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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康文集-第1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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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出的可笑。
这些话听来听去,总算叫我听出讽刺意味,总结起来也不过就是四条儿,那就是嫌我年龄大,挣钱少,不努力,没前途,可气的是,这四条儿结论的参照者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和她的前男友。
“你看看人家,跟你一边儿大,我认识他的时候,一起在公司里打工,开着跟你一样的捷达,还是分期付款的,现在已是八千万的身价了,保时捷就换了两辆,和媳妇离婚给了媳妇一千万,我要是跟你分手,顶多能得到几本你签名的书,里面写的还是跟别的姑娘的乱搞经历!”一天,她竟这样口若悬河地对我说,说的时候,抑扬顿挫,一种奇怪的快感在语气里显露出来。
“大姐,要说有钱人,美国不是有一叫比尔·盖茨的吗?成天数钱点财产累得跟孙子似的,为了发展,还得忙着跟各种人握手,什么总统法官律师之类,烦不烦啊,有点自由时间全都拿来算计别人,订合同冲市场什么的,低不低级?不就是商人吗?”我这么回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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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某些方面我确实得感谢袁晓晨,她是商业社会的使者,是她向我报告商业社会来临的消息,这个社会不知从哪一天起,变成了商人的天下,一座座形状相似的写字楼里,一张张交易合同像雪片一样漫天飞舞,里面写的全是一些保护自己、损害别人的明确条文,那是商人生命的精华,勾心斗角、斤斤计较、连蒙带骗成了一种职业生涯,一种高级人生,商人以骗得的财富与骗得的权力相抗衡,形成了社会上最主要的两种力量,而这一切,却与大多数人毫无关系,看历史书叫我懂得,在人们有限的几十年里,垂死挣扎的状态是不同的,但强力与心机却是生者特别喜欢的两种生存工具,很多人把生命的顶点就定在能够握住这两样东西上,那不过是古代流传下来的一种动物时髦而已,为的是让自己的生命在与别人的对比中显得更重要,事实上,那种在道德上含混不清的时髦一直令我反感,我不喜欢那种利用人性的弱点来击败别人的人,不公平,没意思。我像是一个安于在自己的墓地边徘徊的人,对我来讲,生与死才是惟一重要的两种超乎一切的现实、梦想与力量,其余的不过悲喜剧的轮番串场表演而已,即使在趣味上,我也不喜欢命令与交易,我讨厌像这样一种单调的社会现象,极目四望,全部且永远是没完没了的交易,男人和男人交易,女人和女人交易,男人和女人交易,年轻人和老年人交易,而交易规则却只是些花言巧语或对自己有利的谎言,那么多年过去了,社会上仍没有什么新事物出现,有的只是新的交易,我知道,在这里,就连死亡都能变成一笔交易,不是有人寿保险这回事吗?无不无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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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袁晓晨以及她自鸣得意的一切,我想我得反击了,就像对于这个社会所能提供的单调沉闷的生存价值提出反击一样,我以一种不屑一顾的姿态进入角色,那就是外表上的沉沦,把我的生命,忘情地投入到一种不计后果的胡混中去,让一切少数人的明天统统见鬼去吧!我与多数人一样,没有明天,没有未来,更没有希望,至少,我犯不上成为别人获得
权势与荣华的工具,我再没有意义,也不愿拥有他们追求的意义,我的梦与他们的不一样,我就站在我的梦中,挨着我自己的破锅破碗,一点不怕寒碜,就像一只野兽站在一片荒原上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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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袁晓晨忙于她的房子,她的未来,她的薪水,她的高质量的一切的时候,我带着一种愤世嫉俗的不满情绪,推掉手头的所有工作,踏踏实实投入聚会,这也就是在北京,可聚会的场所多得要命,画展、艺术展、电影首映、各种新闻发布,这是在白天,晚上是演出,大剧场、小剧场、京剧、昆曲、地方戏、美国大片、黑道电影、DV展、诗歌朗诵会、文学讨论会,还有各种摇滚演出、各种酒局、各种饭局、各种赌局、各种游戏厅,甚至还有体育锻炼,打球游泳之类,多如牛毛,看也看不完,混也混不完,你去了一次,下一次他们就会叫你再去,总之,我忙着跑到外面混,在家里呆的时间少得出奇,那时已是春天,报春花在路边接二连三地盛开,细雨过后,空气中四处弥漫着一股泥土的香味儿,鸟儿在枝头轻巧地跳跃,而我却披星带月,出入在一个又一个欢场,或是朋友家里,经常是连手机也不带,行踪飘忽不定。
这一招令袁晓晨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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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表面上,袁晓晨丝毫不露声色,她对我察言观色,用一种旁敲侧击的方式试探我,一天夜里,在她临睡前,我要出门参加一个麻将局,她在门口一把拉住我。
“想打炮吗?不打就算了。”我听她干巴巴地说。
“你吃什么呢,怎么这么说话?”
“对你这种人,没什么可说的,就得简单粗暴。”
“看来我的回答也得单刀直入,免得你觉得拖拖拉拉。”
“到底怎么着?打还是不打?”她一边头也不回地脱衣服,一边用不耐烦的语气催促我。
“我真想说不打。”
“那就说,我去洗澡。”
“我要说打呢?”
“那就干完再洗——真想问一句跟你在一起呆着和守活寡有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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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做爱完毕,分头洗澡出来,我穿好衣服试图出门,袁晓晨狠狠瞪了我一眼,拎住我的衣袖:“说两句话再走!也不想想,你这样叫我什么感受啊。”
“什么感受?”
“一种泄欲工具的感受。”
“噢,我也有。”
“滚!”
“那我走了啊。”
“你给我回来!”
我坐回床边。
“你上来,坐床边上是什么意思,想随时趁我不备闪身就走是不是?”
“不是。”我说着,上了床,坐在她身边。
“说话呀。”
“说什么?”
“说说我有什么缺点?说说嘛。”
“除了阴毛过短以外,我还真找不着你什么缺点。”
“呸!”她往我脸上吐了一口吐沫,然后笑了,“呸!呸!”她又吐了两口,然后为我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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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东拉西扯了一通,也不知怎么回事,就扯到袁晓晨和她前男友的第一次,那时她刚工作,他是她老板,带她一起出差,本来是一人一间房,老板提出开两间房的发票,把一间房的房钱省给她,于是她便和老板合住一间房,老板不愧是老板,有心机得很,租的一间房里只有一张双人床,她先躺上去,老板假装处理完最后一点工作,也躺到她身边,然后压到她身上,她便一如既往地使用那个自己特有的稀松平常的姿式,老板几次试图变换一下,她只是闭着眼,一声不吭,最后老板只好单调地完成了他力促的白领浪漫。
“别说,真是块当老板的料,既满足了他的性欲,又增加了你的收入,够会盘算的,真是一举两得,一箭双雕啊!”我学着袁晓晨的语气酸溜溜地说,“你们现在是不是也这样?”我更加酸溜溜地问。
“滚!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啊!”
“我可没往性生活里加进经济因素,除非是跟妓女。”
“你骂谁呢!反应这么激烈,嫉妒了吧?”
“我嫉妒得直骂你,行了吧?”
她摇摇头,叹口气,像是自语般地说:“我后悔不该把这事儿告诉你,杂志上说,你们男人脆弱着呢!哎,你该不会那么纯情吧?”
“我是言情作家,不是纯情作家,这种低级问题也来问我,有没有搞错?”我嘻皮笑脸地回答她。
然后,我出了门,心里的半瓶子醋早已翻江捣海,我敏感地察觉到,即使为了在心理上设一道提防我出轨的防线,取得平衡,免受伤害,依袁晓晨的性格,也会跟她老板一直藕断丝连着,凭多年的经验我知道,要想让姑娘亲口承认露水情,除非是当她们打定主意离开你的时候,所以这种问题干脆别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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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车的时候,我回想袁晓晨对我说过的话,以及她说话时流露的话气,最后把注意力放在她话中的暗示上,再加上这一段她的行为,越想越觉得是一种明目张胆的挑衅,越想越觉得她猖狂,通过漫无边际的想象,我把自己气得够呛,开车的手直发抖,一种争强斗狠的念头油然而生,我知道,袁晓晨对我的不满意已经公开化了,没有撕破脸皮完全是因为时
机未到,或是她还未完全下定决心,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那么我怎么办呢?我决定,变本加利,胡混下去,也只有如此,才能叫我感到平衡。然而,她还没有离去,她在我身上希望什么呢?她曾说过,找一作家挺划算,等于不花钱弄到一个家庭妇男,下班可看到屋子干干净净,有时候,桌上还有做好的饭菜,还能挣钱养家,又有很多娱乐活动,可使生活不至于那么沉闷,她希望我对她百依百顺、一往情深,而她则可据此随心所欲,真是个有趣的理想主义者,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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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去聚会吧,在人堆儿里把烦恼全忘掉,聚会就是调情与欣喜,聚会也是笑话与闲谈,聚会还是放纵与发泄,去吧,去参加朋友们的聚会吧,人越多越好,大家凑钱聚会,因为聚会令人从单独的空虚与无聊中走出,走进集体的空虚与无聊,那是惟一的后门,惟一的退缩与逃跑之路,因为聚会是那么频繁,那么漫长,因为大家是那么无望与无畏,因为聚会就是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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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到位于小街桥边上的“大江南”饭馆,小舞台上,一群俄罗斯青年半裸美女在跳着半色情的傻舞为食客们助兴,朋友刚刚吃完饭,有一半人喝得半醉,大家正扶老携幼地商量着再去哪里,七嘴八舌地说了半天也没有结果,集体无意识又一次到来了,谁也没主意,去哪里?去愚公移山吧,那里的人我们认识一大半,还有九折卡,或者去幸福花园也行,我们在那里还存着一瓶酒,我们可以打台球,锄大地,如果这两个地儿去得烦了,我们还可以再去一个可以胡闹的小饭馆,总之,不能散去,绝不能散去,一散去,我们就会面对自己的一堆麻烦。
可是,我们去哪儿呢?
去哪儿都成!
少废话!来来来!一定要聚,不能散,不能走,谁也别走,怎么能走呢?瞧,大家喝得那么醉,那么醉,姑娘们都晕了,我们也晕了,可是,这不是很好吗?很温暖,搂搂抱抱,谈爱情,谈那些顺嘴而来的爱情,谈文学,谈有关文学的一切,说别人的坏话,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这有多么痛快!一天连着一天,睡醒就打电话,聚会,永远是聚会,从白天一直到深夜,最深的深夜,我们聚得快病了才散去,像游魂一样散去,钻进出租车,游向更深的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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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芥茉坊!”建成转过身来对我说,“走走走。”
我原地转身,跟着大家从走廊里鱼贯而出,一直奔向位于三里屯南街的芥茉坊,那是一个酒吧,吧主叫冰冰,脑袋长得像一粒大芥茉籽儿,两只眼睛像两只小芥茉籽儿,为人热情好客,经常忘记老板身份,参与酗酒,喝着喝着就会自己跑到柜台后面,拿出一瓶烈酒说:“喝呀,喝呀,这瓶是我请的!”
芥茉坊里人不多,但我们一到,半间屋子就满了,四处转一转,找到座位,大家把外套脱掉,在靠窗子的一圈沙发边,歪七扭八地坐下,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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