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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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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操之离着十来步便深深一揖,恭敬道:“小子陈操之,有扰仙翁清修。”
    葛洪声若洪钟:“小小年纪来访老道作甚?也想求长生吗?”
    陈操之道:“闻道有先后,岂在年长年少!即以弈道论,垂髫童子可赢白发老翁,何也?”
    葛洪大笑:“少年人,口气不小,你要与老道谈玄论道?”
    陈操之道:“正想向仙翁请教。”
    葛洪道:“老道问你一难,如能答上,即请入道院坐,不然,哪里来回哪里去。”
    陈操之道:“敢请仙翁问难。”
    葛洪雪白长眉微微抖动,吟道:“我命在我不在天,还丹成金亿万年——此言何解?”
    陈操之略一思索,琅琅道:“儒家以为命运天注定,而道家则认为可以通过炼气服丹改变自己的命运、乃至掌握自己的命运,长寿长生,亦非虚无缥缈、不可追求。”
    葛洪的这两句话不算深奥,以陈操之两世的见识自然应答如流,但在葛洪看来,这少年的回答已经足以让他惊异了,又问:“那依你之见,儒道两家论命,孰优孰劣?”
    陈操之微笑道:“仙翁,这是第二难了,似乎应该进道院坐定再谈。”
    葛洪哈哈大笑,上前挽起陈操之的手,并肩步入道院。
    初阳台道院颇为简单,只有一间三清殿,供奉元始天王、玉晨道君和太上老君,另外几间是丹房、书房、卧室和侍者道童的居室,一个小院,有数株葛洪手植的梅树。
    葛洪携着陈操之的手到书房坐定,陈操之见四壁书架卷轴落落大满,不禁喜上眉梢,便求葛洪允许他借书回去抄录,五日之内必还。
    葛洪幼时家贫,也是四处求书手抄,今见少年好学,甚是欢喜,道:“好,每次只借一卷,归还另借。”
    道童奉上苦茶,这一老一少便问难辩论起来,陈操之对道家典籍所知不多,只有一部《老子》算是颇通经义,其他什么《太清九鼎丹液经》、《白虎七变经》、《洞玄五符经》他听都没听说过,但陈操之有识见,思路敏捷,用后世的化学知识来理解葛洪的金丹术,倒能频频骚到葛洪的痒处,毕竟隐居无知己是很寂寞的,胸中学问无人倾诉更是寂寞,所以,发如雪的老仙翁大为高兴,谈兴浓郁,不觉日已黄昏,天色昏暝。
    陈操之惊起道:“啊,闻仙翁高论,小子受益实多,只是天色已晚,小子要赶回去了。”
    葛洪犹自不舍,道:“让你那健仆回去报信,你就在道院歇下,明日再回,免得昏黑赶路。”
    陈操之道:“家慈会倚闾盼归的,小子这就告辞。”
    葛洪便不再挽留,叮嘱陈操之有暇即来访,道院藏书尽他浏览,又命那个仿佛是聋子的魁梧大汉送陈操之主仆一程。
二十二、两难
    来福从钱唐县城赶回陈家坞时,天色已暮,两户佃客拖儿带女一共七口人已在九曜山北麓的农舍安置好,另有一老一少跟着来福进了坞堡,老的独臂,脸部伤疤纵横,少的年约十二、三岁,却高大如成年男子。
    来福心情很沉重,但操之小郎君交待的事他都一件件办妥,绝不懈怠。
    陈母李氏正带着宗之和润儿倚着三楼栏杆朝北眺望,盼着陈操之归来,等了好久都没见人影,日已西下,倦鸟归林,眼睛都看酸了,但总想着也许下一刻,小冠葛衫的操之就会从那排柳林后转出,朝坞堡大步走来,所以就等了又等,却看到来福带着两个面生人回来,下楼去问知究竟,便道:“也好,就留下吧。”问那独臂老者姓名,说是叫荆奴,那少年才十二岁,名叫冉盛。
    来福没看到陈操之,便问陈母李氏,陈母李氏蹙眉道:“跟着一个皂袍道人去宝石山了,到现在还没回来,真让老妇担心。”
    来福有事急着要向陈操之说,顾不得一日奔波的疲劳,说道:“主母放心,来福这就去接小郎君,说不定很快就遇上了。”
    少年冉盛在陈家坞只认得来福,便说也要跟去,独臂老头荆奴似乎唯冉盛马首是瞻,冉盛要跟去,他自然也要跟去。
    来福便去厨下取了三竹筒水,十来个麦饼,与冉盛、荆奴三人一路吃着往宝石山而去。
    往北走出五、六里,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五月初七的夜,上弦月还没有出来,星星又被云翳遮蔽,望出去都是黑朦朦的,只勉强可辨别脚下道路。
    来福正后悔没有带灯笼来,就听少年冉盛道:“来福叔,那边有人来了。”
    来福定睛细看,隐约见远处有一点微光缓缓移动,好似荧火一般,若不是仔细看还真辨不出来,赞道:“还是少年人眼睛好使。”加快脚步迎上去。
    那点微光很快扩大成一盏灯笼的模样,来福双手围成喇叭状高声唤道:“是操之小郎君吗?”
    灯笼那边即应道:“是,小郎君回来了。”是来震的声音。
    两边人很快走到了一起,来福还没来及说话,就见陈操身边那个挑灯笼的魁梧大汉将手中的长柄灯笼往他手里一塞,转身大步就走,眨眼消失在黑暗里。
    来福莫名其妙,好在小郎君和来震、来德都在,也就不在意,挑着灯笼往回走,灯笼只照陈操之身前。
    陈操之不安道:“来福,是我娘让你来接的吧,我在葛仙翁那里呆得太晚,让娘挂心了!”又凝目细看来福带来的两个人,展颜道:“来福把他二人接来了——哦,荆奴、冉盛,很好,你二人以后就在陈家坞住下,日后要走,说一声便是,我备盘缠相送。”
    “咦!”少年冉盛记得那日西集上的陈操之,奇道:“你,你,小郎君如何说我二人要走?既如此,为何收留我二人?”
    陈操之说道:“两位也是北地来的无籍流民吧,我陈氏并非士族,难以庇护你二人,一旦官府检籍就要抓你们去,只有事先一走了之。”
    冉盛“哦”了一声,不再言语,这个十二岁少年有着非同寻常的沉稳。
    来福一边走一边向陈操之禀明去钱唐县城所办之事,最后说到去冯梦熊府上问户籍时,来福语气停顿了一下,愁得不知怎么开口——
    陈操之便问:“冯叔父不能帮你办户籍吗?”
    来福应道:“是,冯县相很气愤,说原本办户籍不是难事,是鲁主簿故意刁难,说什么要按律办理,不该占有的荫户必须清理出来,移送侨州安置。”
    永嘉南渡之后,江淮以北土地沦陷于胡族铁蹄之下,大批流民南迁,往往是举族、举县的大迁徙,这上百万北地流民来到江南,东晋朝廷为了管理他们,便在江南地广人稀之地按流民原先所在的州县设立相应的侨州、侨郡,同一州、郡的流民依旧居住在一起,以便管理,来福是兖州人,侨兖州在哪里他都不知道,反正不是什么好地方,迁到那里去日子会很艰难。
    陈操之道:“办个户籍不算什么违律,按理说鲁主簿不会这么驳冯县相面子的——”
    来福愁眉苦脸问:“那是为何?”
    陈操之不答,说道:“来福你不要着急,会有办法的。”
    一边闷头赶路的少年冉盛道:“来福叔莫急,真要是不行,到时你一家与我和荆叔一起逃跑便是,等七月检籍结束后再回陈家坞,县上的什么鲁主簿难道还能整天候在这里!”
    流民,流民,就是到处流动,官府拿他们也没办法。
    来福考虑的不仅仅是他自己一家人,说道:“只怕县署的官差会为难操之小郎君,我一家可是注了陈氏家籍的荫户。”
    陈操之道:“现在距七月检籍还有两个月,咱们还有时间准备应对之策,既然鲁主簿假公济私要为难我钱唐陈氏,那我就让他钱唐鲁氏沉沦到底!”舒缓了一下语气,又道:“先不说这些,来福你放宽心,西楼陈氏与你来福一家绝不会分离的,陈家坞就是我们的家园。”
    陈操之说话一向温文尔雅,这样激烈的措词来福是第一次听到,知道小郎君动怒了,不过小郎君真有对付鲁主簿的法子吗?不管怎么样,小郎君的话让来福比先前安心多了。
    陈母李氏、宗之、润儿,还有小婵、青枝、曾玉环、来圭、来圭的妻子赵氏,都在门前候着,远远的看到一盏灯笼转过柳林,小婵、青枝等人便一齐欢呼道:“操之小郎君回来了,回来了!”
    陈操之加快脚步,来到母亲跟前,看着母亲衰老的容颜和欣喜的眼神,长跪道:“娘,孩儿让娘担心了,孩儿以后再不会晚归了。”
    陈母李氏赶紧搀起道:“回来就好,去宝石山一来一回四十里路呢,腿都走痛了吧?”
    陈操之道:“还好,孩儿体格比以前强多了。”
    陈母李氏听了欢喜,携了儿子的手进坞堡大门,却见祖堂前踱过来一人,看那走路的样子就是个浮薄之人,这是陈操之堂伯陈满的次子陈流,在县署做不入品的小吏,蝇营狗苟,名声颇恶。
    陈流笑嘻嘻道:“七叔母把十六弟找回来了?十六弟即将成丁,还这么让七叔母操心,真是不——”
    “是老妇命我儿去宝石山访道,晚归片刻有何妨!”
    陈母李氏哪里容得这个人品甚劣的陈流说操之半句不是,冷冷地打断陈流的话,携着儿子的手盛气走过。
    陈流很是恼火,冲着陈操之的背影叫道:“过几日县上便要差人来给陈氏田产重新评定品级,七叔母和十六弟不着急吗?”
    在东晋,只要是可以比较的物事都分品级,田地也按膏腴贫瘠分为九品,西楼陈氏的二十顷地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下品,下品田地缴纳租税要比上品田地少很多,若全部调为上品田地,那西楼陈氏的佃户都会承担不起租税,而且陈操之一家也要支付巨额赋税。
    陈母李氏脚步稍一停顿,有些迟疑。
    陈操之搀着母亲,轻声道:“娘,我们走,不要理睬,他这是要挟。”
二十三、异相
    给农户田产评定品级之举弊端极大,朝廷官府并不能因此而获得更多的租税收入,却给了奸吏猾胥剥善害民、贪赃枉法的机会,有些吏治黑暗的郡县甚至造成农户树不敢种、田不敢垦,屋墙颓败都不敢加泥的地步,生怕被提了品级、升了户等,遭受繁重捐税的敲剥。
    但钱唐县这些年来吏治一直还算清明,而且品评田产是十年一次的,因为十年间土地肥瘠或许会有变化,吴郡十二县上次田产品评是七年前,还未到十年之期,这鲁主簿一上任就要这样折腾善良农户?
    陈操之安慰母亲不要多虑,西楼陈氏的二十顷地都在明圣湖畔,怎么也不可能评为上品田地!
    明圣湖这一带两百年前几乎没什么居民,因为以前这湖与海相接,水是咸的,就连打出来的井水都是咸的,后来湖与海隔开后,附近山涧的水往湖里聚集,年深日久,这湖水逐渐成了淡水,湖边也就逐渐有了人家。
    陈母李氏道:“就怕北楼的那个陈流暗地里捣鬼,怂恿你六伯父谋夺我西楼田产的其实就是这个陈流,陈流在县署做刀笔吏,说那些话不会是空口无凭的,得防着他点。”
    陈操之想了想,说道:“明天孩儿找四伯父说说这事,家族内部的事就在家族内部解决——娘,你好好歇息吧,不要太操心,有孩儿呢,孩儿如今长大了是不是?”
    陈母李氏慈爱地摸了摸儿子的脸颊,道:“你也才十五岁嘛,就要为家事操心,每日还要勤学苦读,娘看着都心疼——好了,丑儿也早点歇息,今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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