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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德刚:晚清七十年(台湾远流版)-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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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夕的开导,粱老汉就自觉「头脑开花」了。
毛泽东和洪秀全、粱漱溟一样,都是乡建派,三家村老夫子也,何以毛老夫子能想出这鬼主意,而洪、粱等老夫子想不出呢?无他。这就是笔者要说的「历史发展的阶段性」了。人类的「鬼主意」是受「历史阶段」局限的。「阶段」不到,你「鬼主意」就想不出。洪秀全如果也能想出这套鬼主意来,他就不是「长毛」了!他就是受过马列主义训练的 「共产党」了。朋友,咸丰年代的中国就出了「共产党」,那末免太早了点嘛!
还有,朋友,你真以为毛主席足智多谋,满肚皮鬼主意,「战无不胜」吗?非也。他只能想到他自己的那个「阶段」。应付次一阶段,他就傻眼了。否则他老人家也不会died a broken old man。
石达开之死
洪秀全既然打不来毛式的「推磨」大战;他陛下的「达胞」(石达开的御名)老弟,当然就更不会了。因此在「天京事变」之后,石达开搞分裂,要自闯天下,他也只会搞搞 「长征」。搞流寇式的长征,在中国历史上,除朱、毛之外是没一个好下场的。「达胞」何能例外?石达开的下场既然和李开芳、林凤祥没有两样。事以类分,我们就把他们长征的故事放在一起,三言两语带过,以后就不再多费笔墨了。
前文已言之,石达开(一八三一~一八六三)在天京事变时回师靖难为北王所忌,缒城逃走,全家均为北王所杀。北王乱平后,翼王又奉诏回天京辅政。在一八五六、五七年之交,偌大的太平天国只有四个「王」爷。天王之下有他兄长二人(洪仁发、洪仁达)分别晋封安王、福王,其下便是翼王了。天王本是个不管朝政的昏君;安、福两王却是两个野心大、气量小的脓包,对翼王忌嫉特甚;而秀全既经天京事变之惊以后,对非内亲外戚的功臣,亦心存疑忌。这一点,后来的蒋、毛二公亦所难免啊!
在这一可怖的三洪一石的对立情况之下,石达开自觉朝中无立足之地,一八五七年六月二日他就潜离南京,从陆路逃往安庆。天王发觉后,乃遣将蒙得恩等追之,谁知追兵竟与他一同逃去。
石达开在安庆待了五十余日,不知所适。其后他可能想到在江西福建浙江一带另成局面或可与南京争雄;是年九月底乃率精兵万人突入江西,经景德镇入赣南抚州、吉安,再掉头东去浙西,经鹰潭、上饶于一八五八年四月中旬攻入衢州。一路上太平老兄弟从者如云。太平军精锐,一时俱去。
在浙西一待数月,那流窜成性的翼王又掉头西向进入福建。一八五九年春,又兵分两路进入湘南与粤东。掠郴州、韶州。北克宝庆;南围桂林不下,终于又窜回自己的老家贵县,但是他显然知道老家广西太穷了,养不起他的十万大军。要称王称霸,只有北上四川,开府成都做个刘先主;然后再慢慢地六出祁山,北伐中原。
石达开会作诗是假的,是南社诗人冒充的;他熟读《三国演义》,倒是真的。因此他在母省广西盘桓了几个月,于一八六〇年秋又率十万健儿,回师北上,冲入湘西经靖州、芷江、泸溪、乾州、永绥,进入川东,直迫涪州……。
笔者随翼王大军精神长征,神游至此,记忆中简直重入童年,随军西上。因为抗战初期,我自己便是循这条路「步行入川」的。那种峭壁悬崖、巨瀑险滩……与苗民打交道,与猴子抢果子,罗曼蒂克得很呢!
拙作读者中的老兵,可能分享这些讲不完的故事;年轻的少爷兵,幻想也幻想不出了。笔者便是穿着草鞋,从芷江、泸溪、乾州、永绥、秀山、彭水,在涪州乘民生公司小轮船西上重庆的。
可是翼王爷就没民生公司小轮船可坐了。他原先在湘桂一带流窜时,饥民灾黎都知道翼王殿下要到四川去做皇帝的。谁没看过《三国》呢,四川这个「天府之国」,谁不想去?大家一哄而来,从龙如云,所以兵临涪州时,据说他的人马,有二十多万,可谓盛极一时。但是他并没有打下涪州,乃舍涪而去。沿江西上,经綦江、叙永,又南下攻入贵州遵义。再西窜昭通,这时已是一八六三年的春季了。
在西南崇山峻岭里流窜,可不像在蒙古草原或华北平原里那样随心所欲。你得循山势、水势和古驿道,转弯抹角,按理出牌呢!深山大壑,狼嗥虎啸,野人猎头,由得你随意进进出出?我们试把石达开的流窜图(读者如想深入探究竟,不妨参阅前引郭毅生编地理书中各图,见页一一五~一一九),与工农红军长征路线图相比,就知他们两军所走的,几乎是同一条路!何也?大地山河是天父皇上帝安排的。你要走,就得循此路前进。
果然石达开的太平长征军,于一八六三年五月中旬,也兵临大渡河边、铁索桥头!「金沙浪拍悬岩冷,大渡桥横铁索寒。」当地土司王应元拆桥防河,隔河有清朝大军,列阵以待,太平军便在河边的紫打地(亦作紫大地),陷入绝境了。
翼王石达开身为全军统帅,不忍见全军饿死,乃只身向清军「请死」、「请降」,以救全军。一八六三年六月十三日乃被清军械送成都,「凌迟处死」。长毛老兄弟二千余人,和石家「王娘」十余人,及翼王五岁幼子石定忠,和一个出生才数日的无名幼弟,一时俱殉,惨不忍言。
镇压反革命的寸磔剐刑
翼王之死,按清朝刑律,他和李开芳、林凤祥、「洪大全」以及清廷所认为势穷被擒的「首恶」,都是用最残酷的方法,「凌迟处死」的。什么是「凌迟处死」呢?因为在我国唐代以前的官定死刑,不过「斩首」而已。可是宋、元而后所谓「十恶」之首的处死,就渐次用最残酷的方法,使犯人受尽痛苦,才让他死去。其中最残酷的刑法便是「凌迟」了。凌迟又曰「寸磔」,俗名「剐刑」。中共文化大革命时,勇敢的造反派,有句口头禅,叫做「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这个「一身剐」便是「剐刑」。剐刑便是把犯人全身划成三干多个一方寸大小的方块块,然后把这小方块用利刀在身上一块块地「剐」下来,所以这种「剐刑」,也叫「寸磔」。在剐的过程中,剐的创子手,和被剐的犯人,同时嚎叫,可怖之极。
三千块要分三天才能剐完。在剐完而犯人尚未死时,再用利刃枭首,巨斧剉尸;然后陈尸示众,使民战栗!
石达开、李开芳、林凤祥和「洪大全」(焦亮)以及他们之下的许多高级僚属,都是这样被慢慢地剐死的。最不可思议的,则是对付像年才五岁的石定忠和他那刚在紫打地出生的小弟弟。按清朝刑律,他们都是罪该「凌迟」的。但是他们身躯太小剐不了三千块;皇家还要把他们养大到成人,然后才来慢慢杀死他们呢?
石达开等犯了什么大罪,皇家这样恨死他们呢?清朝的刑法说,他们是犯死刑的「十恶」之首。
什么是「十恶」呢?「十恶」者,一曰「谋反」;二曰「大逆」……也。
「谋反」的现代化名词就叫做「现行反革命」。
朋友,在现代中国,一个人如不幸的做了「现行反革命犯」,他还不是要受「剐刑」,和枭首、剉尸的吗?方式不同罢了。
古往今来,道理是一样的啊!
*原载于台北《传记文学》第六十三卷第四期
六、长征有始有终,丧权没完没了
兼论小刀会起义上海及英人窃据我海关始末
邓小平先生的小女儿毛毛,最近出版了一本畅销书《我的父亲邓小平》,颇可一读。我忍痛花了重价(美金二十七块五毛),买了一本,读了一遍。这本书不论在文学上或史学上,都可称得上第一流,虽然她还是站在高干子女的立场写的,看不出一点极权政党的阴暗面。
这本书的另一特点是,毛毛是我的同行,书中口述史料的成分很重。可惜的是毛毛的爸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对他这位掌上明珠不愿多讲。有许多极严肃的史实,往往只三言两语带过;有时甚至只有几个字。
举个例子吧:当女儿家问他对「长征」的亲身体验,老头子只说了三个字:「跟着走」!逼得小公主没办法,只好去另找「伯伯」、「妈妈」、「阿姨」……诸长征老古董,另行口述过。「妈妈」、「伯伯」、「阿姨」口述之不足,我们这位小班昭还搬出《毛选》来抄它一段。毛毛抄道:
毛泽东说,长征是历史纪录上的第一次,长征是宣言书,长征是宣传队,长征是播种机。长征是以我们胜利,敌人失败而告终。(见毛毛书页三二五。转引自毛泽东,一九三五年十二月二十七日,《毛泽东选集》,第一卷。)
不才老朽,如果是毛毛的博士论文导师,为着达到「国际水平」,我就劝她把这一段引文「划掉」。因为那是一段「狗皮膏药」、「废话」、「党八股」。
毛毛呀!从文学观点、从史学观点来说,还是您贵老爸的三宇经「跟着走」,最传神、最真切,也是最有价值的「第一手史料」,应该打一百分!
「长征」以前的长征
你看老毛自吹自擂那一段,不但废话连篇,他对历史事实也未搞清楚。他的老师胡适之先生就教导过他:「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有九分证据,不能说十分话!」试问毛所说的「『红军』长征是历史纪录上的第一次」,有什么证据?事实上黄巢的长征从山东征到广州,再由广州回征洛阳。这位大齐皇帝的长征纪录,不管在时间上、在空间上,都比朱、毛红军要长得多。
再看闯王李自成、大西皇帝张献忠,其长征成绩均不在「红军」之下。而朱、毛红军的长征纪录则更远落于「长毛」之后。一部「太平天国史」从某些角度来看,也可说是一部长毛长征史,把捻军的长征也算在一起,前后连续长征了十九年之久。
上篇已详言之,太平天国史一开头便是一部长征史。洪、杨于一八五二年春夏之交自永安出发,不足一年便征到南京。中西对比,那就是在短短的一年之内,长毛就从巴黎征到莫斯科!奠都天京之后,席不暇暖,李开芳、林凤祥又搞起第二次的北伐长征。一年之内,又自浦口绕道河南和山西征到天津。「天京事变」之后,石达开又带了大批人马搞第三次长征;他征回故乡广西不算,又北上西征,直到大渡河。历时七载,足未停征。
太平亡国之后,孤臣孽子的遵王赖文光(广西人,一说广东人。金田起义元勋,长征老干部)、梁王张宗禹(安徽毫县人),和鲁王任化邦(亦名任柱,安徽蒙城人),恢复了捻军组织,继续又长征起来。
捻党原是皖北私盐贩的一种秘密帮会组织。早期由张乐行领导(乐行又名洛行,是张宗禹的胞叔),曾于一八五三年在安徽故乡,造反称王。后受编加入太平军,积功晋封沃王。一八六三年死难。余众经上述赖文光、任柱,及张宗禹重振成强大「捻军」,恢复流寇生涯,又在黄淮大平原上长征起来。
捻军在我们黄淮地区留下的英雄故事,那真是说不尽的。他们是不分日夜的在马上作战。不像后来的红军长征,多半时间,都在深山大壑之内「跟着走」呢!
一八六五年,捻军在山东曹州高楼寨,一举把清廷最剽悍的主将僧格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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