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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之下-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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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

    这层薄幕之内是一成不变的黑暗,帘外又是怎样的世界呢?被刻意遮挡,刻意隔绝的外界究竟发生着怎样的变化?我不自觉地挣脱小女孩的手心,恍恍惚惚地走向窗口,猛地一把扯开帘幕,石榴树的浓荫像一阵青潮蓦地扑面而来……

    我明明记得落地窗外,庭院里的石榴树丛正在萌蘖抽枝啊!

    令人惶惑的景象却绝不仅仅于此——最初一秒翡翠般的绿树映得窗玻璃碧青一片,而枝杈间的榴花却已开到极致,正如红泪般慢慢凋零,花萼处的子房流畅而缓慢的膨胀开来,充实成圆润的果实,肌色的表皮被晶莹饱满的粉红子实撑开,随即不堪重负的撕裂了,鲜嫩欲滴的叶色也染上了一抹干燥的衰微,这丝暗影转为不可遏抑的枯黄趋势,被看不见的火焰烧焦的朽叶飘然落下。逐渐变得光秃的枝条上,无人采摘的石榴被风干了,充溢其中的甜蜜汁液也无可奈何的枯槁,沉甸甸的果实腐烂萎缩成的黑色球体,又被纷纷飘落的细雪遮盖,悬挂上串串细小的冰铃铛;渐渐的,阳气萌发冰雪消融,楚楚可怜的嫩芽再次从那深黑的纤细枝丫间爆了出来,越来越茁壮,越来越繁茂,一切再度循环,周而复始……

    树木的四季如此自然又如此迅捷的在我面前流转着,可是夕阳却自始至终岿然悬挂在天际,时间似乎被怪异的扭曲了,以某种惊人的固执停滞着,又以某种惊人的轻率流逝着。世界在我可望不可即的地方迅速崩坏着,急不可待的奔向灭亡,但此刻的空间却坚不可摧……

    我不由自主地的收回视线转向室内,却猛地捂住嘴角阻挡差点脱口而出的惊叫——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眼前的人,还是那个令人疼惜的小女孩吗?

    刚出现时,那红衣女孩只是两三岁幼儿面貌,可是现在的她四肢已像春天的小树一样修长,面孔轮廓随之渐渐清秀起来,甚至那过于苍白的面色也染上了生气勃勃的红晕,怎么看都已是接近十岁的少女了。
 然而就在她红得嚣张跋扈的衣袂的映衬下,冰鳍和醍醐的动作却迟缓而机械,他们的容颜不可思议的刻上了沧桑的痕迹,鬓角也沁出星星银丝;我不由自主地抬手抚摸着额头,陌生的粗糙触感让我确定同样的变化也发生在我的身上——被不知不觉地偷走的,仅仅是时间吗……

    ——一旦有三个人进入这阁楼间,就会有小孩子的幽灵出现,不停的、不停的和他们做游戏,直到那些人累死为止……

    此刻,石榴馆主的话语无比清晰地回响在耳边,让我前所未有的明确体认到——涨满心中的爱怜也好亲切也好,也许正是被死灵迷惑的证据吧。我怎么忘记了呢?虽然有着稚童天真烂漫的外貌,但我们面前的红衣女孩确确实实是个幽灵,并且是个吸取人生气、偷走人生命的幽灵啊!

    “不可以再玩了!”我不顾一切的脱口高喊,小女孩不自然地停住动作,困惑的转头看向这边,连冰鳍和醍醐都投来了疑问的视线,我一时间有些慌乱:“因为……因为已经不早了呢,小孩子必须休息了!”

    “才不要!”小女孩不满的娇嗔着,那神情已是青石榴般的妖媚了,“天还亮着呢!人家不要睡觉!”

    “不听话不行!”我用力支撑起疲惫的身体,将她推向房中仅有的寝具,那床少了枕头的被褥默然横陈着,似乎在嘲笑我徒劳的努力。这时,背后传来醍醐低沉沙哑的声音:“的确应该睡了。不过没有枕头呢,妈妈去拿枕头吧……”

    这一刻,我在近距离中看见女孩脸上的表情霎时僵硬冻结了,她慢慢的朝我抬起头来,那冷若冰霜的神情在一瞬间看来竟有些眼熟。我惊恐的凝视着娇嫩的红晕从那象牙棋子般的面孔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隐隐泛出黑气的青白,从失去血色的唇间,女孩恼恨的挤出断断续续的句子:“拿枕头?妈妈,你以为我还会相信这同样的谎言吗?”

    实体化的黑暗突然如千钧重负般压住我身体,像第二层皮肤一样慢慢箍紧我四肢,疲倦感随之渗入关节肌肉,连抬抬手臂都比以往要花上好几倍力气。意志和体力无可奈何的脱离感让我再也无法自由行动,只能颓然跌坐下来。从何时起连眼前都变得这么模糊了,别说在几步之外的冰鳍和醍醐,连我自己的腿脚都看不清楚,只能看清布满茶褐斑点的姜黄手臂,粗糙指尖——这就是衰老吗?这就是原本似乎距我们还有千里之遥的迟暮衰老……

    阴翳的视野里,异常清晰的唯有红衣女孩的姿影,她乌黑齐整的长发沿着娇艳的面颊流淌下来,漫过那鲜红如火的衣衫,连那满身泥点似的蓝墨水似乎也变成了别致的装饰。此刻的她已不再像初绽的小小榴花,而已是溢满甘美汁液的石榴果了,这风华正茂的美人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楚楚风韵。

    “从前也是这样,妈妈骗我说去拿枕头,就跟爸爸和姐姐一起走了,叫我一直在这里等到现在!现在好不容易大家又在一起了,可你们还是要骗我,还是想丢下我一个人!”成年的红衣女孩用无比婉转哀切的声音哭诉着,“‘拿枕头’,我最恨这句话,最不要听这句话!”

    原来幽灵的确辨不清所谓的性别——对于红衣女孩而言真的只要凑足三个人就行了,无论是他们的组合是不是真的与“爸爸妈妈和姐姐”相符。石榴馆主在场时没有出现的她却在换作醍醐时现身,唯一的原因就是,那个时候我对冰鳍说道,要帮他重新“拿枕头”。

    ——这句话,正是她怨念的触发点!

    “我真的很努力在等妈妈拿枕头回来,一直熬着不睡。可是也许撑不住睡了一小会儿也说不定,妈妈她们就是在这一小会儿离开得也说不定……可是真的只有一会儿而已,因为天还没有黑啊!所以我再也不犯困了,一定能等到妈妈的,因为还没过多久,因为天还亮着啊!”

    我衰老的眼睛里鲜明的映出红衣女孩哭泣的侧脸,她的眼泪簌簌滴落在鲜红的衣襟上,霎时间一串暗墨迹晕开了——那是眼泪啊!我以为女孩身上只是普通的污迹,却没想到那是这么多年来,这孤独的幽魂不断流下的绝望泪水……
真的是很辛苦的等待啊,所以天空永远停留在黄昏那一刻,但四季却不停流逝,那是因为小女孩固执的留住了“此刻”,放弃了未来。如果亲人不再回来,她也将在这扭曲的时空里永远等待下去……

    可是幽灵自己却无从察觉。慢慢地的靠近,已经长得很高的女孩俯身紧紧拥住了我的肩头,她青蓝的泪滴濡湿了我的衣衫:“其实我仔细想过了……大家也许不会再回来了。爸爸妈妈也觉得姐姐比较好对不对?反正我的病也治不好了,只要我不存在大家都可以得到幸福对不对……那么直接告诉我啊?为什么要骗我呢!我不会给大家添麻烦的,我不想做让爸爸妈妈讨厌的小孩!”

    活着的时候,她一定是个懂事的女孩子吧——不想成为负累,希望每个人都得到幸福,但却唯独放不开思念,即使经历了那么孤独而漫长的等待,即使已经预感到亲人不会再归来,却还是是种怀抱着那近乎绝望的希望……

    那就多陪她片刻吧,让注定的黑夜再晚一点来临,让此刻的幸福再多延续一秒……

    “对不起……我不去拿……”我嗫嚅的话音突然被似曾相识的苍老语声打断了:“你的父母并没有丢下你一个人,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伴着如此亲切的语声来临的,是已经成为习惯的安心感,就像安静的阳光穿透回忆,这语声将某段短暂而温暖的童年时光冉冉照亮了——这不是祖父的话音吗,早已过世的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转动僵硬的脖子四下望去,却见龙钟老态的冰鳍缓缓站起身体转向红衣女孩的方向,此刻的他看起来,竟与祖父是那么肖似,就连说话的态度也几乎如出一辙:“因为你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不知道自己就是在母亲拿枕头的时候死去的。所以即便这样等待下去也没有用,守在这里你谁也见不到——被执念缠住的幽魂是永远得不到解脱的!”

    原来这才是怨念的根源!红衣幽灵不知道在母亲拿枕头的那一瞬间,她们彼此间已天人永隔,却以为家人欺骗了、抛弃了自己。我那浅薄的同情心,只会害了这可怜的幽魂吧——因为如果不解开这个心结,她就会永远被困在者没有尽头的等待与怨恨里!

    “妈妈……必须去拿枕头!”深吸一口气,我缓缓地说着,却在一瞬间被四周浓重的黑暗压得几乎窒息,此刻的我每一次呼吸都像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过度流失的生气已使这个身体像一具老旧的机器,差不多接近报废了。

    “我不信!你们又要骗我!”红衣女孩的黑发在静止的空气里飞舞着,不断遮掩住她铁青的容颜与泪滴。努力抬起头,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朝那女孩喊道:“请你相信我,妈妈一定会回来的!”

    一瞬间,女孩的动作滞住了,并不是因为我的呼喊,而是因为一只手从脑后猛地按住她头顶,那张开的五指蛮横的遮住幽灵的眼睛。随之而来的是一个缓慢而低沉,却隐含着不容辩驳的强制力的声音:“罗嗦什么!妈妈说去拿枕头就是去拿枕头,你只要乖乖地等她回来就行了!”

    这一刻,红衣女孩窈窕的身体突然收缩,少女的青涩再度呈现在她四肢上,随着体形的改变,被她遮住的说话者的身影隐约显现出来:那是醍醐,原本苍老衰朽的他正随着对方的改变而逐步取回年轻的面貌——这家伙居然能从幽灵身上夺回生气和时间!

    “居然怀疑自己的亲人?这样的小孩是要被讨厌的,你看爸爸和姐姐不是在这里陪你吗,还担心什么?”醍醐按住小女孩的头顶,此刻这蛮不讲理的家伙看起来竟有一丝温柔,他转过头,冲着我露出近似于鼓励的笑容,“还不快去拿!要让这孩子等多久啊?”

    “我不相信,我和爸爸妈妈还有姐姐好不容易在一起的,我不要天黑,我不要睡着,我不要你们不知不觉地丢下我!”在醍醐的掌控之中,小女孩扭动四肢疯狂的呼喊着,深蓝墨滴般的泪水从对方指缝间渗出来,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周遭的黑暗中。

    “看来幽灵果然都是死脑筋啊!”这句话让醍醐收起了那一点可怜的同情,他不为所动的收拢五指,话音里有一种置身事外的超然,“你给我听着——如果不闭上眼睛,就永远无法再度睁开双眼;如果夜幕不再降落,明天就永远不会来临。”
 原本奋力挣扎的红衣女孩霎时间停住动作,因为炫目的光芒像金色的锁链,从醍醐掌心涌出缠绕在她周身。与此同时,就像突然解开绳索般,我的身体猛地一轻。

    “还不快去!”这一刻,回荡在黑暗里的冰鳍的提醒,像极了祖父的声音。就像童年听到相同吩咐时一样,在回过神以前我就已经奔跑起来。

    可是枕头在哪里呢?幻境取代了一切,四周除了浓腻的漆黑之外空无一物。我张皇四顾,幽暗的彼方隐约浮现出一点泡沫似的微光,我本能地朝它跑去,却只见一架陡峭的楼梯在面前展开,缓缓向下方延伸。

    这楼梯通向何处呢?黑暗的地府吗,幽邃的黄泉吗?楼梯尽头的光晕,是否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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