

本来革命党人数不多,器械更是缺乏,按说极难成事,无如政治腐败,当道昏庸,江南民智较为发达,受了革命党人报纸宣传,心早离叛,党军还没有一个到达苏城,早已谣言大作,一夕数惊。当谣言最盛这一天,共总只有四个革命党,年纪都在二三十岁之间,公然直入抚衙,要抚台率领全省独立,共举义旗。程雪楼和四人见面之后,匆匆没费多少唇舌便自成交,当时通电独立,自任江苏都督,响应民军。四人见电发出,方始离去。内一西装少年携一小木箱,人多说是炸弹,因是和平解决,也未开视,来人曾说民军已将压境,可是好些天还没见民军影子,后来渐有党人出入抚衙,又说因都督深明大义,无须用兵,现在大军都打南京去了。民心不附,固是致命大伤,然亦有数存焉。

光复以后,程雪楼不久辞职,隐居沪上。光甫闲了两年,家况日窘,仗着写得一笔好字,名满江南,每年只得两千元收入,手散好交,又喜收藏,仍不敷用。最后无法,考取了县知事,仍在江苏候补,兼着卖字生涯。总算江苏省长齐耀琳颇念年谊,先委了些短差,最后委署六合县知事,到任未满一年,便病故在六合任上。

元荪聪明好学,最受父母钟爱,自十二岁起便随父宦游各地,奔走到的地方颇多,游历了不少名山大川,所以外边情形颇熟。元苏还有一个长兄,名叫厚成,人甚良懦,入学不久便停科举,又入江苏法政学堂读书,毕业第二年便值光复,先任了几任典狱官小差使,后来解职,随在父任。元荪之母李氏也是名门之女,工诗善画,颇有才名。这时元苏年只十九,已考入苏州天赐庄东吴大学预科,才升第二年级,便因父病请假往省,不满两月便遭父丧,帮同乃兄料理丧务,将全家搬往南京,耽搁下来。本心是想再返苏州求学,无如全家上下十余口,父亲所遗宦囊连同远近亲友的奠仪共只剩了三千元左右,珍贵的衣饰、书画、文玩早前些年当卖殆尽,长兄尚在赋闲,就能谋到一事,也不过三四十元的小位置,这大一家人如何能够负担,迟早将这有限几千元赔垫精光,仍是不了。年轻人多苦无妨,母亲出身富贵之家,从未受过贫苦,便前些年家境艰难,仗着父亲情面甚宽,又有家藏珍贵之物可以变卖,加上卖字所得,也只常时添点愁思,实际未受什苦,岂可使她老年来跟着儿子受罪过苦日子?越想前途越害怕。

正在愁烦之际,这日恰有一个世交好友张凌沧来访,见元荪比前清瘦,满面愁容,知他幼受椿庭钟爱,天性至厚,父丧痛哭咯血,几致危殆,当是哀思太甚所致,再三以老母在堂任重途远之言劝他勉抑哀思,并劝出去闲游一回遣闷。元荪爱友,绰有父风,凌沧之父也是当时名宦,两辈交情均极莫逆。元荪父丧才满周年,守着旧家规矩,除二三小友偶然来往清谈外,只在家中读书,兼学一点自己心爱的武功,尚未往酒食热闹场中去过。因见良友劝勉殷勤,心也实在是烦闷不过,便向长兄要了五块钱一同出游。端阳己过,天甚炎热,凌沧本意约往雨花台品茗,捡买雨花石。元荪此出原是敷衍朋友,有什心情去捡石子,说雨花台太远,就在秦淮河下走走,回来到奇芳阁吃点心罢。于是二人一同起身,先到夫子庙前闲走一阵。天已傍晚,正商量去吃小馆子,忽又遇到两个朋友,执意要请二人到状元境小乐意去吃和菜,吃完又要雇船游河。元荪不肯,凌沧道:“我们只开往水关一带纳凉,并不摆酒叫局,你又何必如此固执呢?”元荪无法,只得应了。不料那两个少年纨挎因元苏年纪虽然最小,到的地方多,十四五岁便自出道,吃喝玩耍样样在行,词令既佳,苏州话又说得好,尤其是会武多力,走到哪里不会吃人的亏,知他守礼,明知不肯,故意约吃小馆,暗中却命人去通知一干呷友和素识的妓女到时赶来。

元荪自从十五岁随父亲南京候补,结交了许多小朋友,始而世交往来,至多同出游玩,或往茶楼品茗,吃个小馆,日久朋友越引越多,内有好几个纨袴子弟,提头一引诱,多数走入狎邪,吃喝嫖赌无一不来。元荪在众中最年轻也最有分寸,考入东吴求学,便为避开这般损友,只假期省父时随他们盘桓几天。适才上船时,见所雇是只二号花船,不是划子,心已生疑。果然船没开到水关,一干狎客妓女已纷驾小船赶来,牌桌也相次摆上,那些卖零吃水果各驾小船围着花船叫卖,乱成一片,心中好生不快,无如素常对友随和,不愿得罪,表面上仍自敷衍。这一局直闹到半夜,元荪连告辞了几次才得脱身。

到了大油坊巷寓所下车,敲门进去一看,前两层屋宇都是静悄悄的,有的窗户上些微透出一些灯光,知道家人熟睡已久,便把脚步放轻一些。周家共是五开问三层院落,最后一层占地独广,二层中堂屋供着祖宗神位,周母住上首紧里一间,元荪独住对门两间,一作书室,一作卧室。院子宽长,有两个大花台,种着好些竹子芭蕉。晴夜无云,上弦月色甚是光明。元荪踏着满地清阴走进,见母亲屋内灯光外映,不知睡熟也未;心中方自悬揣,一眼望到堂屋当中神案上那盏神灯,灯芯低垂,结着豆大一朵灯花,残焰摇曳,半明不灭,昏沉沉照在墙上所悬亡父的遗容上面,全是一派阴郁凄凉光景,心里一酸。又想起日里为一班朋友强留,连照例晚香也未得烧,越发难过,眼泪水由不得一点一点的连滴下来。

随走过去,将神灯剔亮,取了一束香点燃,插在炉内,叩了几个头,起身重又走到神案前,含着眼泪,仰望遗像,低唤道:“爹爹呀,儿子年轻,学业还没有成就,照这家景,学堂是恐怕进不成啦。爹爹灵柩未葬,妈妈年老多病,哥哥又是没有资格,学问更是平常,这大一家人将来怎么得了哇?儿子连愁了好多天打不起一点主意。爹爹素来心疼儿子,去世那几天虽然梦过两回,只和平日一样,没有一句话教训,现在连梦都没有啦,定是儿子不孝,不能仰体亲心,爹爹生气啦,一点迹兆都不见啦。爹爹阴灵不远,今夜务必再赐一梦吧。”似这样饮位吞声祝告了一阵,方始回到房内脱衣卧倒,越想心越悲愁,翻来覆去只睡不着。

正在伤心,忽听堂屋有了极细微的脚步之声,一会走进房来,静心一听,竟是母亲。一看桌上洋灯犹亮,才知睡时只顾伤心,灯光忘了捻小,致将母亲惊动,连忙拭干眼泪爬起,周母已缓步走进。元荪赔笑问道:“妈妈怎没睡,还是刚起的么?”周母道:“你同张世兄走后,我以为你们在外面吃完夜饭再逛河边,十点前后总该回来了,哪晓得十二点还没回来。你常在外跑,我倒不甚担心,但是今晚乘凉时接了北京你姊姊来的一封信,信封写着你哥哥,对你兄弟侄儿一字未提。本信许是给你哥哥的,另附给我一张,你哥哥怕给他的信上有什不检点的话,怕我看了生气,所以未给我看,我想等你回来商量。刚看见你屋灯光,才知你业已回来,现在我屋钟都打三点,世兄弟交游原所不免,只不要玩得太夜深了。今天我午睡很长,心又有事睡不着,我怕你回来晚了饿;留得有吃的,快到我屋里吃去,吃完看信再说吧。”元荪道:“今天本和张世哥到秦淮河间去吃点心,不想遇见了朋友,请吃了饭,又硬扯去游船,所以回来晚了,累妈担心,下次再不这样了。刚在船上吃了,肚子不饿,妈把姊姊的信给儿子看吧。”周母道:“你平日食量好,加都得下,何况又隔这些时候,我消夜酒还没吃呢。”元苏忙道:“儿子陪娘吃些就是。”随扶周母同往对屋里问。

周母道:“水盆内冰有一盘凉面,酒菜作料豆芽在外套问碗柜里。你奶妈也只刚睡,她也过五十的人了,一天帮我操心费力,不要吵醒了她。”元荪口刚应“是”,忽听外屋接口道:“二少爷回来了。我先听堂屋响动,就猜是你,正想去看,你这晏回来一定累了,我端去吧。”元荪忙答:“你端不许多,我帮你端去。”这答话人正是元荪小时乳母周奶妈,人甚能干勤谨,又极忠心,对元荪更是爱护周详,无微不至,周母对她也极信赖,一切家中琐事都由她掌管,不以寻常女仆相待。元荪随即走出,赶进外套间,便悄悄问周奶妈道:“妈妈眼圈发红,别为担心我生气么?”周奶妈低叹道:“二少爷十二三岁便一个人上海南京乱跑,今都大了,就回来多晏,太太也没有不放心的。这都是北京那封信引起来的伤心,你又没回来,只我陪太太劝了一阵。刚巧我白天熏了一只肥鸡,太太想等你回来同吃,连例酒都没同吃。”元荪方问:“北京来信说些什么?”便听周母呼唤元荪,只得应声,帮同周奶妈端了酒菜走回屋内。周奶妈先笑道:“我真是老糊涂了,眼面前的虾子酱油就找不到。”随即洗手,把鸡撕碎,菜碟杯筷摆好,又将凉面倒入大磁盘内,加上酱醋豆芽和榨菜未,再放辣椒油、姜蒜汁在内拌好。

周氏全家,都讲究吃,面系自制,约有绿豆粗细,煮好不过凉水,用笊篱略微摊匀,乘着余热,用香油扇过,再用扇干将它整扇干水气,悬向水井之内,放在盘中,一根是一根的,加上调味配料,色彩鲜明,吃到嘴里凉爽清腴,端的色香味三者俱全。元苏见桌上除熏鸡外还有一碟香干,一碟是拌辣黄瓜,一碟干开洋,便用暖瓶中热水将酒斟上,周母也没有再问什话,笑对周奶妈道:“你陪我这半夜,想已饿了,这又没人,一同吃吧。”周奶妈笑道:“多谢太太,我还不饿,等二少爷吃完再吃吧。”周母道:“你是我家有功之人,难得今夜清静,我这时已然想开,一晃天亮,大少爷一走,少奶不到过午不来,多睡也不要紧,难得熬回夜,你也好喝,正好我娘儿三个舒舒服服吃一顿,你各自坐下,不要拘了。”元荪听母一说,早跑去取来一份杯筷,放在横面,周奶妈只得笑谢陪同坐下。元荪见她不肯多吃,便给她夹了好些菜在碟里,周奶妈笑道:“二少爷,我吃不完这多熏鸡,四少爷直说叫我撕个翅膀给他啃,我见孙少爷孙小姐都在旁边,这个也要,那个也要,给不完,没有给他,熏好开饭,一耽搁就忘了。这时想起,怪对不住他的,剩的给他们明早下稀饭吧。天太热,等中饭吃怕要馊了。”周母笑道:“你一年到头不是顾大的,便顾小的,深怕委屈了哪一个,他们哪样没吃到?你难得一回,留什么?”周奶妈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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