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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阙春-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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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角余光扫过去,见傅良绍姿态恭敬,伽罗微显忐忑,彼时觉得氛围尴尬。

    谢珩不由放缓脚步,看了傅良绍一眼,“伤势都痊愈了?”

    “承蒙殿下记挂,蒙将军照顾得十分周到。”傅良绍拱手,“来洛州的路上,罪臣听闻小相岭一役,殿下以千余兵力击退宋敬玄两万人马,神勇气概令百姓称颂,罪臣虽未能亲眼目睹,也十分敬仰。”

    谢珩唇角动了动,道:“傅大人能在石羊城外行刺鹰佐,胆气也令人敬重。”

    这般寒暄着,渐渐靠近傅良绍的住处——就在杜鸿嘉等人所住的阁楼里腾出一间来安置,离紫荆阁不算太远。

    谢珩能陪着伽罗等傅良绍半个时辰已是难得,瞧见阁楼外杜鸿嘉陪着谭氏和岚姑,已满面笑容地迎过来,再一瞧伽罗和傅良绍瞧着那位表亲时的笑容,没再多说,在岔路口脚步一转,径直往紫荆阁的方向走过去。

    伽罗微愕,旋即恭送,见谢珩越走越远,背影沉默又挺拔,眼中忽然觉得刺痛。

    父女重逢,自是格外欢喜,杜鸿嘉陪着坐了一阵,被谢珩因事召走,便剩祖孙三辈在屋中。傅良绍被困北凉太久,又身受重伤,伽罗担心了将近一年,便听故事似的,问从他如何从丹州到北凉,在石羊场的处境,如何确信娘亲是死于鹰佐之手,又如何向鹰佐复仇等等,事无巨细,追问不停。

    傅良绍耐心作答,只说丹州城破时他被掳至北凉,囚入暗室。那枚长命锁的事,南风曾跟他提过,鹰佐似是从游民口中得知,设法逼问,他只咬死不认,期间鹰佐为逼他就范,直言南风是死于他的手,并以伽罗威胁。

    傅良绍囚在暗室,关乎外间的一切消息,都是来自鹰佐之口,他不听也不信,心中却是认定,鹰佐之所以揪着他不肯放,必是没有伽罗的消息,故虚与委蛇,设法拖延。

    后来岳华潜入,傅良绍才知道伽罗险些落入鹰佐的手,又被谢珩救回。而帝都朝堂,确实已如鹰佐所说的,改换门庭,傅家和高家都已落败。

    傅良绍深恨鹰佐,得知伽罗无恙,遂生出报仇的念头。

    其间细节他未详述,只说是以长命锁为借口诱饵,骗鹰佐往南行,期间借曹典的安排行刺,继而脱身。因鹰佐防范甚严,脱身时众人负伤,却也废了鹰佐一只眼睛,重伤他双臂经脉。

    种种起伏,傅良绍尽量说得水波不惊,仿佛那只是平淡无奇的经历。

    伽罗却还是忍不住地回想——被囚禁逼问时的煎熬酷刑,虚与委蛇时的费尽心机,刺杀脱身时的凶险形势,哪怕是杜鸿嘉、曹典那样刚硬的汉子都未必能经受,父亲一介儒士,当初是如何撑过来的?

    她不敢再深想。

    傅良绍亦不愿女儿担忧,等伽罗停止追问,便话锋一转,问伽罗为何在此处。

    这事就一言难尽了,伽罗同谭氏对视一眼,谭氏接过话茬,“这事说来话长。伽罗——”她瞧着外头渐渐昏暗的天色,道:“快到了用晚饭的时辰,不知殿下那里会不会有旁的吩咐,你去瞧瞧。”

    伽罗颔首,请谭氏和傅良绍先坐着,自带了岚姑出去。

    外头暮色四合,腊月寒冬,风格外冷。

    岚姑跟上来,将手炉子递给伽罗,见外头风吹得伽罗发丝飞舞,遂将帽兜给她戴上,绒白的狐狸毛之间,就只剩一张小脸露出来。

    渐渐行至紫荆阁,伽罗的脚步越来越慢。

    谭氏提起谢珩,不过是个支开她的由头,好跟傅良绍单独商议。伽罗经她一提,却添了心事,这才明白方才听父亲说话时,为何总觉得心里某个地方空落落的,不太踏实。

    是为了谢珩。

    今日谢珩忙中抽空,肯陪她一道等傅良绍,着实出乎伽罗意料。然而等两人见了面,气氛却颇为尴尬,伽罗看得出来,谢珩心里毕竟还有芥蒂。

    幼年失慈的仇恨,绝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化解。

    这件事是傅家愧对谢珩,无可推诿,哪怕谢珩给个冷脸,伽罗也难以指责他什么。何况就今日而言,谢珩已经做得很好,甚至他在岔路口却步,独自离去时,伽罗都觉得心疼愧疚。

    父亲和谢珩的关系并非不可调和,从谢珩肯出手搭救就看得出来,哪怕如今有芥蒂,将来也可慢慢化解。

    叫她担忧的是另一件。

    父亲安然归来,那么石羊城里的祖父傅玄呢?

    因为自小不亲近,又被刻意冷落排挤,伽罗对傅玄几乎没什么亲情可言,前阵子辗转反侧时,考虑过谢珩和端拱帝等人,考虑过淮南外祖家,却怎么都没想起傅玄,直至此时才想起来——傅玄当初跟徐公望合谋害死惠王妃,又有许多朝政上的劣迹在,于公于私,端拱帝和谢珩都会将他处死。甚至于分别贬谪和押在狱中的两位伯父,最终也未必能有好结局。

    伽罗自然也明白,这是祖父罪有应得,杀人偿命,天公地道。

    只是祖父死后呢?

    父亲虽跟当年的事无关,毕竟是祖父亲生的儿子。皇帝处死生父,出于君臣的本分,父亲或许还会跟天底下无数臣子一样,忍耐下来,继续忠心事君,何况那件事本就是祖父的过错,父亲也很清楚。

    然而那只是君臣之义。

    倘若告诉父亲,他须认那位处死他生父的人做女婿,他会作何感想?他是否还会答应?

    伽罗无法想象。

    埋首缓行,忽听前面有人轻咳,抬头就见玄色暗纹大氅迎风摆动,谢珩负手立在跟前,正觑着她。

    “在想什么?”他问。

    伽罗抬头,一时间理不清乱绪,只呆呆盯着谢珩。

    晚风凌冽吹过,将帽兜上的狐狸毛吹得晃动,嫩红的双唇紧抿,漂亮的眼睛里似有茫然苦恼。她有心事,谢珩看得出来。

    正好,他也有。

    谢珩将她帽兜压得严实些,道:“隔壁衙署设宴,加件衣裳,随我赴宴。”

    “我去吗?”伽罗微愕。

    谢珩颔首,“岳华和蒙香君也在。”他伸手捏了捏伽罗身上的披风,嫌它太薄,便道:“快换上那件狐裘,我等着。”

076() 
李凤麟设这场宴席;是为践行。

    洛州、灵州、宿州都督之位由郡王遥领;分布各处的折冲府整治过后;由端拱帝亲自挑选;擢拔了可靠之人;其中军务由十二卫亲自过问;余下事宜;交由李凤麟暂时代为打理。于李凤麟而言,这自然是意料之外的喜讯,做事也更为勤谨。按着端拱帝圣旨;明日将携长史往各处巡查,以半月为期。

    局势暂时安定,谢珩是太子;不可离京太久;黄彦博居左武卫大将军之职,这当口也被端拱帝委以重任;蒙钰在虎阳关也有守卫之责;数日之内需奉命返程。李凤麟怕赶不上践行;今晚特意设宴;遍邀谢珩及身旁几位得力助手;由夫人姜氏陪着岳华和蒙香君。

    唯有伽罗身份特殊;虽受谢珩照拂,却没名分在身。姜氏为免唐突,并未当面跟伽罗提及;只同谢珩提起;是否赴宴,全凭谢珩裁断——这多少也是试探的意思。

    待伽罗随谢珩过去,众人均已聚齐,姜氏安排的女管事瞧见伽罗,当即迎接,避过正厅中的粗豪男子,从偏厅进了暖阁。

    岳华和蒙香君均已入席,瞧见伽罗,岳华心领神会,蒙香君但笑不语。

    这宴席全为践行而设,没了宋敬玄等人作祟,谢珩端坐正中,李凤麟和黄彦博左右陪同,底下都是谢珩亲信和李凤麟治下忠心事君的官员,气氛融洽。

    先前征战杀伐的沉闷气息一扫而尽,李凤麟专拿屏风隔出一角,请乐人助兴。曲子也是由擅音律的姜氏挑选,舍了诸般靡靡之音,于清正琴声中带些许铿锵韵律,如云破月来,雾散雨霁,令人心怀畅然。

    伽罗于暖阁中听着,稍露笑意。

    在座都是熟识之人,外头男人们推杯换盏,暖阁中姜氏也备了梅子、桃花、石榴、葡萄四样果子酒,玉液琼浆,甘甜可口。

    蒙香君长于边塞,好爽中带些娇憨,不止伽罗投缘,岳华也颇喜欢。

    就着精致菜色小酌几杯,郁气尽扫。

    至宴散时,伽罗酒意微醺,蒙香君开怀喝得半醉,被侍女扶到内间歇息。

    岳华固然喝了不少,眼神却依旧清明,未露醉态——似她这等侍卫身份,随同在外时都会拿捏分寸,甚少喝多。

    外头官员渐渐散去,只留谢珩、李凤麟、黄彦博三人在内室密谈,小半个时辰后黄彦博也告辞,就只剩下谢珩和李凤麟。待他俩谈罢,已是亥时将尽。

    冬日夜长,此时空中堆云甚浓,苍穹如墨。

    厅前的灯笼已燃至尽头,昏暗光芒照映廊下,于夜风中微晃。

    宴席的觥筹交错、雅乐热闹尽皆归于寂静,见谢珩步入暖阁,伽罗亦站起身来,看到谢珩颇带酒意,双目深邃炯明。她向谢珩行礼,旋即多谢姜氏今夜款待照拂,接了岳华递过来的狐裘,系好丝带,戴上保暖帽兜。

    姜氏颇为担心,“夜深风重,傅姑娘身子弱,怕会受寒。不如同蒙姑娘一道歇下,明日再回白鹿馆?”

    “无妨。”谢珩摆手,代为作答,“外面备了马车。”

    他既发话,姜氏不好阻拦,遂亲自扶着伽罗出门。

    厅前宽敞,车马在甬道旁齐备静候,前后两辆。

    伽罗微醺中脸颊发热,被扑面而来的夜风侵袭,顿觉一丝凉意。好在那件大氅厚实,帽兜遮住头发,倒不至于受寒。她侧身避开风刃,同姜氏道谢告辞后,便往后面那辆行去,还没走两步,却被谢珩轻轻按住肩膀。

    “我有话同你说。”谢珩低声说罢,回头召来岳华,叫她乘后面那辆车回去,却令伽罗与他同乘。

    这安排当然突兀,好在厅前唯有谢珩亲信和李凤麟夫妇,众人只作不见,神色如常。

    伽罗未及多想,被谢珩握着手臂,轻轻一送,便到了车前。

    旁边仆妇已掀起车帘静候,谢珩肩宽腰瘦,那袭大氅垂落,轻易将伽罗护在身前,隔断众人视线。他左臂的伤尚未恢复,右臂却是如常强健,箍着伽罗的腰微微一抬,便令伽罗双脚悬空,连车底下小矮凳也无需踩,径直屈腿进了车厢。

    谢珩随之入内,扯下车帘。

    外头夜深灯暗,深冬里的马车遮得严严实实,不漏半点光亮,整个车厢中漆黑一团。

    伽罗还没摸到里头的坐凳,便被谢珩猛然抱住,往后一拉,重重撞进他怀里。

    他满身酒气,手臂仿佛铁箍似的,单手将她紧紧扣在胸前,不发一语。隔着层层衣裳,伽罗贴在他胸膛前,听到里头擂鼓似的心跳。马车已缓缓驶出,外头李凤麟众人恭送的声音远去,伽罗安安静静在他怀里伏着,半晌没见谢珩有动静。

    落在后背的那只手却渐渐游移向上,落在她的脸颊,轻轻摩挲,轻重起伏如同心绪涌动。

    “殿下?”伽罗撑着他的腿,稍稍坐直身子。

    回答她的是谢珩并不平稳的呼吸,伴随愈来愈紧的怀抱。

    即便身周黑暗,伽罗还是尝试仰头,想瞧瞧谢珩的神情。谢珩却扣得更紧,将下颚抵在她发髻间,低声道:“别动,让我抱着。”醉后声音不似平常清朗,带着种仿佛强自压抑般的情绪,落进伽罗耳中。

    她沉默了片刻,才小声道:“是为了我父亲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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