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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不得·画瓷-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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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别哭呀……大不了我赔你呗!”

“你赔不起!”

“……”

芳姑姑跑来抱我,还叫小太监把王嗣赶走。我哭得很厉害,视野一片模糊,转头看见王嗣抓耳挠腮的样子,像只受了惊吓的顽猴。

那年夏末,父皇四十大寿。

外面四处都在打仗,每天都有带血的战报送回宫来。

寿宴办得很简略,连喜庆的乐声听起来都有些悲伤。

那一天,金子哥哥回来了,他戴着头盔,腰间佩剑,卷了一身战火的硝烟味。眉目间是我从未见过的深刻悲伤。他身后的随从抬着用白布裹好的尸首,即使裹得那么严实也难掩腐臭味。

母后将我的眼睛捂住,紧紧抱在怀里。

我只能看见指缝中的几线光亮,懵懵地问:“母后,那是谁?”

“是大皇子。”

“大哥哥……死了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如蚊子一般细,被铺天盖地的痛哭声掩盖了。

大皇子的生母贤妃娘娘跪在地上垂泪的样子,我永远也忘不掉。

她眼睛睁得很大,只流泪,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好像整个人已经空掉了,徒留一副躯壳在那里。这画面一直烙在我心底,是我对于死亡的最初印象。

我抬头看看母后,又看看金子哥哥。我问母后:“金子哥哥这次回来了就不走了吧?”

母后只回答我说:“你哥哥是太子。”

我害怕极了,躲在母后怀里嘤嘤地哭起来。我害怕有一天金子哥哥也会被人抬回来,害怕母后像贤妃娘娘一样想哭都哭不出声。我所依赖、我所喜欢的人,会因为这场战事一个个离我而去。

于是,才八岁的我,郑重其事对父皇说:“我要去和亲。”

刚刚过完四十寿诞的父皇变得憔悴、苍老,他对我笑,“长安,你真是傻孩子。”

“我去和亲,哥哥们就不用打仗了是吗?”

父皇慈爱地摸着我的头:“你太小了,长安,等你长大了,战就打完了。父皇会给你挑一个好驸马。”

“我要一个了不起的驸马。”

“哦?如何了不起?”

“像金子哥哥一样。”

“好,父皇一定把最好的驸马留给你。”

但是我又想起来,长兴姐姐比我年长,她还没挑驸马,我怎么可以抢先呢?于是拽着父皇的胳膊蹭了蹭,“最好的驸马给长兴姐

45、白如玉…1 。。。

姐好了。”

父皇失神地看着桌上的奏折发愣,当时我以为他在想谁是最好的驸马呢。

后来我才知道,战事已经蔓延,父皇根本没有时间来为我们操办婚事。

我和长兴在御花园等了许久,终于见到换了常服的太子,干净磊落。他过几日又要走了,我真不喜欢他穿着战甲的样子,很冷、很慑人。

待他走近,我才看见他身后跟着那个上蹿下跳的坏小子。忍不住拧了眉头,抱怨:“金子哥哥怎么把他带来了?”

“他父亲已经阵亡了,他世袭将军之职,可是年岁尚小,父皇就暂且将他收养在宫里。”

我原本厌恶他的心思在这瞬间一扫而光了,同情地看着他。

王嗣规规矩矩上前来参见我们,双手捧上一只奇丑无比的破碗:“长安公主,我把碗粘好了,虽然不太好看,但是我已经尽力了,请公主恕罪。”

粘成这样也好意思还给我,我好气又好笑地把碗拿过来,“看在你诚心认错的份上,本公主饶恕你了。”

“谢公主!”

我觉得他板着脸的模样真好笑,于是背过身去偷笑。长兴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又与金子哥哥说话去了。

秋天,应是芳姑姑出宫的日子了。

可是她没有出去,因为战乱的缘故今年没有选宫女,芳姑姑只好留下来。她说要陪我一起等金子哥哥凯旋归来,等我们将夏族蛮夷赶出中原大地。

我在书房里画瓷,跟着师傅一心一意学字、学画。

画是魂,瓷是骨,若要制成一件绝世瓷器,必须做到心无旁骛,魂骨合一。

王嗣趴在窗户上偷看,其实我早就发现了,故意装作不知道。

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就这么日复一日地趴在窗户上看。

某天,我如常在书房里练习工笔画,王嗣突然跑了进来跟我说:“方才我在御花园看见贤妃娘娘和皇上。”

“哦。”我认真画画,没看他。

王嗣神秘兮兮说:“皇上要把四皇子也送上战场,贤妃娘娘跪在地上哭呢!”

我的笔终于停下了,摔在一旁,好好一片雪白的瓷板被弄花了。“贤妃娘娘只有两个孩子,父皇真狠心。为什么我们大褚国没有战无不胜的将军呢?像戏本里唱的霍去病、薛仁贵,都是很了不起的人。”

王嗣手里挥着一柄木剑,神气道:“再过几年,我就是大褚国最了不起的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白如玉这一大章都将是丝绦的故事,算是她讲给皇帝听的内容

46

46、白如玉…2 。。。

父皇信佛,总是虔诚地在佛祖面前祈祷国泰民安。

可是佛祖并不保佑我们。

半年后,我的四哥投降了,成了蛮夷的俘虏。

太子带领重兵突袭敌营,将四皇子从蛮夷手中救下,亲自送回宫。

春日煦暖的阳光照耀着依旧辉煌的宝殿,只是宝殿的主人垂垂老矣。

父皇从高座上一步一步走下来。他痛心疾首说:“老四,你怎么可以降?你大哥宁死都不给蛮夷下跪,你怎么可以弃甲投降?”

“父皇……儿臣辜负了您、辜负了臣民。”四哥不停地磕头,如镜的大理石地面被血迹污了,斑驳模糊。

父皇取了金子哥哥的佩剑,指着四哥说:“我大褚国没有你这样贪生怕死的皇子!”

一个利落而熟练的动作,三尺长剑刺透了四哥的胸膛。

“父皇——”

“皇上不要!老四!”母后从我身边冲了出去,扑在四哥身边。有汩汩淌出的鲜血浸染了母后的绸衣。

我的眼睛不知被谁蒙上了,大殿里安静得出奇。我于一片黑暗中想起贤妃娘娘垂泪的样子,心骤然揪成一团。

“长安乖,不要睁开眼,芳姑姑带你回去。”是长兴姐姐的声音,是她用手捂住了我的双眼。

我两腿发软,勉强走几步就摔倒了。

芳姑姑抱着我逃命似的跑,我听见她急剧的心跳和喘息声,才知道她也很害怕,我以为只有小孩子才会怕,原来人长大了也会害怕死亡。

我惶恐地望着她说:“姑姑,我只剩五个哥哥了。”

幸好,我的金子哥哥是个大英雄,他智勇双全,令敌人闻风丧胆。

为了金子哥哥,我决定每日习完书画便和母后一起去祠堂里祈求祖宗庇佑。

往日贤妃娘娘也去的,可是四哥没了之后她再也没来过。

某天夜里,她在父皇的龙床上服毒身亡。那时父皇正在熟睡,直到清晨才发现她的身子已经冰冷僵硬。

听说四哥死的时候她都没哭,她死的时候七窍流血。

那是血泪,她故意死给父皇看的。

这个时候的皇宫连一场像样的丧事都办不起,简单地将她安葬。

贤妃出殡的那天夜里,我突然醒了,听见母后哭得撕心裂肺。

我想去看看,芳姑姑不让,她紧紧搂着我哽咽道:“小公主,皇后娘娘扛得太辛苦了,就让她哭会吧。”

我的眼眶也打湿了,泪珠儿啪嗒啪嗒往下掉。

此时我异常地清醒,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失去自己的孩子。

为了母后,我们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我会每天为金子哥哥祈福,我会努力地长大,像长兴保护我一样地保护她、保护亲人、和百姓。

除了外敌侵略,内忧也不断,那些曾被流放的亡命之徒趁乱集合势力造反起义。

他们打着

46、白如玉…2 。。。

各种各样的旗号欺压百姓、对抗军队,四处作乱。

我深切体会到什么是危在旦夕。担心一睡着,第二天就已经改朝换代了。

母后一日比一日消瘦,她挂念太子,因为有两个月没收到他的信了。

不知道他在哪里,战事是否顺利,身体是否劳累。

母后习惯站在太液池边望着北方的高空,待日落之后,叹一声:“一定要回来啊……”

太液池里的莲花开得十分好看,可是我们的国家岌岌可危。

我盘膝坐在岸边,怀里抱着一只笔筒。

笔筒上画满了连天的碧叶和数朵怒放的荷花,已经烧了一层底釉。还要烧一层,师傅说这只笔筒要做成孔雀蓝釉。

父皇赞我画得好,可是有些空,叫我写行诗上去。

我只怨平日里读书少了,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合适的。父皇笑了笑,拿过去写了句诗。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落款写了他自己的名字。

父皇极少留下自己的名款,我将这只笔筒视作珍宝,郑重地交给师傅,让他仔细地给我烧好孔雀蓝,只准成功,不许失手。

师傅没有令我失望,笔筒烧好了,瓦蓝的釉色均匀漂亮。

王嗣也惊奇地赞叹:“真是稀奇的宝贝,这样的颜色我竟从未见过!”

师傅说:“这还不是最难烧的瓷器,最难的是红瓷。”

我反问:“红瓷?宫里不是有么?”

“宫里仅有两只,那是微臣的祖师爷烧的红瓷,光滑如凝脂,毫无瑕疵。”

“那我们也烧红瓷吧。”

“微臣毕生心血都耗费在上头了,可惜仍然没有满意的结果。”师傅惋惜道。

此后,我心心念念想的都是这个。

费劲地从母后那里将两只红瓷花瓶讨来,每日对着看,吃饭也看,睡觉也看。

红瓷有两层釉,当中的图案是用金粉描的。

我问母后,为何红瓷要用金粉描图?

母后道:“红是血,金是肉,瓷为骨,画为魂。”

这话我听过一遍就忘不掉了。

只有景德镇烧得出红瓷,听说那边的土地都是红色的。

我央求父皇送我去景德镇学艺,那里是战火尚未殃及之处,还算安宁。

父皇犹豫了几日,暗暗与母后商量,最后同意将我送走。

芳姑姑带十名宫女、一支禁卫军随我一同南下,在景德镇一呆就是两年。

还有王嗣也去了。他怀里揣着父皇的谕旨,说要保护我一生一世。

我当时不知道那是什么谕旨,总是想方设法去偷看。可惜王嗣藏得太严密了,他那么个大大咧咧的人,有时候做事又滴水不漏,我始终没找到那道谕旨。

我觉得那两年是我最快乐的日子,阳光都那么干净透明。

连绵的山峦是四季常青的,不必担心冬天会有多么萧瑟。而到了春

46、白如玉…2 。。。

天,田野里会开出金灿灿的油菜花,远处的山坡上开满茶花。

这个地方没有血没有泪,没有战报没有等待。

只有一摞一摞的素胚,长了铜锈的器皿,红砖垒砌的高高的窑炉。

我做泥胚的时候,王嗣总是帮我拉盘。

其实他是想借机偷偷看我,还以为我不知道。

红釉是比金子还珍贵的东西,一件红瓷需要进炉烧四次方能成器。

一批烧十件,一件能成,可仅成的那一件也并不完美。

师傅对于瓷器的要求极为苛刻,稍不满意便要罚我。

那时师傅还在研究从外邦传入的一种瓷器。原本是景德镇的薄胎瓷,传扬出去之后,有人在黏土中加入动物骨粉,制成了更加透光的骨瓷。

因为需要大量骨粉,王嗣便整日敲敲打打,帮师傅磨粉。我听着不胜其烦,连笔都拿不住了,任性地冲他嚷嚷。

他捂着耳朵躲开,我不罢休,追上去打。

他忽然跺一跺脚大叫:“哎唷!你再这么凶我就不要你了!”

我直拿笔戳他,“你说什么?讨厌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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