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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啸西风-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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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渐渐少了。她脸上有了更多的笑靥,嘴里有了更多的歌声。当她和苏普一起牧羊的时候,
草原上常常飘来了远处青年男女对答的情歌。李文秀觉得这些情致缠绵的歌儿很好听,听得
多了,随口便能哼了出来。
当然,她还不懂歌里的意义,为什麽一个男人会对一个女郎这麽颠倒?为什麽一个女郎
要对一个男人这麽倾心?为什麽情人的脚步声使心房剧烈地跳动?为什麽窈窕的身子叫人整
晚睡不著?只是她清脆地动听地唱了出来。听到的人都说:「这小女孩的歌儿唱得真好,那
不像草原上的一只天铃鸟麽?」到了寒冷的冬天,天铃鸟飞到南方温暖的地方去了,但在草
地上,李文秀的歌儿仍旧响著:「啊,亲爱的牧羊少年,请问你多大年纪?你半夜里在沙漠
独行,我和你作伴愿不愿意?」歌声在这里顿了一顿,听到的人心中都在说:「听著这样美
丽的歌儿,谁不愿意要你作伴呢?」跟著歌声又响了起来:「啊,亲爱的你别生气,谁好谁
坏一时难知。
要戈壁沙漠便为花园,只须一对好人聚在一起。」听到歌声的人心底里都开了一朵花,
便是最冷酷最荒芜的心底,也升起了温暖:「倘若是一对好人聚在一起,戈壁沙漠自然成了
花园,谁又会来生你的气啊?」老年人年轻了二十岁,年轻人心中洋溢欢乐。但唱著情歌的
李文秀,却不懂得歌中的意思。
听她歌声最多的,是苏普。他也不懂这些草原上情歌的含意,直到有一天,他们在雪地
里遇上了一头恶狼。
这一头狼来得非常突然。苏普和李文秀正并肩坐在一个小丘上,望著散在草原上的羊
群。
就像平常一样,李文秀跟他说著故事。这些故事有些是妈妈从前说的,有些是计老人说
的,另外的是她自己编的。苏普最喜欢听计老人那些惊险的出生入死的故事,最不欣赏李文
秀自己那些孩子气的女性故事,但一个惊险故事反来覆去的说了几遍,便变成了不惊不险,
於是他也只得耐心的听著:白兔儿怎样找不到妈妈,小花狗怎样去帮它寻找。突然之间,李
文秀「啊」的一声,向後翻倒,一头大灰狼尖利的牙齿咬向她的咽喉。
这头狼从背後悄无声息的袭来,两个小孩谁都没有发觉。李文秀曾跟妈妈学过一些武
功,自然而然的将头一侧,避开了凶狼对准著她咽喉的一咬。
苏普见这头恶狼这般高大,吓得腿也软了,但他立即想起:「非救她不可!」从腰间拔
出短刀,扑上去一刀刺在大灰狼的背上。
灰狼的骨头很硬,短刀从它背脊上滑开了,只伤了一些皮肉。但灰狼也察觉了危险,放
开了李文秀,张开血盆大口,突然纵起,双足搭在苏普的肩头,便往他脸上咬了下去。
苏普一惊之下,向後便倒。那灰狼来势如电,双足跟著按了下去,白森森的獠牙已触到
苏普脸颊。李文秀极是害怕,但仍是鼓起勇气,拉住灰狼尾巴用力向後拉扯。大灰狼给她一
拉之下,向後退了一步,但它饿得慌了,後足牢牢据地,叫李文秀再也拉它不动,跟著又是
一口咬落。
只听得苏普大叫一声,凶狼已咬中他左肩。李文秀惊得几乎要哭了出来,鼓起平生之力
一拉。灰狼吃痛,张口呼号,却把咬在苏普肩头的牙齿松了。苏普迷迷糊糊的送出一刀,正
好刺中在狼肚腹上柔软之处,这一刀直没至柄。他想要拔出刀来再刺,那灰狼猛地跃起,在
雪地里打了几个滚,仰天死了。
灰狼这一翻腾,带得李文秀也摔了几个筋斗,可见她兀自拉住灰狼的尾巴,始终不放。
苏普挣扎著站起身来,看见这麽巨大的一头灰狼死在雪地之中,不禁惊得呆了,过了半晌,
才欢然叫道:「我杀死了大狼,我杀死了大狼!」伸手扶起李文秀,骄傲地道:「阿秀,你
瞧,我杀了大狼!」得意之下,虽是肩头鲜血长流,一时竟也不觉疼痛。李文秀见他的羊皮
袄子左襟上染满了血,忙翻开他皮袄,从怀里拿出手帕,按住他伤口中不住流出的鲜血,问
道:「痛不痛?」苏普若是独自一个儿,早就痛得大哭大喊,但这时心中充满了英雄气概,
摇摇头道:「我不怕痛!」忽听得身後一人说道:「阿普,你在干什麽?」两人回过头来,
只见一个满脸虬髯的大汉,骑在马上。苏普叫道:「爹,你瞧,我杀死了一头大狼。」那大
汉大喜,翻身下马,只见儿子脸上溅满了血,眼光又掠过李文秀的脸,问苏普道:「你给狼
咬了?」苏普道:「我在这儿听阿秀说故事,忽然这头狼来咬她……」突然之间,那大汉脸
上罩上了一层阴影,望著李文秀冷冷的道:「你便是那个真主降罚的汉人女孩儿麽?」这时
李文秀已认了他出来,那便是踢过她一脚的苏鲁克。她记起了计老人的话:「他的妻子和大
儿子,一夜之间都给汉人强盗杀了,因此他恨极了汉人。」她点了点头,正想说:「我爹爹
妈妈也是给那些强盗害的。」话还没出口,突然刷了一声,苏普脸上肿起了一条长长的红
痕,是给父亲用马鞭重重的抽了一下。
苏鲁克喝道:「我叫你世世代代,都要憎恨汉人,你忘了我的话,偏去跟汉人的女孩儿
玩,还为汉人的女儿拼命流血!」刷的一声,夹头夹脑的又抽了儿子一鞭。
苏普竟不闪避,只是呆呆的望著李文秀,问道:「她是真主降罚的汉人麽?」苏鲁克吼
道:「难道不是?」回过马鞭,刷的一下又抽在李文秀脸上。李文秀退了两步,伸手按住了
脸。苏普给灰狼咬後受伤本重,跟著又被狠狠的抽了两鞭,再也支持不住,身子一幌,摔倒
在地。
苏鲁克见他双目紧闭,晕了过去,也吃了一惊,急忙跳下马来,抱起儿子,跟著和身纵
起,落在马背之上,一个绳圈甩出,套住死狼头颈,双腿一挟,纵马便行。死狼在雪地中一
路拖著跟去,雪地里两行蹄印之间,留著一行长长的血迹。苏鲁克驰出十馀丈,回过头来恶
毒地望了李文秀一眼,眼光中似乎在说:「下次你再撞在我的手里,瞧我不好好的打你一
顿。」李文秀倒不害怕这个眼色,只是心中一片空虚,知道苏普从今之後,再不会做她的朋
友,再也不会来听她唱歌、来听她说故事了。只觉得朔风更加冷得难受,脸上的鞭伤随著脉
搏的跳动,一抽一抽地更加剧烈的疼痛。
她茫茫然的赶了羊群回家。计老人看到她衣衫上许多鲜血,脸上又是肿起一条鞭痕,大
吃一惊,忙问她什麽事。李文秀只淡淡的道:「是我不小心摔的。」计老人当然不信。可是
一再相询,李文秀只是这麽回答,问得急了,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竟是一句话也不肯再
说。
那天晚上,李文秀发著高烧,小脸蛋儿烧得血红,说了许多胡话,什麽「大灰狼!」
「苏普,苏普,快救我!」什麽「真主降罚的汉人。」计老人猜到了几分,心中很是焦急。
幸好到黎明时,她的烧退了,沈沈睡去。
这一场病直生了一个多月,到她起床时,寒冬已经过去,天山上的白雪开始融化,一直
道雪水汇成的小溪,流到草原上来。原野上已茁起了一丝丝的嫩草。
这一天,李文秀一早起来,打开大门,想赶了羊群出去放牧,只见门外放著一张大狼
皮,做成了垫子的模样。李文秀吃了一惊,看这狼皮的毛色,正是那天在雪地中咬她的那头
大灰狼。她俯下身来,见狼皮的肚腹处有个刃孔。她心中怦怦跳著,知道苏普并没忘记她,
也没忘记他自己说过的话,半夜里偷偷将这狼皮放在她的门前。她将狼皮收在自己房中,不
跟计老人说起,赶了羊群,便到惯常和苏普相会的地方去等他。
但她一直等到日落西山,苏普始终没来。她认得苏普家里的羊群,这一天却由一个十七
八岁的青年放牧。李文秀想:「难道苏普的伤还没有好?怎地他又送狼皮给我?」她很想到
他帐蓬里去瞧瞧他,可是跟著便想到了苏鲁克的鞭子。
这天半夜里,她终於鼓起了勇气,走到苏普的帐蓬後面。她不知道为什麽要去,是为了
想说一句「谢谢你的狼皮」?为了想瞧瞧他的伤好了没有?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她躲在帐蓬
後面。苏普的牧羊犬识得她,过来在她身上嗅了几下便走开了,一声也没吠。帐蓬中还亮著
牛油烛的烛光,苏鲁克粗大的嗓子在大声咆哮著。
「你的狼皮拿去送给了那一个姑娘?好小子,小小年纪,也懂得把第一次的猎物拿去送
给心爱的姑娘。」他每呼喝一句,李文秀的心便剧烈地跳动一下。她听得苏普在讲故事时说
过哈萨克人的习俗,每一个青年最宝贵自己第一次的猎物,总是拿去送给他心爱的姑娘,以
表示情意。这时她听到苏鲁克这般喝问,小小的脸蛋儿红了,心中感到了骄傲。他们二人年
纪都还小,不知道真正的情爱是什麽,但隐隐约约的,也尝到了初恋的甜蜜的苦涩。
「你定是拿去送给了那个真主降罚的汉人姑娘,那个叫做李什麽的贱种,是不是?好,
你不说,瞧是你厉害,还是你爹爹的鞭子厉害?」只听得刷刷刷刷,几下鞭子抽打在肉体上
的声音。像苏鲁克这一类的哈萨克人,素来相信只有鞭子下才能产生强悍的好汉子,管教儿
子不能用温和的法子。他祖父这样鞭打他父亲,他父亲这样鞭打他自己,他自己便也这样鞭
打儿子,父子之爱并不因此而减弱。男儿汉对付男儿汉,在朋友和亲人是拳头和鞭子,在敌
人便是短刀和长剑。但对於李文秀,她爹爹妈妈从小连重话也不对她说一句,只要脸上少了
一丝笑容,少了一些爱抚,那便是痛苦的惩罚了。这时每一鞭都如打在她的身上一般痛楚。
「苏普的爹爹一定恨极了我,自己亲生的儿子都打得这麽凶狠,会不会打死了他呢?」
「好!你不回答!你回不回答?我猜到你定是拿去送给了那个汉人姑娘。」鞭子不住的往下
抽打。苏普起初咬著牙硬忍,到後来终於哭喊起来:「爹爹,别打啦,别打啦,我痛,我
痛!」苏鲁克道:「那你说,是不是将狼皮送给了那个汉人姑娘?你妈死在汉人强盗手里,
你哥哥是汉人强盗杀的,你知不知道?他们叫我哈萨克第一勇士,可是我的老婆儿子却让汉
人强盗杀了,你知不知道?为什麽那天我偏偏不在家?为什麽总是找不到这群强盗,好让我
给你妈妈哥哥报仇雪恨?」苏鲁克这时的鞭子早已不是管教儿子,而是在发泄心中的狂怒。
他每一鞭下去,都似在鞭打敌人。「为什麽那狗强盗不来跟我明刀明枪的决一死战?你说不
说?难道我苏鲁克是哈萨克第一勇士,还打不过几个汉人的毛贼……」他被霍元龙、陈达海
他们所杀死的孩子,是他最心爱的长子,被他们侮辱而死的妻子,是自幼和他一起长大的爱
侣。而他自己,二十馀年来人人都称他是哈萨克族的第一勇士,不论竞力、比拳、赛马,他
从没输过给人。
李文秀只觉苏普给父亲打得很可怜,苏鲁克带著哭声的这般叫喊也很可怜。「他打得这
样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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