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轸花辞-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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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耐心地对谢流红解答道:“回禀娘娘,臣年幼时曾遭家中大火损毁容貌。是故,臣用黑纱遮面,防止丑陋的相貌惊骇别人。臣不愿因天降横祸而自暴自弃,便发奋苦练画技。微臣进宫之时,已向皇上禀明原由。圣上英明仁慈,并不因臣之容貌而轻贱于臣。反而于万人之中钦点臣进了翰林院。臣心中万分感激,自当感恩戴德,不负圣恩。”
谢流红听了楚长庚不幸的经历,心生同情,同时又感佩于他平淡沉静的话语中流露出的身残志坚的意志,肃然起敬道:“大人之言,本宫佩服。刚刚是本宫失言了,大人莫怪啊。”
楚长庚惶恐道:“微臣不敢,娘娘言重了。”
谢流红请楚长庚上坐。楚长庚撩衣坐定,眼眸下垂看地,双手扶于膝盖,温言道:“娘娘,皇上昨日下旨命翰林院做一幅游乐图,要将宫中的众位贵人娘娘,全都绘于其上。臣不才,负责绘娘娘的图像。臣必须将娘娘的行、坐、卧等各种姿态描绘下来以求精益求精,不知娘娘这几日可得空闲?”
谢流红欠了欠身,笑道:“可巧我这几日白日都有空。大人得空便过来吧,别耽搁了皇上的吩咐。”
楚长庚离座,行礼道:“是。”
谢流红与楚长庚一见如故,两人年纪相仿,通晓诗书,话题投机,相聊甚欢。楚长庚听闻宫人们将这位谢娘娘传得神乎其神,毕竟她与皇帝的邂逅太过传奇。他还曾担心谢昭容出身宫女,年纪轻轻,深得圣宠,会变得嚣张跋扈,盛气凌人。今日一会,她知书达理,温柔谦和,难怪皇上会对其一见倾心了。
等谢流红请教完绘画的问题。楚长庚欠身离席,起身与她作别,返回翰林院复命。他撑起靠在门边的青竹伞,走下石阶,在几位宫女的送别下,进入茫茫无边的皑皑雪幕中。
出了殿门是一层层高耸的黄瓦红墙,夹在沉闷的宫墙之中的是一条漫长的大路,地上覆满了厚厚的积雪,踏在上面嘎吱作响。这贯串南北,纵横东西的路看似平淡无奇,它们却承载了帝国里最隐秘的故事,鲜血、尊荣、斗争、杀戮,它们是饱经风霜的历史见证,每一个走在上面的人都会莫名的产生一种敬畏感。
在宫墙的下一个转弯处,楚长庚与一位身穿武将官服的年轻武官插身而过。为了防止自己滑到的两人都专注地盯着地面,彼此视而不见。
二人错过的瞬间,一株伸出宫墙外的雪松枝桠不堪重荷,身躯微躬,“啪”,一团积雪砸落在武官的身后。武官闻声回头,眼光顺势落在了楚长庚的背后。楚长庚没有听见,他端着竹伞,安静地在风雪中行进,身后留下了一长串笔直的脚印,不紧不慢的步调似与无声的飘雪融成了一首静美的诗篇,从年轻武官的心头流过。
“似曾相识”武官心里念着,目光炯炯的盯着楚长庚的背影,面部表情的快速变化难以跟上他内心狂乱的节奏,紧紧皱眉的疑惑、展颜舒然的微笑,甚至难分难解的愁苦都从他俊朗的脸上一一闪过。轻快的步伐随着脑中不断变换的各种想法而停滞不前,他呆立雪中,被自己幻想出来的困境逼得进退维谷。
几位在宫中巡逻的士兵,路过他身边,他们将手中的兵器立于身边,停下脚步,抱拳齐声道:“见过施将军。”施佳珩缓过神来,如同大梦刚醒般,记起这里是皇宫,自己是右卫将军,现在要去向上将军述职。他轻晃了一下脑袋,表情中略带茫然地“嗯”了一声,抬腿时发现自己脚如注铅,原来是在寒雪中站的太久,双脚冻僵了。
完成了一天工作的施佳珩婉拒了同僚们宴饮的邀请。他既没有按时回家晨昏定省,也没有像长安城里贵族子弟去宫外的歌舞坊寻花问柳。他换了身便服,悄悄地离开众人的视线,独身一个人隐于翰林院外的枯木丛中,一待便是一个时辰。
沉重的大雪将天空压制的容颜惨澹,各处宫殿的纱窗上早早地便映出了大大小小的光晕。不久,翰林院门口响起一阵骚动,不断有人从里面出来,小厮们跟在这些大人后面撑着伞。他们三三两两的拱手作别,挥手再见。
许久,众人散去。翰林院的大门一直保持着众人离开时大敞的状态,院里几幢古色古香的建筑里透出熹微的烛光,这一切都提醒着施佳珩,他等的人并没有跟随众人离去。他耐心的藏在树后,紧盯着大门的眼睛不敢眨动,仿佛在草原上伏击敌人似的用心。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院里最后一丝烛光熄灭,一个人从院内出来。他将大门关上,用铜锁锁牢,临走前习惯性地拉一下锁。
落在地上的雪瓣像缩了水的葡萄只剩下果核那么大,月亮悄无声息地爬上天空。施佳珩眼前的景象被月亮的清辉照亮,一个头戴黑帷帽的文官站在月光下,一团团白气从他黑纱帘后面的嘴中冒出,他伸手接住从天而降的雪粒,在手心里揉了揉,抽出搭在肩上布囊里的竹伞,朝宫门的方向走去。施佳珩心中一喜,果然是自己今天下午遇到那个人。
施佳珩一路尾随他出了元新宫,两人穿过街巷,绕过几个平民居住的里坊,走到城东南一处僻静的小巷,巷子前宽后窄,两侧皆是排列整齐的民居,月光从两人后面射过来,将屋檐的影子拉长投到地上和墙壁上,使得前路更加黯淡,模糊不清。
无法像贵族们彻夜享受的长安普通市民依偎在温暖的衾被酣睡,房屋里没有灯光照明,路上亦没有行人。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万籁俱静的路上。纷纷扬扬下了一天的大雪被月亮圣洁光辉驱离了长安城的上空。雪停了,前面的人收了竹伞,纵了下扛在肩上的布囊,放慢了脚步。
前方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吸光了所有的光亮,只余下无尽的黑暗。
前面的人脚步平稳地走着,当他的脚离开最后一丝光线所能照亮的区域时,他忽然加快了脚步,整个人淹没在黑暗中,不见踪影。
施佳珩也跟着快步追上去,转眼间,置身于一团漆黑之中。一连串轻微的脚步声从他耳畔滑过,有人从他左侧绕到他身后,他脖子一凉,一把寒气逼人的长剑横贯在他的肩上。他反应敏捷,当机立断,雷动风行般地出手抓向袭击者的喉咙,右手擦过那人握住剑柄的冰冷手指。那人不着痕迹地退了一大步,半个身子暴露在了月光之中。
施佳珩身子一僵,手停在半空,转惊为喜道:“云汐,我可找到你了。”
施佳珩喜形于色地上前两步,谁知那人手上一紧,朝后又退了一步,整个人则全部落在他的视野中。退后的同时翻转剑身,锋利的剑刃死死地贴在他的喉咙之上。
“别动!”那人冷冰冰地低吼道,“阁下跟了我一路,不知究竟有何贵干?”
施佳珩一腔欢喜被对方冷淡的态度冻结成冰,他焦急地辩解道:“云汐,我是施佳珩啊,你不认识我了。这几个月你去哪儿了?你可见到你舅舅了?我在宫里遇见你,心里猜了个**分。我在翰林院外等了你好几个时辰,好不容易见到你。你好吗?为什么你会进翰林院呢?”
那人侧身歪头,借着月光,果见施佳珩身上的长袍被雪水进的湿漉漉的,嘴唇冻得发紫。他心有不忍,收剑立于身后,冰冷的态度不变:“阁下想必是认错人了。在下楚长庚,”他横剑抱拳道:“不是什么云汐。我与阁下素不相识,阁下还是请回吧。”
长剑入鞘,楚长庚目不斜视地重新回到暗处,在巷子的左边,推开了一扇门,原来这巷子的尽头竟是一处小小的四方宅院。
施佳珩狐疑满腹。楚长庚并没有给他任何释疑的机会,不理不睬,疾步快走,闪入门内,反身合门。施佳珩情急之下,不作他想,侧身挤进门缝,扯住楚长庚的衣袖,满脸急切,张口欲言。他忍无可忍,拔剑斩向施佳珩的手腕,施佳珩站如松柏,岿然不动,有意要试探对方。
剑刃贴到手背时,倾斜下滑,整齐地切下了一截衣袖,断了的衣袖如折了翅膀的银色蝴蝶,笨重地跌落,盖在施佳珩的靴面上。
楚长庚扬眉厉视道:“阁下难道非要与在下为难不成?若是阁下纠缠不休,休怪我剑下无情。”
他左手暗运劲力,朝着施佳珩的胸口猛然一袭。施佳珩踉跄地退了几步,跌出门外。楚长庚见势关门,插上门闩,搬来院中大门抵住大门,下面的门边与门槛之间的缝隙则被掉在地上的半截衣袖堵得严丝合缝。
施佳珩如坠五里雾中。屋里的人的确是楚云汐,他跟她打了个了照面,虽没见到真容,但自信不会认错。可为何对方要装作不认识自己?云汐究竟有何苦衷,她来长安要了结的事情可否办妥?她又为何进宫,成了翰林院的书画待诏?他想问个究竟,楚云汐没有给他半点时间,急急忙忙地将他赶出门外。她是害怕自己会出卖她,还是有意隐藏着什么秘密?他大惑不解。
既然楚云汐下了铁石心肠,自己便是把门敲破,亦是枉然。他无奈叹气,下午重逢时的激动喜悦已被消磨殆尽。寒风乍起,天边飘起冰雪,月色迷蒙,他顿觉身心俱疲,寒意像一根根尖锐的银针从四肢百骸一齐扎入心底。(。)
第十章 愁肠已断无由醉(三)()
此后漫漫岁月中,楚长庚和施佳珩宛如行走在元新宫里的两条平行线,再无交集。
长安城的冬季漫长而干冷,快过年了,宫里各处开始忙乎起来,张灯结彩的后宫少了几分阴森怨气。宫女们兴高采烈地裁剪新衣服,缝制新绣鞋。主子们忙着夫家与娘家的应酬,没心情,没空闲与奴才们周旋,处罚少了,赏赐多了。众人喜眉笑眼,各宫各殿一派祥和。
楚长庚头顶着回廊上一溜大红宫灯,幽幽地出了绮罗殿。
自今日起,翰林院开始放年假,同僚们大都准备携着妻儿回乡过年。谢昭容最近圣眷正隆,心情大好的她赏了很多东西,赏赐大多让楚长庚当做人情送掉了,他本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朴素而简单生活令他很满足。
与同僚们告别之后,他专门去了趟绮罗殿向谢昭容辞谢,感激她这几个月来的照顾。没顾得上多说几句,皇帝的口谕就到了。楚长庚只得视趣地辞别即将去赴宴的谢昭容,孤零零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日影斜昃,天边燃起了绚烂的晚霞,似一块红色丝绸挂在街道两边的梧桐树树梢上,树叶落尽的枯枝好似士兵手中尖利的抢矛,直插云霄。尘土迫于帝都的神威,俯首帖耳地匍匐于地面,使得街道看起来规整而净洁。忙碌了一天的长安市民,陆陆续续归家,街上行人寥落。
楚长庚神思恍惚,机械地迈着步子,仰视着无边无垠的苍穹,竟无端生出几分“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之感。是啊,所有的人都回家过年了,可自己呢?家在何处,吾将归于何处?天地苍茫,仅余吾一人耳。
他心中恻然,伸手抹了抹干涩的眼角,没挤出一滴眼泪。
一家热气腾腾的馄饨摊前,老板正乐呵呵的殷勤揽客。老板花甲年纪,腰弯背驼,头戴一顶花白小帽,身着整洁干净的麻布粗衫,十分讨喜。脸上皱纹密布,不知是因岁月愁苦忧思所致,还是乐天知命,整日里笑容不断把脸笑皱了。
老板见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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