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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残游记续集-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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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我就把镜子一摔,心里说:都是这镜子害我的!我要不是镜子骗我,搽粉抹胭脂,人家也不来撩我,我也惹不了这些烦恼。我是个闺女,何等尊重,要起什么凡心?堕的什么孽障?从今以后,再也不与男人交涉,剪了辫子,跟师父睡去。到这时候,我仿佛大澈大悟了不是?其实天津落子馆的话,还有题目呢。
“我当时找剪子去剪辫子,忽然想这可不行,我们庙里规矩过三十岁才准剪辫子呢,我这时剪了,明天怕不是一顿打!还得做几个月的粗工。等辫子养好了,再上台盘,这多么丢人呢!况且辫子碍着我什么事,有辫子的时候,糊涂难过;剪了辫子,得会明白吗?我也见过多少剪辫子的人,比那不剪辫子的时候,述要糊涂呢!只要自己拿得稳主意,剪辫子不剪辫子一样的事。那时我仍旧上炕去睡,心里又想,从今以后无论谁我都不招惹就完了
“谁知道一面正在那里想斩断葛藤,一面那三爷的模样就现在眼前,三爷的说话就存在耳朵里,三爷的情意就卧在心坎儿上,到底舍不得。转来转去,忽然想到我真糊涂了!怎么这么些天数,我眼前有个妙策,怎么没想到呢?你瞧,任老太太不是说吗:花上千的银子,给别人家买东西,三天后就不姓任的,可见得不是老太太不肯给钱,为的这样用法,过了几天,东西也是人家的,人还是人家的,岂不是人财两空吗?我本没有第二个人在心上,不如我径嫁了三爷,岂不是好?这个主意妥当,又想有五百银子给我家父母,也很够欢喜的;有五百银子给我师父,也没有什么说的。我自己的衣服,有一套眼面前的就行了,以后到他家还怕没得穿吗?真正妙计,巴不得到天明着人请三爷来商量这个办法。谁知道往常天明的很快,今儿要他天明,越看那窗户越不亮,真是恨人!又想我到他家,怎样伺候老太太,老太太怎样喜欢我;我又怎样应酬三奶奶,三奶奶又怎样喜欢我;我又怎样应酬大奶奶、二奶奶,他们又怎样喜欢我。将来生养两个儿子,大儿子叫他念书,读文章中举,中进士,点翰林,点伏元,放八府巡按,做宰相;我做老太太,多威武。二儿子,叫他出洋,做留学生,将来放外国钦差,我再跟他出洋,逛那些外国大花园,岂不快乐死了我吗?咳!这个主意好!这个主意好!
“可是我听说七八年前,我们师叔嫁了李四爷,是个做官的,做过那里的道台,去的时候,多么耀武扬威!未后听人传说,因为被正太太凌虐不过,喝生鸦片烟死了。又见我们彩云师兄,嫁了南乡张三爷,也是个大财主。老爷在家的时候,待承的同亲姊妹一样,老爷出了门,那磨折就说不上口了,身上烙的一个一个的疮疤。老爷回来,自然先到太太屋里了,太太对老爷说:‘你们这姨太太,不知道向谁偷上了,着了一身的杨梅疮,我好容易替他治好了,你明儿瞧瞧他身上那疮疤子,怕人不怕人?你可别上他屋里去,你要着上杨梅疮,可就了不得啦!’把个老爷气的发抖。第二天清早起,气狠狠的拿着马鞭子,叫他脱衣裳看疤,他自然不肯。老爷更信太太说的不错,扯开衣服,看了两处,不问青红皂白,举起鞭子就打。打了二三百鞭子,教人锁到一间空屋子里去,一天给两碗冷饭,吃到如今,还是那么半死不活的呢!再把那有姨太太的人盘算盘算:十成里有三成是正太太把姨太太折磨死了的;十成里也有两成是姨太太把正太太憋闷死了的;十成里有五成是唧唧咕咕,不是斗口就是淘气;一百里也没有一个太太平平的。我可不知道任三奶奶怎么,听说也很利害。然则我去到他家,也是死多活少。况且就算三奶奶人不利害,人家结发夫妻过的太太平平和和气气的日子,要我去扰得人家六言不安,末后连我也把个小命儿送掉了,图着什么呢?嗳!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不如睡我的觉罢。
“刚闭上眼,梦见一个白发白须的老翁对我说道:‘逸云!逸云!你本是有大根基的人,只因为贪恋利欲,埋没了你的智慧,生出无穷的魔障,今日你命光发露,透出你的智慧,还不趁势用你本来具足的慧剑,斩断你的邪魔吗?,我听了连忙说:‘是,是!’我又说:‘我叫华云,不叫逸云。’那老者道:‘迷时叫华云,悟时就叫逸云了。’我惊了一身冷汗,醒来可就把那些胡思乱想一扫帚扫清了,从此改为逸云的。”
德夫人道:“看你年纪轻轻的真好大见识,说的一点也不错。我且问你:譬如现在有个人,比你任三爷还要好点,他的正太太又爱你,又契重你的,说明了同你妹妹称呼,把家务全交给你一个人管,永远没有那咭咭咕咕的事,你还愿意嫁他,不愿意呢?”逸云道:“我此刻且不知道我是女人,教我怎样嫁人呢?”德夫人大惊道:“我不解你此话怎讲?”未知逸云说出甚话,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俏逸云除欲除尽 德慧生救人救澈
话说德夫人听逸云说:他此刻且不知道他是女人,怎样嫁人呢?慌忙问道:“此话怎讲?”逸云道:“《金刚经》云:‘无人相,无我相。’世间万事皆坏在有人相我相。《维摩诘经》:维摩诸说法的时候,有天女散花,文殊菩萨以下诸大菩萨,花不着身,只有须菩提花着其身,是何故呢?因为众人皆不见天女是女人,所以花不着身;须菩提不能免人相我相,即不能免男相女相,所以见天女是女人,花立刻便着其身。推到极处,岂但天女不是女身,维摩诘空中,那得会有天女?因须菩提心中有男女相,故维摩诘化天女身而为说法。我辈种种烦恼,无穷痛苦,都从自己知道自己是女人这一念上生出来的;若看明白了男女本无分别,这就入了西方净土极乐世界了。”
德夫人道:“你说了一段佛法,我还不能甚懂,难道你现在无论见了何等样的男子,都无一点爱心吗?”逸云道:“不然。爱心怎能没有?只是不分男女,却分轻重。譬如见了一个才子,美人,英雄,高士,却是从钦敬上生出来的爱心;见了寻常人却与我亲近的,便是从交感上生出来的爱心;见了些下等愚蠢的人,又从悲悯上生出爱心来。总之,无不爱之人,只是不管他是男是女。”德夫人连连点头说:“师兄不但是师兄,我真要认你做师父了。”又问道:“你是几时澈悟到这步田地的呢?”逸云道:“也不过这一二年。”德夫人道:“怎样便会证明到这地步呢?”逸云道:“只是一个变字。《易经》说:‘穷则变,变则通。’天下没有个不变会通的人。”
德夫人道:“请你把这一节一节怎样变法,可以指示我们罢?”逸云道:“两位太太不嫌烦琐,我就说说何妨。我十二三岁时什么都不懂,却也没有男女相。到了十四五岁,初开知识,就知道喜欢男人了;却是喜欢的美男子。怎样叫美男子呢?像那天津捏的泥人子,或者戏子唱小旦的,觉得他实在是好。到了十六七岁,就觉得这一种人真是泥捏的绢糊的,外面好看,内里一点儿没有;必须有点斯文气,或者有点英武气,才算个人,这就是同任三爷要好的时候了。再到十六八岁,就变做专爱才子英雄,看那报馆里做论的人,下笔千言,天下事没有一件不知道的,真是才子!又看那出洋学生,或者看人两国打仗要去观战,或者自己请赴前敌,或者借个题目自己投海而死,或者一洋枪把人打死,再一洋枪把自己打死,真是英雄!后来细细察看,知道那发议论的,大都知一不知二,为私不为公,不能算个才子。那些借题目自尽的,一半是发了疯痰病,一半是受人家愚弄,更不能算个英雄。只有像曾文正,用人也用得好,用兵也用得好,料事也料得好,做文章也做得好,方能算得才子;像曾忠襄自练一军,救兄于祁门,后来所向无故,团守雨花台,毕竟克复南京而后己,是个真英雄!再到十八九岁又变了,觉得曾氏弟兄的才子英雄,还有不足处,必须像诸葛武侯才算才子,关公、赵云才算得英雄;再后觉得管仲、乐毅方是英雄,庄周、列御寇方是才子;再推到极处,除非孔圣人、李老君、释迦牟尼才算得大才子、大英雄呢!推到这里,世间就没有我中意的人了。既没有我中意的,反过来又变做没有我不中意的人,这就是屡变的情形。近来我的主意把我自己分做两个人:,一个叫做住世的逸云,既做了斗姥宫的姑子,凡我应做的事都做。不管什么人,要我说话就说话,要我陪酒就陪酒,要搂就搂,要抱就抱,都无不可,只是陪他睡觉做不到;又一个我呢,叫做出世的逸云,终日里但凡闲暇的时候,就去同那儒释道三教的圣人顽耍,或者看看天地日月变的把戏,很够开心的了。”
德夫人听得喜欢异常,方要再往下问,那边慧生过来说:“天不早了,睡罢!还要起五更等着看日出呢。”德夫人笑道:“不睡也行,不看日出也行,您没有听见逸云师兄谈的话好极了,比一卷书还有趣呢!我真不想睡,只是愿意听。”慧生说:“这么好听,你为什么不叫我来听听呢?”德夫人说:“我听入了迷,什么都不知道了,还顾得叫你呢!可是好多时没有喝茶了。王妈,王妈!咦!这王妈怎么不答应人呢?”
逸云下了炕说:“我去倒茶去。”就往外跑。慧生说:“你真听迷了,那里有王妈呢?”德夫人说:“不是出店的时候,他跟着的吗?”慧生又大笑。环翠说:“德太太,您忘记了,不是我们出岳庙的时侯,他嚷头疼的了不得,所以打发他回店去,就顺便叫人送行李来的吗?不然这铺盖怎样会知道送来呢?”德夫人说:“可不是,我真听迷糊了。”慧生又问:“你们谈的怎么这么有劲?”德夫人说:“我告诉你罢,我因为这逸云有文有武,又能干,又谦和,真爱极了!我想把他……”
说到这里,逸云笑嘻嘻的提了一壶茶进来说:“我真该死!饭后冲了一壶茶,搁在外间桌上,我竟忘了取进来,都凉透了!这新泡来的,您喝罢。”左手拿了几个茶碗,一一斟过。逸云既来,德夫人适才要说的话,自然说不下去。略坐一刻,就各自睡了。
天将欲明,逸云先醒,去叫人烧了茶水、洗脸水,招呼各人起来,煮了几个鸡蛋,烫了一壶热酒,说:“外边冷的利害,吃点酒挡寒气。”各人吃了两杯,觉得腹中和暖,其时东方业已发白,德夫人、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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