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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阙春-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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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颔首,叫了声表妹。

    见面已毕,段贵妃便招呼众人入内,说话间,不免提到舅父和几位表妹的事。

    谢珩的外祖父姓贺,出身小户人家,靠着读书科举出身,在工部谋了个差事,因没有家底,又不借工事贪污克扣,凭着那点俸禄,日子过得不贫不富。不过因靠着读书翻身尝到甜头,他对儿女的教导便格外用心,两个儿子自幼苦读,女儿便也整日钻在书房,修出一身书香气。

    因她生得美貌,机缘巧合下与当时的惠王相识,虽经挫折,却成眷侣。

    贺家也因此受到照拂,虽不说鸡犬升天,父子仕途却平顺了许多。

    直至后来惠王妃身故,谢珩的外祖父平生最疼爱女儿,彼时又是疾病缠身,乍闻噩耗,吐了几口血,虽请了太医调理,却没撑几天就去了。

    再往后惠王夺嫡失败,为他出力甚多的内兄贺清被永安帝报复迫害,接连贬官数次,最终死在瘴疠之地,妻儿老母亦多受害。

    彼时端拱帝初至淮南,被盯得格外紧,自身尚且难保,在外能插手的有限。而贺清被永安帝死盯着追打,不止被迫改了名,连妻儿都未能保住,除了幼子被端拱帝暗中救下,可算是家破人亡。

    倒是内弟贺宁因资质有限,夺嫡的事中参与甚少,虽受牵连被流放,到底保住了性命。

    后来因流放之地有人恶意欺压,贺宁不知使的什么法子远逃出去,连端拱帝都没探到消息。直至端拱帝登基,待朝堂初定,明察暗访,才在南边极偏僻闭塞的村落中找到他一家人。

    贺宁藏于深山,不知外间日月变换,得知帝位已易了人,才敢跟随入京。

    贺宁膝下一儿两女,倒都保全无恙,长女年已二十,虽受贺宁言传身教识文断字,却已因年龄渐长,嫁与当地人,夫妻感情和睦,未再回京。儿子和幼女贺昭尚未婚配,随同贺宁夫妇归京,官复原职,得蒙恩遇。

    因贺昭跟少女时的惠王妃长得颇像,端拱帝格外疼爱,想着乐安公主无人陪伴,特地将她养在宫中,日夜与公主同行同宿,恩宠非常。贺昭长在民风淳朴之地,长得娇憨美貌,性情和气,跟乐安公主也合得来,相处十分融洽。

    只是她毕竟经历有限,今日头回见着谢珩,有些怯生害羞,微笑着坐在乐安公主身侧,甚少说话。

    父子两人在仪秋宫坐到傍晚,才起身离开。

    ——宋敬玄和徐昂归来,端拱帝政事上鞠躬尽瘁,尚有事处理,未再陪着用饭。

    傍晚的宫廊被斜阳映照,虽无花树草木,朱墙琉璃相映,别添瑰丽。

    端拱帝心中琢磨事情,走至岔路口,才道:“太子妃的事,朕不紧逼。但既然傅伽罗不肯回来,你先前那些荒唐念头,更该收起。一国储君,该学会审时度势,哪怕不愿联姻,也该挑个合适的人入主东宫。”他脑海中浮现起贺昭的影子来,却知道儿子的脾气,未立刻提,只道:“似傅伽罗那般出身,朕绝不允许。”

    “可儿臣只想娶傅伽罗。”谢珩声音平静,与从前的怒色争执迥异。

    端拱帝嗤笑,“朕便明白说了。莫说傅伽罗不愿回来,即便她此刻就在跟前,你母妃和兄长的神位已进了宗祠,傅家的人没资格进去。”

    ——更没资格沾谢珩的福泽,令其子嗣染指皇权!

    谢珩偏过头,盯着红墙不语,挺拔的身影比端拱帝高了半个头,固执倔强。

    “你也该为父皇想想。”端拱帝叹气。

    “父皇为何不能为儿臣想?”谢珩看向他,墨玉般的眸子里如蒙一层寒气,“还是说,父皇希望我跟在淮南时一般,摒弃其他,只专心筹谋拼命,做所谓太子该做的事?”

    那时的他

    端拱帝不自觉地皱眉。

    彼时的谢珩冷厉得像是刚淬过的锋刃,性情沉闷阴郁,别说父子不亲近,哪怕是作为妹妹的英娥都对他心存畏惧。那样的阴霾,一生中经历过一次就够,他嘴上虽不说,但比起淮南时的阴冷,他还是更怀念幼时顽劣明朗的儿子,鲜活又张扬。

    那样的谢珩,除了傅伽罗,未必没有旁人能帮他寻回。

    端拱帝不语,谢珩却已拱手,大步离去。

    冬日寒风吹动他的玄色衣袍,漫长宫廊中,内监退避在侧行礼,唯有他背影沉郁。

    *

    次日乐安公主带着贺昭去东宫时,谢珩早已带着杜鸿嘉出去了,只剩战青留守,搬出几箱子的东西,挨个给乐安公主瞧,或说起来处,或演其用法,或教其去除,直至后晌,乐安公主才心满意足地叫人抬着箱子走了。

    临近年底,又要封赏功臣又要惩治罪人,事情反倒更多更忙。

    谢珩白日在外奔忙,晚间回到昭文殿的内室,对着匣中玉佩信笺和那盈盈欲飞的彩画风筝,辗转翻覆。实在难以成眠,便起身铺纸研墨,给伽罗写信。

    其实也没多少可写。

    朝堂上的事纷繁错杂,谢珩也不愿拿它去烦伽罗,东宫住着一群男人,也乏善可陈。满心思念倒是真的,每每提笔时,却又写不出来——这些年习惯了将心事深藏,每常对着伽罗时,情意浓处,美人在怀,娇颜浅笑,许多话自然流露。此刻对着苍白信笺,反不知如何落笔。

    于是寄出去的信写得简略,只好期盼伽罗回音。

    回信倒写得很有意思。

    伽罗居于白鹿馆,平常也可四处去逛。李凤麟的夫人姜氏待人和善,看得出谢珩对伽罗的不同,更是着意照料,陪着伽罗将雍城内外有意思的去处踏遍,或是古寺宝刹,或是奇景胜处,或是珠市金坊,隔三差五地就去。

    这些事伽罗都写在信里,漂亮的蝇头小楷落在松花信笺上,比谢珩那宣纸有意思多了。

    谢珩便靠着回信度日,不觉过了除夕年节,至初七时,终于有傅良绍确切的消息传来,说戎楼已探过西胡王之意,有意结盟。

    谢珩闻之大喜,当即禀报给端拱帝。

    端拱帝再召近臣商议,最终由新任鸿胪寺卿同礼部官员结成使团前往,由黄彦博亲自护送。使团顺利抵达西胡,得西胡王召见,因西胡近些年休养生息,也不欲被北凉威胁侵扰,事关重大,见端拱帝诚心,便由戎楼自请亲访大夏京城,细谈缔盟之事。西胡王允准,亦遣使团相随,不待消息传开,迅速前往大夏。

    至三月初,戎楼抵达洛州。

080() 
洛州春。色正浓;柳绕长堤;莺飞檐下。

    自戎楼抵达大夏国境后;谢珩为免生出意外;除了遣将领带人迎接护送;暗处亦安插人手随行;确保无虞。是以戎楼的行程;在数天之前,已传到了伽罗耳中。

    对于这位外祖父,伽罗满怀好奇。

    戎楼抵达的当日;李凤麟亲自将一行人接入白鹿馆中安置。外邦国相自需礼遇,安排在了谢珩曾住过的紫荆阁,随行的西胡使团则安排在紫荆阁抱厦及四周数处阁楼。此外便是端拱帝遣往西胡的使臣;鸿胪寺卿和礼部侍郎带随行的人住在一处;傅良绍虽说功劳不小,到底没了官位;加之有伽罗在此;便安排在伽罗所在的剑南台;离西胡使团不远。

    李凤麟引着戎楼走向紫荆阁时;伽罗正站在屋前观望。

    ——为免泄露消息;她并未跟旁人提过跟戎楼的关系;只拿好奇做借口。

    游廊之间人影绰绰,李凤麟身侧那人身量颇高,穿着鸦青色的长衫;朗目高鼻;蓄着两寸长的胡子,头上戴一顶帽子,饰以朱红宝石。通身上下,除了那顶帽子,再没半点能够彰显身份的饰物,然浑身沉稳气度,依旧令人心生敬重。

    他走得不慢,步伐却格外端方,仿佛闲庭信步,边走边同李凤麟交谈。

    将近剑南台时,戎楼的目光便往这边瞧过来,李凤麟亦往这边看了一眼,随后,一行人便往这边绕过来。

    春日阳光和暖,白鹿馆里迎春连翘开到尾声,紫荆却正热闹。

    朱漆屋檐下,十五岁的少女正当妙龄,春衫单薄,眉目如画。她的身侧,则是穿秋香色团花衣裳的谭氏,她的神情十分平和,夹杂了银丝的头发规规矩矩盘起,兴许是身子不适,艳阳之下却戴着暖帽,虽质地单薄,却将额头护着,正中间镶嵌绿宝石。她单手拄着拐杖,迎风而立,腕间唯有老银镯子,花纹繁复细密。

    戎楼当然认得那镯子,心里叹息一声。

    当年别去,转眼已是三十年的时光。他后来探得她的消息,追问南风的下落、伽罗的处境,往来的信件已装满檀香盒,却始终未见过面,谁知再见面,当初明艳照人、聪慧果敢的族长已露出颤巍巍的老态,他也成了年过五旬的老头。

    容貌虽易,气度却沉淀下来,那双眼睛里没了当时的明亮波光,望之却令人心安。

    戎楼缓步上前,不待李凤麟开口引荐,双手交叠在胸前,躬身行礼。

    谭氏微笑了笑,将拐杖递给伽罗,亦端庄回礼。

    待谭氏直起身,戎楼才缓缓站直,瞧着谭氏,露出个颇温和的笑意。

    李凤麟微愕,却没开口打搅。

    旁边伽罗早已得了谭氏指点,双手交叠,深深行礼。戎楼只点了点头,伸手将她扶起,这才向李凤麟拱手道:“使团的事,有劳刺史大人费心。”

    “国相阁下客气。”李凤麟拱手一笑,因见戎楼待谭氏客气,便颔首致意,旋即带使团众人前往紫荆阁安置,留下傅良绍在此。

    待一切妥了,李凤麟才吩咐身边长史照料,他先回衙署去。

    剑南台中,谭氏将戎楼亲迎入内,也未关门扇,请他和傅良绍入座,由伽罗亲自沏茶捧过去。

    茶是李凤麟夫人送的,香清色雅,少女裙衫曳地,纤手奉茶,笑意盈盈。

    戎楼接过,道:“对着那些信,想象过伽罗的样貌,也叫良绍画过像,谁知道见了面,比我想得还漂亮——比你年轻的时候,也好看许多。”他看向谭氏,见她笑着点头,续道:“南风也是这模样?”

    “南风在这个年纪,长得不及伽罗高挑。不过眉眼很像,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谭氏招手,示意伽罗在她旁边坐下,叹了口气,“那年我刚接到你的消息时,伽罗也才六岁,南风曾说要去西胡见你,终究不过他那儿有南风的画像。”她看向傅良绍。

    傅良绍坐在戎楼身侧,闻言道:“还在丹州的住处,不知是否还完好。到了京城,画几幅给您看。”

    戎楼颔首,瞧着伽罗,满面欣慰。

    他直坐到傍晚时分,因李凤麟设宴来请,才带着傅良绍去了。至宴后归来,伽罗已回屋歇着,烛光昏暗,唯有谭氏那间屋门敞开,明烛高照。

    戎楼自知其意,走过去轻扣门扇。

    里头谭氏已听见动静走过来,请他入内。

    白日里因有众官和傅良绍、伽罗在场,戎楼和谭氏皆是平和之态,加之戎楼初见伽罗心里高兴,整个后晌气氛都颇融洽,曾是至亲夫妻的两人也似全无瓜葛,不曾提及半点旧日之事。

    此刻灯下相对,隔着几十年的光阴,戎楼瞧着谭氏,神情颇复杂。

    当年各自的经历,虽未细说,从信件在只言片语中,大约能推测出轮廓。

    关上门窗,沏一壶茶,戎楼才缓缓开口,“这回陪着伽罗到京城,倘若事成,还回西胡吗?”

    “不回了,”谭氏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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