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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鬼升天录-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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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夫人吴氏却为难道:“召儿体弱,已睡下了。不如明日再见?”

    陆升自然不便打扰,只得应下。

    当日他便同孙溪夫妇细细商议对策,而后在孙府留宿。

    翌日孙溪便派遣心腹,带了公文前往城外临时扎住的军营,请王猛派遣严修等四人到城中“协力办案”,王猛官位不如益州太守,如今见孙溪煞有介事开了公文来,只得忍气吞声,放那四人去寻陆升。

    陆升清晨练过剑,就先去见了那位孙二公子。

    孙召房里房外俱贴着符纸、驱邪画,若按孙溪的说法,这些符咒实则全无用处,不过是孙夫人坚持要贴,聊以□□罢了。那孙二公子年满十八,却生得十分瘦弱,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模样,因时常卧床,白皙肤色下,更透出淡淡的青色血脉。穿一袭玉白薄衫,更衬得整个人单薄得好似要消失一般。尽管如此,孙召见了陆升,却仍是撑起身坐起来,笑道:“这位便是陆司马?今日……要麻烦陆司马辛劳,孙召大恩不言谢,必当铭记于心。”

    他虽然神虚气浮,却目光清明,表情从容,眼角眉梢更透出喜悦之色,半点不见畏惧退缩,倒更似个好事将近的新郎官一般。陆升按捺住心头怪异,只应道:“不敢当,陆某只不过尽力而为。”

    孙召又笑道:“陆司马放心……”他一句话未完,便被猛烈咳嗽打断,吃力俯下身去,咳得气喘吁吁,消瘦的手指紧紧攥住床褥,急得守在一旁的孙夫人急忙为他抚摩后背,传人上药,又道:“陆司马……你看……犬子不能再会客了。”

    这对夫妇纵有千万般不是,关爱孙召的心却半点不假,陆升只得硬着头皮追问道:“陆某只问最后一个问题,那马妖……可曾害过人性命?”

    孙召忙抬起头,嘶哑嗓音道:“不、不曾!”随即又是惊天动地一阵咳嗽。

    陆升只得告辞退出房中,正好严修、姬冲、百里霄、杨雄一道抵达了孙府,他便请众人进了客房,将前因后果简略一讲,肃容道:“所以请四位助我一臂之力。”

    严修曾经跟随谢瑢,对这等怪谈早已见惯不怪,其余三人却神情怪异,姬冲道:“想不到……陆大哥竟还会捉鬼。”

    陆升叹道:“我何尝想要捉鬼,然而既然遇上了,岂能袖手旁观。”

    百里霄亦是肃容道:“马头人身,想必是个西域的外来妖物,怎能容它在我中原放肆、强抢大晋子民?定要助陆大哥捉了它!”

    杨雄自然亦步亦趋,连连点头:“……捉了它!”

    严修却道:“捉鬼驱妖,并非我镇西军分内职责,更何况不知妖物深浅,贸然干涉只怕有风险。陆司马若看不过去,不如传书给我家……谢公子,请他设法。益州三十里外,就要过玉门关,距离鲜卑右部极近,还是莫要节外生枝。”

    陆升皱眉道:“此去建邺千里,远水不救近火,如何来得及。严兄,你且宽心,我心中自有计较,断不会拖诸位弟兄冒险。”

    严修便笑道:“既然如此,在下自当全力协助。”

    陆升心中一宽,遂将心中计策同众人分说清楚,众人神色精彩纷呈,便各自散去准备。

    转眼便时近黄昏,孙溪得了信,早早自府衙返回,后院中正张灯结彩,红绸满目,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

    西跨院则被收拾得焕然一新,充作新房。孙溪夫妇亦是换了盛装,安坐在大堂当中。到了黄昏时分,果然一阵狂风在大堂外的平地中拔地而起,风散后,原地便出现了一条魁梧人形,仍是白衣银甲,只在甲外披着大红锦袍,硕大白马头上系着红绸,迈入大堂,一撩袍摆,单膝下跪,抱拳道:“岳父大人、岳母大人,小婿来迟了。”

    那怪物身姿潇洒、举止豪迈,只可惜人形马面,语音怪异,便骇人得紧。孙溪夫妇坐在胡床上瑟瑟发抖,孙溪道:“贤、贤婿请起,贤婿来得正好,不迟、不迟。”

    那怪物端端正正拜了三拜方才起身,一双硕大马眼睁得如铜铃般大,“敢问岳父大人、岳母大人,我那媳妇……为何不在啊?”

    孙溪牙齿打颤,还是孙夫人稍稍镇定,忙道:“召儿体弱,我不忍心让他来回奔波,已安排他在新房里等候你。”

    那怪物桀桀笑道:“多谢岳父岳母体谅,**苦短,小婿这便告辞了。”

    孙溪夫妇听闻**苦短四字,面色愈发铁青,却仍是强笑相送,唤道:“严修,你引姑爷去新房。”

    严修一身孙府家丁装扮,躬身行礼道:“是,姑爷,这边请。”

    那怪物便跟随在严修身后,一面和颜悦色同严修聊天道:“以往不曾见过你,不过往后便是一家人了,你也不必拘谨,唤我追云姑爷便是。”

    严修眼角微微抽搐,却笑得如沐春风,应道:“是,追云姑爷,日后还请多关照。”

    那怪物又发出桀桀怪笑声,一前一后,跟随严修抵达西跨院中,那怪物便嗅了嗅,自语道:“多了许多生人味道。”

    严修道:“自然,召公子成亲是大事,老爷高兴,宴请了许多宾客。只是体恤召公子身体,倒不必前去应酬。”

    那怪物笑道:“不应酬最好、不应酬最好。我也不爱应酬。小召,小召!”

    他一面急唤,一面迈入西跨院,径直走进东厢房中。

    东厢房里红烛高悬,鸳鸯戏水的红锦被惹人瞩目,一个红裙人影安坐在一旁座椅上,头上盖着八角坠珍珠的红锦帕,低眉敛目,分外动人。

    那怪物急匆匆走上前去,距离尚有三四步时,却突然停下脚步,白马头上竟隐隐泛起一层绯红色来,他一面挠着头,一面赧然道:“小、小召,你今日真美、真香。”

    那人却一动不动,充耳不闻,那怪物却是心旌动荡,喜得搓手挠头,又欲揭去盖头,又几番迟疑,羞涩不已,喃喃道:“我竟当真成了你夫婿了……我莫非是在做梦?”

    他兀自陶醉了片刻,突然又朝着那人仔细嗅了嗅,勃然大怒道:“为何你身上有别的男子味道?”

    那人却只轻轻摇头,带得红锦帕上颗颗珍珠碰撞,发出悦耳清脆的碰撞声。

    那怪物大步上前,一把扯开盖头,怒道:“小……”

    当是时,悬壶出鞘,如毒蛇吐信,闪电般刺进那怪物左边肩头,霎时将魁梧身躯刺了个对穿。

    那怪物仰头,发出一声震耳马嘶,足下发力,仓惶迅捷后退,才刺穿的肩头,又被利刃割裂一次,伤口有漆黑如墨的黑血喷溅而出,洒了满地。

    陆升一身红衣也溅了黑血,悬壶只轻轻一甩,沾染其上的血迹便顺着血槽流淌滴落,剑身又再度银亮如初。他好整以暇望着那怪物笑道:“你叫追云?强霸我大晋子民,胆子倒不小。”

    那怪物目露惊恐之色,竟是不敢反抗,只捂住伤口,将魁梧身躯缩成一团,蹲在屋角望着悬壶,颤声道:“你、你将我的小召弄到哪里去了?”

    陆升见他竟畏惧悬壶至此,略微讶异,却仍是道:“追云,我看你深情款款,却为何非要强迫孙召嫁给你?”

    那怪物却仰头道:“我、我不曾强迫他,我同他、乃是明媒正娶。”

    陆升皱眉道:“胡闹,孙召是男子,如何能嫁给你?阴阳颠倒、伦常紊乱,天底下断没有这样的道理。”

    那怪物呆了一呆,惶然问道:“小召……不能嫁给我?”

    陆升道:“你若想清楚了,自此退出益州,往后莫再扰民,我便放你一条生路。如若不然……”

    那怪物却恍若未闻,只喃喃道:“小召,不能嫁给我?”他再度仰头嘶吼,刹那间红色锦袍被撕裂,片片落下,那怪物化作一匹神骏非凡的白色骏马,从头到尾全无一丝杂色,皮毛油光水滑、肌理隆起分明,唯有肩胛处黑血淋漓,伤口不得愈合。随即猛一下撞破墙壁,冲出西跨院,却是朝着孙府外头奋蹄疾驰而去。

    陆升暗道不好,紧跟其后追出去,严修见状急忙跟上,冲出孙府后门,寻到备在外头的军马,二人朝着那白影穷追不舍而去。

    这一追便一口气冲出东城门,追到了七八里,眼前便出现了一片沙柳林,那白马一路跑,路上留下黑血点点,竟好似慌不择路般,径直冲进了沙柳林之中。

第五十九章 望君归(五)() 
荒滩乱石,沙柳成林。

    那白马撞开纠结枝条,慌不择路朝林中深处奋蹄疾驰,倒好似在为身后的陆升、严修开路一般,令二人策马紧追得十分顺利。

    不过十余息功夫,追云便闯入一片林中空地,人立而起,高高扬起前蹄,震耳马啸声回荡在黄沙漫漫的林空之上。随即又化人身,朝空地内一间四面漏风的木屋冲去,大声唤道:“小召!小召!”

    屋中空空如也,哪里有孙召的身影?

    追云双目充血,转头愤恨怒瞪,陆升二人胯||下的战马便突然嘶鸣起来,转身就逃,竟拉也拉不住。

    陆升情急之下死死扯拽缰绳,一个腾身落下地来,转身再返回空地,却见那魁梧马妖颓然跪在地上,也不顾肩头鲜血淋漓,只一味垂泪,喃喃道:“小召……你若当真不愿意,同我说便是了。为何要……”

    陆升心有不忍,足下脚步也放缓,沉声道:“追云,你若想通了,便离开益州,莫再叨扰孙府。”

    追云愤恨长嘶,一颗马头面容狰狞,怒道:“既然负我,我便杀光益州百姓!”

    他再度在地上一滚,身形如吹气般变大,但见银甲马头的怪物渐渐高过了沙柳树林,两臂高举,声如震雷咆哮道:“凡人欺瞒,背信弃义,该杀!!”

    陆升急忙后退几步,拔出悬壶,沉膝横剑,蓄势待发之时,突然一个尖利嘶哑的嗓音骤然响起,唤道:“住手!”

    一匹棕色战马托着个单薄白衫的少年闯入林中,那少年低伏在马背上,面色惨白,气喘吁吁唤道:“追云……追云,住手!”

    追云庞大身形骤然消失无踪,急急忙忙上前抱住那少年,又惊又喜,竟是张口结舌,只顾一味唤道:“小召小召小召!你、你来了。”

    那少年正是孙召,衣襟长袖上血迹斑斑,却不管不顾只扶住追云肩头,一面咳嗽,一面惊痛交加道:“追云,你受伤了!是谁伤了你?”

    追云望向陆升,孙召循着他视线望去,随即沉下脸色,冷道:“我还当陆司马急公好义,想不到竟是个趁人之危的恶人!”

    陆升便讪讪摸了摸鼻尖,孙召这般模样,哪里像是被胁迫强娶的受害人,分明是两情相悦的鸳鸯。他先前就有几分疑惑,如今更笃定了十分,只得转而问道:“召公子不曾被强迫?”

    孙召气弱体虚,目光却清明,斩钉截铁道:“自然不曾!”

    他凄楚道:“我自幼多病,没有玩伴,是追云陪伴我,宽慰我,瞒着家人带我四处游完。若是没了追云,孙召一生……再也了无生趣。”

    原来那追云天生灵物,被送到孙召身旁,便自认对这幼童有照料之职,全心全意陪伴孙召。待孙召九岁时,追云却有了旁的心思,遂朝孙召询问道:“小召,往后同我一生一世在一起可好?”

    孙召自然满口应承,追云便小心翼翼偷了孙家小公子,向孙溪求亲,再小心翼翼将小公子毫发无伤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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