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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浪子-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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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见有人又拿着同样一柄漆黑的刀来找他,将他一刀劈成两半。
现在这人果然来了!
铁斧还在闪着光。
他挽起衣袖,紧握住斧柄,挥起。
昔年他也曾用这柄铁斧,劈杀太行巨盗达三十人之多,但现在这柄铁斧却似已重得多了,有时他甚至已不能将它使完那一百零八招。他决心还要试一试。
大厅中很宽阔,他挥舞铁斧,移身错步,刹那间,只见斧影满厅,风声虎虎,看来的确还有几分昔年横扫大行山的雄风威力。
可是他自己知道,他已力不从心了。使到第七十八招式,他已气喘如牛,这还只不过是他自己一个人在练,若是遇到强敌时,只怕连十招都很难。
他喘息,放下铁斧。
桌上有酒,他喘息着坐下来,为自己斟了满满一杯,仰起脖子喝下去。
他发现自己连酒量都已大不如前了,以前他可以连尽十觥,现在只不过喝了三大杯,就已酒意上涌,连脸都红了。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家人,佝偻着身子,慢慢地走了进来。
他幼时本是薛斌的书童,在薛家已近六十年。
少年时,他也是个精壮的小伙子,也舞得起三十斤重的铁斧,也杀过些绿林好汉。但现在,他不但背已驼,腰已弯,身上的肌肉已松弛,而且还得了气喘病,走几步路都会喘起来。
薛斌看见他,就好像看见自己一样。
“岁月无情,岁月为什么如此无情?”
薛斌在心里叹了口气,道:“我吩咐你的事,已办妥了吗?”
其实他本不必问的,这老家人对他的忠心,他比谁都知道得更清楚。
老人家垂着手,道:“庄丁,马夫连后院的丫头和老妈子,一共是三十五个人,现在全都已打发走了,每个人都发了五百两银,已足够他们做个小生意,过一辈子了。”
薛斌点点头,道:“很好。”
老家人道:“现在库里的现银还剩下一千五百三十两。”
薛斌道:“很好,你全带走吧。”
老家人垂下头,“我……我不走。”
薛斌道:“为什么?”
老家人满是皱纹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深深道:“今年我已六十八了,我还能走到什么地方去?”
薛斌也不再说。他知道他们都一样已无路可走。
凤吹着院子里的梧桐,天地间仿佛充满了剪不断的哀愁。
薛斌忽然道:“来,你也过来喝杯酒。”
老家人没有推辞,默默地走过来,先替他主人斟满一杯,再替自己倒了杯。他的手在抖。
薛斌看着他,日中充满了怜惜之色。也许他可怜的并不是这老家人,而是自己。
“不错,我记得你今年的确已六十八岁,我们是同年的。”
老家人垂首道:“是。”
薛斌道:“我记得你到这里来的那一年,我才八岁。”
老家人道:“是。”
薛斌仰面长叹,道:“六十年,一眨眼间,就是六十年了,日子过得真快。”
老家人道:“是。”
薛斌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在这一生中,杀过多少人?”
老家人道:“总有二三十个。”
薛斌道:“玩过多少女人呢?”
老家人眼角的皱纹里,露出一丝笑意,道:“那就记不清了。”
薛斌也微笑着道:“我知道前年你还把刚来的那小丫头开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老家人也不否认,微微笑道:“那小丫头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我刚才还是偷偷的给了她一百两银子。”
薛斌也笑道:“你对女人一向不小气,这点我也知道。”
老家人道:“这点我是跟老爷你学的。”
薛斌大笑,道:“我杀的人固然比你多,玩的女人也绝不比你少。”
老家人道:“当然。”
薛斌道:“所以我们可以说已经活够了。”
老家人道:“太够了。”
薛斌大笑道:“来,我们干杯。”
他们只喝了两杯。
第三杯酒刚斟满,他们已看见一个人慢慢地走入了院子。
苍白的脸,漆黑的刀。
梧桐并没有锁住浓秋。
傅红雪站在梧桐下,手里紧紧握着他的刀。
薛斌也在看着,看着那柄漆黑的刀,神情居然很平静。
傅红雪忽然道:“你姓薛?”
薛斌点点头。
傅红雪道:“薛大汉是你的儿子?”
薛斌又点点头。
傅红雪道:“十九年前,那……”
薛斌猛然打断了他的话,道:“你不必再问了,你要找的人,就是我。”
傅红雪凝视着他,一字字道:“就是你?”
薛斌点点头,忽然长长叹息,道:“那天晚上的雪很大。”
傅红雪瞳孔在收缩,道:“你……你还记得那天晚上的事?”
薛斌道:“当然记得,每件事都记得。”
傅红雪道:“你说。”
薛斌道:“那天晚上我到了梅花庵时,已经有很多人在那里了。”
傅红雪道:“都是些什么人?”
薛斌道:“我看不出,我们每个人都是蒙着脸的,彼此间谁也没有说话。”
傅红雪也没有说话。
薛斌道:“我相信他们也认不出我是谁,因为那天我带的兵器也不是这柄铁斧,而是柄鬼头大刀。”
傅红雪道:“说下去。”
薛斌道:“我们在雪地里等了很久,冷得要命,忽然听见有人说,人都到齐了。”
傅红雪道:“说话的人是马空群?”
薛斌道:“不是!马空群正在梅花庵喝酒。”
傅红雪道:“说话的人是谁?他怎么知道一共有多少人要去?难道他也是主谋之一?”
薛斌笑了笑,笑得很神秘,道:“我就算知道,也绝不会告诉你。”
他很快地接着道:“又过了一阵子,白家的人就从梅花庵里走出来,一个个喝得醉醺醺的,看样子乐得很。”
傅红雪咬着牙,道:“是谁第一个动的手?”
薛斌道:“先动手的,是几个善使暗器的人,但他们并没有得手。”
傅红雪道:“然后呢?”
薛斌道:“然后大家就一起冲过去,马空群是第一个上来迎战的,但忽然间,他却反手给了白天羽一刀。”
傅红雪满面悲愤,咬着牙,一字字道:“他逃不了的。”
薛斌淡淡道:“他逃不逃得了,都跟我完全没有关系。”
傅红雪淡淡道:“你也休想逃。”
薛斌道:“我根本就没有逃走的意思,我本就是在这里等着你的!”
傅红雪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薛斌道:“只有一句。”
他举杯一饮而尽,接着道:“那次我们做的事,虽然不够光明磊落,但现在若回到十九年前,我还是会再同样做的。”
傅红雪道:“为什么?”
薛斌道:“因为白天羽实在不是个东西。”
傅红雪苍白的脸突然血红,眼睛也已血红,嘶声道:“你出来。”
薛斌道:“我为什么要出来?”
傅红雪道:“拿你的铁斧。”
薛斌道:“那也用不着。”
他忽然笑了笑,笑得很奇特,微笑着看看他的老家人,“是时候了。”
老家人道:“是时候了。”
薛斌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老家人道:“也只有一句。”
他忽然也笑了笑,一字字道:“那白天羽实在不是个东西!”
这句话说完,傅红雪已燕子般掠进来。
但他已迟了。
薛斌和他的老家人都已倒下去,大笑着倒了下去。
他们胸膛上都已刺入了一柄刀。
一柄锋利的短刀。
刀柄握在他们自己的手里。
风吹着梧桐,风剪不断,愁也剪不断。
但仇恨却可以断的——剪不断的,却砍得断。
薛斌用自己的刀,砍断了这段十九年的冤仇。
现在已没有人再向他报复。
就连傅红雪也不能!
他只有看着,看着地上的两个死人的脸上,仿佛还带着挪榆的微笑,仿佛还在对他说:“我们已活够了,你呢?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活的?”
为了复仇?
这段仇恨是不是真的应该报复?
“那次我们做的事,虽然不够光明磊落,但现在若回到十九年前,我还是会同样再做一次!”
“洁如本来是我的,但是白天羽却用他的权威和钱财,强占了她。”
“我为什么要说谎?你难道从未听说过你父亲是个怎么样的人,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他是个……”
“我也只有一句话要说,那白天羽实在不是个好东西!”
薛斌的话,柳东来的话,老家人的话,就像是汹涌的浪涛。
一阵阵向他卷过来。
他们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他们说的话为什么全部一样?
傅红雪拒绝相信。
他父亲在他心目中,本来是个神,他一向认为别人也将他父亲当做神。
但现在,他心里忽然有了种说不出的恐惧,因为现在就连他自己也开始怀疑。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在武林中极有身份地位的人,都不惜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孤注一掷,不顾一切的要去杀他?”
这问题有谁能回答?有谁能解释?
傅红雪自己不能。
他站在那里,看着地上的尸身,身上又开始不停地发抖。
风吹进来,吹起了死人头上的白发。
他们都已是垂暮老人,他们做的事就算真的不可宽恕,也未必一定要杀了他们。
傅红雪对自己做的事是否正确,忽然也起了怀疑。
他本是为了复仇而生,为了复仇而活着的。
但现在他却已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是不是应该饶恕了他们?
这仇恨若是根本不应该去报复,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死人的脸,已渐渐僵硬,脸上那种挪渝的笑容,变得更奇特诡秘。他们的眼睛本是凸出来的,现在眼睛里竟突然流下泪来。
死人绝不会流泪。
他们流的不是泪,是血!
他们的嘴角也在流血,七孔中都在流血,一种紫黑色的、闪动着惨绿碧光的血。
那也绝不像人类流出的血。就连地狱中的恶鬼,流出的血都未必有如此诡秘,如此可怕。
这难道是他们向傅红雪抗议?
傅红雪的手还是紧紧地握着刀,但他的掌心已沁出冷汗。
他忽然想冲出去,赶快离开这地方,越快越好。
可是他刚转过身,就看见了叶开。
这阴魂不散的叶开。
叶开也在看着地上的死人,脸上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丁灵琳远远地站在后面,连看都不敢往这里看。
她并不是从来没有看见死人,但却实在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可怕的死人。
傅红雪道:“你又来了。”
叶开点点头,道:“我又来了。”
傅红雪道:“你为什么总是要跟着我?”
叶开道:“这地方难道只有你一个人能来?”
傅红雪不说话了。其实这次他并不是不愿意见到叶开。
因为他刚才见到叶开时,心里的孤独和恐惧就忽然减轻了很多。也许他一直都不是真的不愿意见到叶开的,也许每一次见到叶开时,他心里的孤独和恐惧都会减轻些。
但是他嘴里绝不说出来。
他不要朋友,更不要别人的同情和怜悯。
丁灵琳身上的铃裆又在“叮铃铃”的响,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这铃声听来非但毫不悦耳,而且实在很令人心烦。
傅红雪忍不住道:“你身上为什么要挂这些铃?”
丁灵琳道:“你身上也一样可以挂这么多铃的,我绝不管你。”
傅红雪又不说话了。他说话,只因为他觉得太孤独,平时他本就不会说这句话。
现在他已无话可说。所以他走了出去。
叶开忽然道:“等一等。”
傅红雪平时也许不会停下来,但这次却停了下来,而且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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