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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浪子-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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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表情很严肃,接着道:“每件事都有两面,从你们这面看来,你也许觉得自己做得对,那只因为你们从没有从另外一面去看过。”

易大经道:“可是……”

陌生人打断了他的话,道:“你们要杀白天羽,就因为他从不肯替别人设想,可是你们自己的行为,岂非也跟他一样?”

易大经黯然道:“也许的确是我们错了。”

陌生人道:“我也并没有说一定是你们错,这件事究竟谁是谁非,也许是永远都没有人能判断的。”

易大经道:“所以我宁愿牺牲一条腿,也不愿看着这仇恨再继续下去。”

他看来的确是很痛苦,接着又道:“那天在梅花庵外行刺的人能活着回去的只有七八个,这些年来,我想他们一定也跟我一样,一定也活得很痛苦!”

一个人若终日生活在疑虑和恐惧之中,那种痛苦的确是无法形容的。

易大经道:“那天的雪下得很大,地上一片银白,但那战斗结束后,整个一片银白色的大地,竟都被鲜血染红了。”

他的脸又已因痛苦和恐惧而抽搐,接着道:“没有亲眼看过的人,永远无法想象那种事态的景况,我实在不愿那种事再发生一次。”

叶开忽然道:“你为什么不想想,那一战是谁引起来的?”

易大经惨然道:“我只知道染红那一片雪地的鲜血,并不仅是白家人的,别人的血流得更多。”

叶开道:“所以你认为这段仇恨已应该随着那一战而结束。”易大经道:“我们纵然对不起白天羽,那天付出的大代价也已足够。”

叶开道:“死的人确实已付出了他们的代价,但活着的人呢?”

易大经没有回答,他无法回答。

叶开道:“我并不是说这仇恨一定还要报复,但每件事部必须做得公平,活着的人若认为那些死者已替他们付出了代价,那就是大错了。”

他一字字接着道:“你欠下的债,必须用你自己的血来还,这事是绝不容别人替你做的。”

易大经看着叶开,就好像第一次才看见这个人……也许他以前的确没有看清这个人。

叶开的态度永远都不会露出惊慌恐惧的样子。

这种态度绝不是天生的,那一定要经无数次痛苦的拆磨后,才能慢慢地训练出来。可是他以前的历史,却从来没有人知道。他就像是忽然从石头中跳出来的美猴王,忽然在武林中出现,从他出现时开始,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这种情况几乎完全和傅红雪一样——傅红雪也是忽然就出现了。显然也是经过严格的训练后才出现的。他的过去也同样是一片空白,从没有人知道他过去在哪里?在干什么?因为他的身世极隐密,他到江湖中来,是为了一种极可怕的目的。

那么叶开呢,叶开是不是跟他同样有目的?他们之间是不是有某种神秘的关系?

易大经看着叶开,已看了很久,忽然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叶开道:“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

易大经道:“你姓叶,叫叶开?”

叶开点点头,道:“树叶的叶,开心的开。”

易大经道:“你真的是叶开?”

叶开笑了笑道:“你以为我是谁。”易大经忽又叹了口气,道:“我不管你是谁,只希望你明自一件事。”

叶开道:“我在听。”

易大经看着自己的断腿,缓缓道:“我欠下的债,并没有想要别人还,我做错了的事,也早已付出了代价,你若还认为不够,我就在这里等着,你随时都可以杀了我。”

叶开淡淡道:“这句话你本该对傅红雪说的。”易大经道:“无论对谁说都一样,现在我说的都是实话。”

然后他就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再说了。

陌生人看了青叶开,又看了看傅红雪,忽然道:“他说的确实是实话。”

没有人开口,没有人能否认。

陌生人的目光最后停留在傅红雪脸上,道:“我带他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要他说实话,并不是为了要你杀他。”

傅红雪在听着,他看来远比易大经还痛苦。

陌生人道:“现在他已将所有的事全部说了出来,这件事究竟谁是谁非,谁也没有资格判断。”

是不是连傅红雪自己也同样没有资格下判断?

陌生人道:“但他的确欠了你的债,你若认为他还做得不够,还是随时都可以杀了他,现在他已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


 第37章 浪子回头

 

凤在呼啸,不知何时风已转急,秋夜的风声,听来几乎已和草原上的风声同样凄凉。

距离黎明还远得很。

傅红雪紧紧握着他的刀,掌心在流冷汗。冷汗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流出来的,而是因为痛苦的折磨。他为的就是将这些仇人一个个找出来,要他们死在自己手里的这柄刀下。

但现在他看着这个人,看着这个人脸上因长久的痛苦与恐惧而增多的皱纹,看着这条断了的左腿……

他忽然不知道他自己是不是应该杀他了。

“我做错的事,我已付出了代价。”

这句话并不假。若不是因为历久如新的痛苦和恐惧,谁愿意砍断自己一条腿?

一个人在那种连续不断的折磨中生活了十九年,他付出的代价也许比死更可怕。

“这些年来,我一心想做个真正的君子。”

这句话也不假。这些年来,他的确一直部在容忍,忍让,从不敢再做错任何事。

这是不是因为他已知道错了?是不是因为他已用尽一切力量来赎罪?

“现在你还是可以随时杀了他,他已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

“但现在的问题,却已不是这个人该不该杀?”

“而是这个人还值不值得杀?”

这问题没有人能替傅红雪回答。

他必须自己选择:是杀了他?还是不杀?

每个人都在看着傅红雪,心里也都在问着同样的问题。

他是要杀了易大经,还是不杀?

风仍在呼啸,风更急了,听到了这风声,就会令人又不由自主想起那无边无际的大草原,想起那仿佛永不休止的风沙,想起那风中的血腥气……

但边城的夜月还是美丽的。在那凄凉膝陇的月色下,还是有很多美丽的事可回忆。在那些回忆中,还有很多值得怀念的人。

一些虽然可恨、却又可爱的人。

是不是每个人都有他的可恨之处,也同样都有他的可爱之处?

现在叶开在想着萧别离。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想起这个人,这也许只因为他一向觉得这个人并不应该死的。

也许他一直都在后悔,为什么要让这个人死。

真正该死的人却有很多还活着。

“我不杀你,因为你已不值得被我杀!”

“但我却一定不会放过马空群!他不仅是父亲的朋友,而且他们是兄弟,无论如何,这件事都不该由他来做的。我一定要他死在这柄刀上!”

这就是傅红雪最后说出来的话,这就是他最后的抉择。

他没有杀易大经,他也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就慢慢地走出了门,左脚先迈出一步,右腿再跟着拖过去,他走路的姿态奇特而痛苦,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但他的刀还是漆黑的。

究竟是他在握着这柄刀,还是这柄刀在掌握着他的命运?

“这柄刀能带给人的,只有死和不幸!”

叶开仿佛又听见了萧别离那种仿佛来自地狱中魔咒般的声音。他看着傅红雪慢慢地走出去,走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外面的风又冷又急,他的背影在黑暗中看来,显得那么孤独,又那么寒冷……叶开的眼里似已有了泪光。

丁灵琳正在看着他。她好像永远只注意他一个人。

她忽然俏悄地问道:“你为什么伤心?”

叶开道:“我不是伤心,是高兴。”

丁灵琳道:“因为他没有杀易大经?”

叶开道:“因为他没有杀易大经。”

这旬话刚说完,他忽然听到易大经的哭声——易大经竟已伏倒在地上,放声痛哭了起来。他也许已有很久未曾真的哭过,他并不是个时常愿意将真情流露出来的人。

“有时活着是不是比死还痛苦?”

这问题现在也只有易大经自己才能答复。

陌生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路小佳。

路小佳石像般站在哪里,没有动,也没有再剥他的花生。

他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但没有表情有时岂非就是种最痛苦的表情。

陌生人忽然叹息了一声,道:“现在你可以送他回去了。”

酒已在杯中,灯光如豆,酒色昏黄,这并不是好酒。

但酒的好坏,并不在它的本身,而在于你是在用什么心情去喝它。一个人若是满怀痛苦,纵然是天下无双的美酒,喝到他嘴里也是苦的。

陌生人点了点头,说出一句叶开终生部难以忘记的话。

“能杀人并不难,能饶一个你随时都可以杀他的仇人,才是最困难的事。”叶开仔细咀嚼着这几句话,只觉得满怀又苦又甜,忍不住举杯一饮而尽。

陌生人也举杯一饮而尽,微笑着道:“我已有很久未曾这么样喝过酒了,我以前酒量本来不错的,可是后来……”

他没有再说下去。

叶开也没有问,因为他已看出那双无情的眼睛里,忽然流露出的感情。那是种复杂的感情,有痛苦,也有甜蜜,有快乐,也有悲伤……

他的剑虽无情,但他的人却一向是多情的。

他当然也有很多回忆。这些回忆无论是快乐的,还是悲伤的,也都比大多数人更深邃,更值得珍惜。

丁灵琳一直在看着他。

有叶开在身旁的时候,这是她第一次像这样子看别人。

她忽然问道:“你真的就是那个阿……”

陌生人笑了笑,道:“我就是那阿飞,每个人都叫我阿飞,所以你也可以叫我阿飞。”

丁灵琳红着脸笑了,垂下头道:“我可不可以敬你一杯酒?”

陌生人道:“当然可以。”

丁灵琳抢着先喝了这杯酒,眼睛里已发出了光,能和阿飞举杯共饮,无论谁都会觉得是件非常骄傲的事。

陌生人看着她年轻发光的眼睛,心里却不禁有些伤感。

他自己心里知道,现在他已永远不会再是以前那个阿飞了。

以前那个纵横江湖的阿飞,现在江湖中却已只不过是个陌生人,连他自己也不愿意再听人谈起他那些足以令人热血沸腾的往事。这些感伤当然是丁灵琳现在所不能了解的,所以她又笑着道:“我早就听说你是天下出手最快的人,可是一直到今天,我才相信。”

陌生人淡淡地笑了笑,道:“你错了,我从来就不是出手最快的人,一直都有人比我快。”丁灵琳张大了眼睛。

陌生人问道:“你知不知道是谁教路小佳用那柄剑的?”

丁灵琳摇了摇头。

陌生人道:“这人有个很奇怪的名字,他叫做荆无命。”

丁灵琳笑道:“荆无命?他没有命?”

陌生人道:“每个人都有一条命,他当然也有,但他却一直觉得,他的这条命并不是他自己的。”

丁灵琳道:“这名字的确很奇怪,这种想法更加奇怪。”

陌生人道:“他本来就是个很奇怪的人。”

丁灵琳道:“他的剑也很快?”

陌生人道:“据我所知,当今江湖上已没有比他更快的剑。而且他左右手同样快,那种速度绝不是没有看过他出于的人所能想象的。”

丁灵琳眼前似又出现了一个孤独冷傲的影子,悠悠道:“我想他一定骄做得很。”

陌生人道:“不但骄傲,而且冷酷,他可以为了一句话杀别人,也同样会为了一句话杀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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