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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门阀-第2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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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汉初的墨家门徒们,能从废墟里挖出来的,只有那些不会说话,不会写字的器物。
制造它们的人与设计它们的人,已经死光了。
而墨家的东西,又不像儒家,嘴炮就可以了。
于是连和儒生们一样,开动脑洞,再创造都已经是奢望。
于是,自然而然,陷入了恶性循环。
秦灭不过三十年,到汉太宗之时,天下的墨者就已经消亡殆尽。
到今天,张越甚至觉得,已经找不到正宗的墨者了。
更悲哀的是——墨家学派的思想总纲《墨子》一书,居然还是法家保存下来的……
至于其他著作与论述?
就只能从孟子、庄子、荀子和韩非子、吕不韦等人的著作里去找了。
眼前这个丁缓,在张越看来,应该与相里氏一脉,有着渊源。
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放弃了理想与抱负?
不过没有关系……
张越相信,他抛出来的‘三世说’同样对墨家具有致命吸引力!
因为在事实上来说,第一个抛出‘新王说’的正是墨家。
若丁缓果真曾是一个墨家门徒,那他就不可能拒绝的了自己伸出来的橄榄枝才对!
这样想着,张越就看着丁缓,轻声道:“公既有鸿鹄之志,何不出山,与吾共佐长孙,以兴小康,致太平,厥不世之功?”
丁缓深深的吸了口气,咽了咽口水,咬着嘴唇,对张越道:“侍中难道没有听说过吗?当年,少府卿欲辟我为千石之吏,吾对曰:千石之粟,其价几何!”
他望着张越,虽然他的内心很激动,但理智却告诉他。
这已经不是他和他的父祖们期望的时代了。
这个世道也没有他施展理想与抱负的空间。
可是……
这些日子来,长安城内外议论纷纷,引发无数人追捧和热议的‘三世论’与小康世、太平世的描述,却令他内心燃起了熊熊火焰。
许多个夜晚,他想着听说的那些事情,在床榻上辗转反侧。
先贤们曾在历史上,为了大义和天下大利,义无反顾的赴汤蹈火,死不旋踵的前仆后继。
无数仁人志士,身死于荒郊野外,尸体与草木同朽,连名字都没有留下来。
哪怕是现在已经堕落为权贵走狗鹰犬的游侠们,也依旧保留了先贤们的传统。
口诺之,而身必行之,即使身死族灭,也不眨一下眼睛。
又何况是他?
可……
想着家人妻小,念着门徒弟子,他又不敢。
他死也就死了。
但家人妻小何辜?
况且,早在二十年前,他的父辈就已经放弃了理想,脱下了褐衣,穿上了木屐,住进了高屋大堂。
张越却是看着丁缓,过了一会,才道:“丁公之富,本官早已有闻……”
“千石之粟,不过十万之钱,恐怕还不及丁公一扇之利……”
“且新丰县也没有一个千石之职……”
“本官挖空心思,穷其所有,最多也只能提供一个六百石之职……”
“张侍中是在拿小人寻开心?”丁缓奇了。
就连刘进也感觉有些莫名,连忙拉了拉张越的袖子,想要阻止张越激怒对方。
却听着张越道:“在下岂敢在这种事情与丁公开玩笑?”
“新丰与本官,确实最多只能拿出一个六百石之职,甚至可能只有四百石……”张越轻轻笑着,在这个时候他已经知道了,对方跑不掉了!
因为丁缓的神色、面部表情以及其他细节,都已经深深的出卖了他!
其他人听着,却都纷纷变色,对张越怒目相对。
六百石?四百石?!
见过欺负人的,没有见过这么欺负人的!
甚至有人准备开口逐客,就听着张越道:“丁公难道是那种眼中只有利禄之人吗?”
“公,家訾数千万,声名显赫,长安内外,甚至天下之间,皆曰:长安人丁缓,技巧天下无双!”
“然则,公就真的甘心,只在这长安城,做一个匠人?终年以营造七轮扇、常蒲灯,以取悦于公侯?效倡优之事?”
“吾闻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公有大贤,有大能,能利天下,能佐君王!”
张越走上前去,盯着丁缓的眼睛,说道:“难道,明公不想亲眼看到,通过吾与公之手,一点一滴,将天下人从困苦、离散之中拉出来?”
“难道明公想要眼睁睁看着,那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之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发生在天下?”
看着丁缓,张越伸出手来,发出邀请:“南陵张子重,昧死敢情长安丁缓,为天下苍生之念,出山助我,以佐长孙、天子之志!建小康,兴太平,齐三代之政!”8)
第三百八十七节 拒绝?()
张越此刻,心情其实也很紧张。
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特定的对象,用小康、太平之说召唤。
成败很关键啊!
更可能直接影响他未来的自信心。
想想看,第一次出山,向人召唤(忽悠),却惨遭拒绝。
恐怕以后,他都会记住这次教训,不敢再随意召唤(忽悠)了。
更别提,此事若败,说不定以后那谷梁的‘君子们’少不得拿这个事情取笑他。
说他‘妄自尊大’‘不自量力’,甚至于创造出一个成语来嘲笑他。
这就不是很好了。
但丁缓更紧张!
比张越还要紧张十倍!
此刻,他内心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他已经不是年轻人了。
也早就过了那个血脉偾张,热血沸腾,可以为了理想赴汤蹈火,死不旋踵的年纪。
时间和岁月,在他的心里留下了无数印记。
他见过无数人,无数的公卿列侯、大儒名士。
那些平日里满嘴仁义道德,张口天下苍生,闭口就是社稷江山的人。
但私底下,这些人,这些看上去清廉的人。
每一个都是出手阔绰,奢侈无比。
譬如说,那位曾经多次想要征辟他的少府卿。
这位老明府,坊间都以为他清廉无比,平素见人待客,也是麻枲粗衣,招待客人只用两菜一汤,吃的是粗粝之米,喝的是无油之汤。
连天子都以为其乃清官,廉洁奉公。
可是
谁能知道,这位老明府的麻枲粗衣之下,套着的是精美华丽的貂蝉之衣,是价值百金的蜀锦花布?
谁又能知道,这位老明府家宅后院,内置五厨,光是为他和他的家人做饭的厨子就多达十五人?
每次吃饭,三鼎不足用!
假的让丁缓感觉恶心!
而类似这样的人,这样做作的人,丁缓这些年来见过不止三五个。
与之相比,现在声名狼藉的公孙敬声虽然可恨。
但人家起码不伪作,很真诚。
从不掩饰他的贪婪与无耻。
丁缓不确定,眼前这个年轻人,是否也是和那些人一个路子?
甚或者包藏祸心?
譬如说,他只是觊觎自己的财产和技术,就拿这个所谓‘建小康、兴太平’来诓骗自己。
只要自己上钩了,成为了官吏,那不就是对方毡板上的肉了吗?
类似的事情,丁缓也不是没有听说过。
可
在心中,却还有一个声音在极力呼唤着、唱诺着:“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弊!再造新王!”
他曾听说过的那些小康世、太平世的描述,更是令他热血沸腾,几乎不能自已!
没有人能拒绝得了那些伟大世界的召唤!
哪怕是目不识丁的贩夫走卒,即使是身无长物的城旦司空,也是不能!
丁缓更想起了自己父亲临终之时的哀叹:“恨不从义死,留做今日羞有何面目去见历代先师于九泉之下呦!”
于是遗命自己等兄弟姐妹,不许厚葬,只以竹席裹身,不许立碑建冢,只准每年祭日,在其陵前拜祭一次。
身在此世,丁缓自然也受到了来自公羊思想的影响。
他知道,他父亲已经坠堕诸渊,成为了先师们的罪人!
能挽救他的唯一办法,只有自己和自己的子孙们,重建被断续的传承!
可是
怎么重建啊!
父祖先师们,苦苦煎熬百年,一无所成。
自己不是早就已经绝望了,早就已经放弃了吗?
但为何为何如今那心脏还在跳动?
为何还会如此难以自抑?
在这样的复杂的情绪困扰之中,丁缓举棋不定。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接受对方的邀请,为了心中的血与父祖先师们的梦去赌一把,还是接受命运,接受现实呢?
兼爱非攻、尚同尚贤!
子墨子的道路,在今天还存在吗?
以百工之力而兴天下之大利,用百工之器以作四海之王器的世界是否存在?
丁缓不知道,也给不出答案。
但是
他看了看周围的门徒与子侄们。
这些年轻人,这些充满了朝气的年轻人。
他们有的跟随自己已经十五年了,也有的才刚刚开始追随自己,脸上的稚气甚至还未褪去。
若自己贸然踏入仕途,进入名利场。
若事败身死,他们会是个什么下场?
想到这里,丁缓终于做出了决定,他不能也应该为了自己个人的追求而将门徒弟子们置于不顾!
他不是墨翟先生那样的圣人。
能够为了天下大利,而赤脚蓑衣,奔走于列国之间。
能为了阻止楚国伐宋,连续十日十夜,不吃不喝,疾驰数千里而至楚都,消弭大战。
他更非孟胜,能为了一个承诺,坚守孤城,身死族灭。
更不是腹鞟,可以置父子之情不顾。
他甚至比不上任何一个曾经的先师门徒。
可以将天下人看的比自己还重要,可以为了救助一个孤寡,宁愿自己挨饿受冻。
他不行,他只是一个凡人。
卑微的活在这个世界,靠着技艺与一点点微末之术,在这乱世为家人营造一个温暖的港湾。
别说天下了,他甚至连自己的父辈也拯救不了。
想到这里,丁缓就看着张越,长身拜道:“侍中公厚爱抬举,缓诚惶诚恐”
“只是缓本小人,只求苟全性命于当世,不求闻达于天下”
“况,缓已近不惑之年,身衰意弱,恐难佐侍中以举大业!”
“愿侍中再择良才”
说着丁缓就深深的顿首,将头抵着地面,这一刻丁缓仿佛感觉到了,自己的内心都在迸裂、炸碎。
他甚至很想马上反悔,立刻顿首道:“蒙公不弃,愿以余生,为公门下走狗,为公大业尽微薄之力”
但他的理智,强行抑制和控制住了他的行为。
他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他要为别人和自己负责。
“父亲大人神灵在上,原谅儿子不孝”他在心里哽咽着,对着亡父的神灵喃喃自语着。
直到此刻,他终于明白了老父亲当年临终之时那句话的意境:恨不从义死,留做今日羞!
“若我能生于墨翟之世不,哪怕只是生于田横之世也当抛弃所有,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可惜,如今是墨家的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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