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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高启明-第16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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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些高谈阔论的士子们中,有一个年轻的书生,却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不像有些士子儒生那样,不参与聊天是为了休憩或者读书,而是一个人在书斋中发呆而已。
这个发呆的年轻书生,便是前任广州总团头高天士的第五子,现任广州总团头高令项的兄弟,高令达是高天士的七姨太所出,从小聪明伶俐――这七姨太虽是娼门出身,打小却也念过不少书,高令达受着母亲的影响,喜欢读书,在课业上很有天分,和他的几个江湖习气浓重的兄长不同。被高天士认为高令达是高家改换门庭的希望。虽说这世袭的团头有钱有势,却是为人所不齿的”。若是能出一个读书人,对自家的门第多少能有所改观。所以打小就不让他参与家中事务,让他专心读书。
高令达参加了县试、府试,成了童生,又因为高天士和莫容新的关系,以童生的资格进了这座只允许秀才入读的书院。
虽说进了文澜书院,又有莫容新这样的实力派撑腰,高天士在广州城更有“立地知府”之称,但是高令达一直是书院中的异类,不管他如何用功好学,上至山长教授,下到院中的同学,无论富贵贫贱都不愿与他相交,殷实之家,书香门第视他如洪水猛兽,避而远之;家境贫寒的也自觉高他一等,不肯“折节下交”。若无绝对的必要,连话都不多说一句。
高令达不知道这叫做“冷暴力”,在书院读书几年,虽然谁也不敢欺负他,但是也没人愿意和他做朋友。他便象一个不存在的人一般,在书院里形单影只,如同孤魂野鬼一般。
父亲高天士突然暴毙之后,家中一时为了继承人起了争端,其实高令达对当广州总团头并无兴趣――在他看来自己在书院被人冷遇,全是因为这“总团头”的职位闹得。
只是权力相争向来是身不由己。他很快就成了自己母亲,野心勃勃,企图“挟团头以令群丐”的七姨太的棋子,加入了继承人之战。关帝庙人马中不少人遂以他为号召,一度闹得不可开交。他亦同牵线木偶一般被人摆布。
争位失败,他的生母七姨太“自尽殉夫”,高令项倒没怎么难为这个兄弟,让他继续念书。但是派了好几个手下始终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书院里无人理睬,家中更是备受冷落。又兼父母双亡,高令达悲痛之余,只觉得前路茫茫。
“五爷,午饭来了!”随着一声招呼。给他送饭的高家小厮来了。
高令达的饭菜一直是家里送的,虽说七姨太死后他在高家的地位一落千丈,比之书院里的伙食还是一天一地。
小厮打开食盒,轻手轻脚的在桌子上布下菜:金华火腿炒竹笋,油盐炒枸杞芽,酒糟鱼块,蚝油塌棵菜,一大碗白米饭。
“五爷,这火腿是前几日码头上孝敬大爷的,地道的东阳货!大爷今天特意关照给你做菜。”小厮殷勤的介绍道。
高令达知道这小厮亦是大哥的人,他这么说,无非是要表达大哥的“善意”,同时也是提醒他,高令项可没忘记他,时刻都惦记着。
他知道,虽然大哥当了总团头,但是下面的大骨不服他的人很多。他要严防自己这个“失败者”再次被人当作“号召”。
“那真是让大哥费心了。”高令达不能不虚与委蛇。
高家平日最重享用,几个小菜整治的色香俱佳,清淡可口。一端出来,周围的书生看到后,已经吃饱的肚子,似乎又起了反应。连忙转过去与同窗攀谈。
这个说:“这几日寻到一本澳洲地理图,上面说海外有腐国,国中有一牛敦学士,言说万物如同磁石有相引之力,其可怪也与!”旁边的人回到:“果然海外奇谈,如若万物相引,你我如何不吸在一起”,又有一人说到:“先前所言未必无力理。我曾于泰西教堂见到过一物,唤作地球仪,此物浑圆而分两极,据说是泰西传教士利玛窦在海外所传,如若如其所言人皆居球上,没有引力,人岂不飞起来了”
二百四十八节 除旧布新(十一)()
“真是匪夷所思,我是信不过的。”
“如今要去应澳洲人的试,就是考这个。你信得过,信不过,又如何?”
“我辈空念了这些年的四书五经,澳洲人一来,全部落空!想考个新朝功名,还得再作冯妇,从头学起。”
“考取了又如何?我家隔壁的冯三,考了二十多年的童子试,每回都是考末等,捂着屁股回家的。家里穷得老婆都跑了――这回去参加公务员考试倒是取了。如今在税局当文案,一早忙到晚不说,还要去各处里收税,为了几文钱与乡野鄙夫争执。说是官,不过就是个小吏罢了!”
“这你就可就不懂了。所谓猛将发于行伍,台阁起于州县,澳洲人更甚一步,行得是官吏一体,凡官都是从小吏起……”
“想不到汪兄对髡情尽然如此熟悉!”
“不敢不敢,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周贤弟也不可抱残守缺呀,这‘髡’字实乃有辱国体,贤弟以后还是莫要说了……”
高令达听着同窗的讨论不禁摇头:“简直一派胡言!”
澳洲人进城后,初时一众读书人还感于家国日非,心向大明。也有人写诗属文痛斥髡贼狼子野心,可随着澳洲人将广东官军一扫而空,大局已定,越来越多的人被功名利禄烧昏了头,听说澳洲人手下少有读书人。不知多少人已打定主意,只要澳洲人招纳贤良,便推辞几下,“忍辱负重舍身事贼”。更有的已经开始到处钻营,去找澳洲人的门路了。不知什么时候,士子间竟流行起了澳洲伪学。高令达心中心痛又畅快。
往日里一个个道貌岸然,看不起自己的人,不过几日,廉耻也忘了,忠孝也忘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道理都忘了。急着要卖主求荣寻自家的富贵――这还都是个个受过朝廷的恩情,有过生员、监生功名的人!
想到现今自己的处境,高令达不由得悲从心来,满桌珍馐也索然无味。
草草吃罢午饭,小厮收拾了食盒自去了。高令达也无心念书,有心要回家去,然而想到家中的情形,实在也懒得回去。
他家中只有一个过门不到两年的妻子,要说出身,倒也勉强算是书香门第――不曾进过学的穷塾师的女儿。高天士结这门亲自然有为他“洗白”出身的用意。然而对方虽穷得几无立锥之地,却还觉得把女儿嫁过来是受了莫大的委屈。这媳妇自然心中不甘,平日里虽然恪守妇道,要说夫妻恩爱,那是完全谈不上的。
同窗们若是娶了妻子,至少新婚的头一年亦还是如胶似漆的,每逢初一十五休憩,早早的便往回家赶,往往还要被人取笑。
取笑归取笑,当事人也是甘之如饴。相比自己,高令达不由的气馁。
正在郁闷,外面忽然一阵骚动。接着便传来“乒乒”的炸响,还带着尖锐的哨音。书斋中的诸书生一凛,这是澳洲人的快枪声!
澳洲人进城之后,早几个月广州城内城外不时都能听闻到这样的枪声。但是近几个月,随着治安渐渐平靖,已经很少听闻到这样的枪声了。
现在突然响枪,枪声还这般的密集――听声音,似乎距离此地也不远。到底是澳洲人又在“搜缴匪徒”还是官兵突然打了回来?原本高谈阔论的书生们突然间噤若寒蝉,谁也不说话了,书斋里一片死寂。
外面的枪声渐渐稀落起来,外面的骚动声却愈来愈大,街道上密集的脚步声既是在内院书斋里也能听得清楚。众人正在焦急,忽见一个杂役从外院进来,有人便赶紧叫住了他,打听消息。
“小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澳洲人突然出动了许多人马,各条街口都布上兵了,禁止行人通行。”
“澳洲人又在全城大索?”
“听闻说是。不过具体抓谁却不知晓。小的在门口只见街道上在过兵,不光是警察,还有什么国民军……连倭人和朝鲜人都出来了……”
众人议论纷纷,这样的全城大索的搜捕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了――不知道是何方神圣,居然能让澳洲人下如此大的力气来对付?
虽说满心疑惑,但是诸生一听只是在全城大索,不是大明又打过来了,脸上的神情又轻松了许多了――自古过兵如遭匪,澳洲人算是个异类!要是真得大明官兵打回来,那是逃命也来不及了。
气氛一轻松,书斋里又开始了海阔天空的闲聊。高令达听得无趣,却也只能耐着性子,好不容易捱到天色将晚,杂役们说外面的封锁已经撤销,他这才起身,略略收拾了下出书院回金花庙去。
封锁虽已撤销,街面上的警察和国民军依旧不少,路口的拒马也未撤去。个个神情肃杀。警察警棍盾牌,国民军荷枪实弹不算,枪上还上了雪亮的铳剑,看上去寒气森森。至于那些为澳洲人卖命的倭寇,腰插双刀,脸上罩着狰狞的铁面罩,与恶鬼相仿。高令达不敢多看,夹着书包贴着墙根走路。
街上行人稀少,高令达匆匆而行。街上三三两两的有澳洲人的小吏出没,铁皮桶和长把的扫帚。似乎在往墙上涂抹什么标语告示。这在广州不是稀罕事,高令达无心去看。正闷头走路,忽然听到街道上一阵喧哗。他赶紧往旁边一躲,却见路上来了一行囚徒:几十个破衣烂衫,鹑衣百结的乞丐,用绳子捆成一串,被上了刺刀的士兵押送着蹒跚走过。他们的脸色困惑而震惊,仿佛还没弄懂是怎么回事。有人的身上有伤,胡乱的包裹着,渗出斑斑血迹来。警察们拿着棍子,不断地驱赶着他们快走。
这是怎么回事?高令达暗暗惊讶。自从潮州会馆暴乱之后,高天士便吩咐各窦口“小心从事,不要触了髡贼的逆鳞”,因而各窦口都很收敛,许多过去习以为常的生意都不敢做了。大哥继位之后,尾巴夹得更紧。这些人是哪个窦口的,犯了什么事触怒了澳洲人?想到刚才的鸟铳声,他愈发感到不安了。
高令达正惶惶不安,忽然见到前面几个刷墙涂标语的澳洲人已经走了,墙上已经用白灰涂满了文字。他一抬头,正看到“乞丐”二字。他吃了一惊,赶紧走过去仔细读了起来。
这一看,便如三九天被人浇了一桶雪水。
却见题目是:大宋澳洲行在广州特别市强制收容乞丐游民公告
他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下面写得是什么竟然一句也看不出来了。高令达当然知道这布告意味着什么――进城半年来,澳洲人虽然不断的挤压的乞丐们的“生存空间”,但是由于双方实力悬殊,高天士也好,高令项也好,都不敢与其正面对抗,只敢暗中使些阴招。因而双方虽小有摩擦,但是大致还是相安无事。高家和大骨们,还存着一线希望,能这么熬个五六年,等大明来收复广州再做计较。
而这布告,便是髡贼是对关帝庙人马的宣战书!
高令达浑身发冷,一时间竟然呆住了。
正在发呆,胳膊给人一把揪住。他吃了一惊,正要质问,只见来人已经将他一把拖到了旁边的一条支巷里。
高令达定睛一看,来人他不认识,从穿着打扮来看,亦是个儒生,
“你怎么还在街上闲逛!”
“你是何人?”
“我是什么人不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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