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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炮-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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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哈欠,然后就看到她张大的嘴巴,和嘴里那些白色的小牙。

第三章 第40节 冷冷地对父亲

    母亲没有回头,冷冷地对父亲说:

    “让她睡吧。”

    父亲抱起妹妹,拉开门去了一趟院子。从院子里回来,妹妹的头已经伏在了父亲的肩膀上,并且发出了细微的鼾声。父亲站在母亲的后边,仿佛在等待着什么。母亲说:

    “被子、枕头都在炕头上堆着,先让她盖那床蓝花的吧,等明天再另给你们做。”

    “真是太麻烦了……”父亲说。

    “你唆什么?”母亲说,“别说是她,即便你去大街上捡来一个私孩子,也不能把她放在草窝里睡吧?”父亲抱着妹妹进了里屋,母亲突然对我发起了火,“你不去撒尿睡觉还在这里熬什么?文火焖猪头,你能等到天亮吗?”

    我的眼皮顿时发黏,思维进入迷糊状态。野骡子姑姑煮出来的风味独特的猪头肉,似乎就在空中飘着,一片追赶着一片,只要我一闭上眼睛,就往我的眼前降落。我站起来,问:

    “我睡在哪里?”

    “你能睡在哪里?”母亲说,“平时睡在哪里,现在就睡在哪里!”

    我眯着眼走到院子里,雪花降落到我的脸上,使我清醒了不少。屋子里的火光把院子映照得很亮,雪花飘舞的形态看得清清楚楚,十分美丽,简直是梦在这个美好的梦境中,我看到,我家的拖拉机满载着货物,歪斜在院子里,白雪已经遮盖了那些破烂,使拖拉机像一个古怪的大物。白雪还覆盖了我的迫击炮。它显露着部分钢铁的颜色,保持着炮的形状,炮筒子指向昏暗的天空。我坚信这是一尊身体健康、精神愉快的迫击炮,只要有了炮弹,它随时都可以发射。

    我进了屋,爬上炕,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脱成了一个光腚猴子,钻进了被窝。我的冰凉的脚触到了妹妹热乎乎的身体,感觉到她的身体抽搐了一下,赶紧把脚缩起来。我听到母亲说:

    “好好睡觉,明天早晨起来吃肉。”

    听母亲说话的腔调,她的心情似乎好了起来。灯光慢慢地暗了,只有灶膛里的火光,在外间屋里抖动着。房门也轻轻地拉上了,但狭窄的门缝,把灶膛里的光集中起来,投射到里屋的柜子上。一个模模糊糊的问题,在我的脑海里缭绕着:母亲和父亲睡在哪里?难道他们要彻夜不眠地煮猪头吗?这个问题使我难以入睡,不是我故意偷听,是我睡不着,我用被子蒙着头,但父亲和母亲说话的声音还是一字不漏地钻进了我的耳朵。

    “下这么大的雪,明年会有个好收成。”父亲说。

    “你的脑筋该换了,”母亲冷冷地说,“现在的庄户人不是从前了。从前的庄户人从土里刨食吃,要看老天爷的脸色吃饭,风调雨顺,五谷丰登,锅里有馍,碗里有肉;风不调雨不顺,庄稼歉收,锅里汤,碗里糠。现在,但凡不呆不傻的,没人再去地里受罪。汗珠子浇透十亩地,赶不上贩卖一小拖猪皮……其实你走的时候已经这样了,我还对你说这些干什么。”

    “都不种地也不是个事……”父亲低沉地嘟哝着,“农民嘛,种地才是本分……”

    “真是日头从西边出来了,”母亲嘲弄地说,“早些年你在家时,也没有下过几天地啊,这次回来,要改邪归正当农民了?”

    “除了种地,我不知道还能干点什么……”父亲尴尬地说,“估牛,显然是不需要了,要不,我就跟着你们收破烂吧……”

    “不能让你收破烂,”母亲说,“你不是干这种事的材料。干这种事要没脸没皮,半偷半抢。”

    “我出去折腾了这一番,还有什么脸皮?你们能干的我也能干。”

    “我不是那号糊涂女人,”母亲说,“你也回来了,房子也有了,我和小通也不收了。不过你要走我也不拦你,留住了人也留不住心,留不住心就不如不留……”

    “我的心里话上午就当着孩子们的面对你说了,”父亲说,“我混惨了,人穷志短,马瘦毛长,用狗皮蒙着头回来找你,你收留我,我感激不尽,到底是发小的夫妻,打断骨头连着筋……”

    “真是出息了啊,”母亲说,“几年不见,磨练出来这样一张甜嘴……”

    “玉珍,”父亲的声音更加低沉了,“我欠了你的,往后就给你当牛当马吧……”

    “还不知道谁是牛马呢,”母亲说,“没准哪天又跟着个野驴野马跑了……”

    “你不要往我最痛的地方戳嘛!”父亲说。

    “你也知道痛?”母亲愤愤地说,“我在你的心里,连她的一根脚趾头都不如……”母亲抽泣起来,喉咙呼噜呼噜地响,“有多少次,我把绳子都搭到梁头上了,不是有个小通牵挂着,有十个杨玉珍也死光了……”

    “知道,我知道……”父亲艰涩地说,“我罪大恶极,罪该万死……”

    可能是父亲的手伸到了母亲身上,我听到母亲压低了嗓门说:

    “你别动我……”

    但父亲的手肯定没有拿开,要不母亲就不会说:

    “你去摸她吗,摸我这样一个半老婆子干什么……”

    浓烈的肉香从门缝里像潮水一样涌进来。

第四章 第41节 巨型卡车

    东城的游行队伍,领头的是一辆巨型卡车改装成的彩车。车头是一个米黄色的喜笑颜开的巨大牛头。我自然知道这画面的荒谬。肉食节游行中出现的所有的动物图像,象征着的都是血腥的屠戮。我见多了被宰牲畜们那哀怨的表情,听多了它们临终前的哀鸣。我知道,现代人讲究文明屠宰,给即将被屠宰的动物洗热水澡,放轻音乐,甚至给它们进行全身按摩,把它们催眠了,然后突然一刀,要了它们的命。我看到电视节目中在赞扬这种“文明屠宰”,说这是人类的重大进步。人类已经将仁爱之心施加到动物身上,但还在发明杀伤力巨大、让人不得好死的武器。越是杀伤力巨大、越是让人不得好死的武器越是先进武器,也就越能卖大价钱。我虽然还没进入佛门,但是我已经意识到,人类的许多言行,严重地违背了佛家的精神。大和尚,我说的对吗?大和尚脸上浮现出笑意,不知是在肯定我的觉悟,还是在嘲笑我的浅薄。在这辆牛形彩车的平台上,站着二十几个身穿肥腿红裤子、白色对襟小褂子、头上扎着羊肚子毛巾、腰里扎着红色绸布腰带的青年人。他们都用红颜色抹了脸,围绕着一面大鼓,挥动着像洗衣棒槌一样粗大的鼓槌,奋力敲打着鼓面,使那面大鼓,发出了震撼人心的响声。

    彩车平台的边缘上,用花边仿宋体大字写着“肯塔·胡肉类集团”的字样。在他们的后边,是一支由妙龄女子组成的秧歌队。她们穿着白裤子红褂子,腰间扎着绿色的绸子,跟着彩车的后边,踩着鼓点儿,将她们的腰肢和屁股,大幅度地扭动。在她们的后边,跟过来了一辆白色大公鸡形状的彩车,车上站着两只鸡,一只公鸡,一只母鸡。公鸡每隔几分钟就转动着脖子,发出一声怪声怪气的啼鸣。那只母鸡,每隔几分钟,就从屁股里下出一个巨大的蛋,并同时发出咯咯哒哒的叫蛋声。这辆彩车创意精彩,形象逼真,肯定会在节日后的彩车评比中获得好的名次,得第一名的可能性也是有的。我知道公鸡和母鸡的肚子里都藏着人,公鸡的打鸣和母鸡的下蛋都是他们操纵的。这辆鸡车上的标语标明,它是属于“杨姑姑禽蛋联合公司”的。在鸡车的后边,跟随着排成四路纵队的八十个男女,头上都戴着鸡冠子帽,胳膊上都绑着羽毛,一边走路,一边扇动“翅膀”,嘴巴里呼叫着口号:“要想身体好,禽蛋少不了”,“杨姑禽蛋,成千上万”。从西城方向开来的游行队伍,打头的是一队骆驼,起初我还以为是假骆驼,走到近前才发现都是真骆驼。我粗略地数了数,大约有四十头骆驼,都披红戴花,宛如一群刚刚授了奖的劳动模范。在它们前头,有一个短小精悍的男人,腿轻脚快,身手不凡,每走几步就翻一个空心跟斗。他手里拿着一根挂满铜钱的彩色花棍,上下挥舞着,发出哗啦啦的声响。骆驼们在他的指挥下,变换着花样繁多的步伐,脖子下的铜铃铛,发出悦耳的声音。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骆驼仪仗队。当中一匹白脸的骆驼背上,绑着一根高杆,杆子上悬挂着一面绣着大字的彩幡,幡上的字样我不用看幡上的字样就知道是老兰的队伍来了。在我十年前服务过的肉类联合加工厂的基础上,老兰创建了他的珍稀动物屠宰公司。他生产的骆驼肉和鸵鸟肉,声名远播,给人民提供了丰富的营养,给他的公司带来了滚滚的财源。据说这个王八蛋睡的床是用水做的,这家伙用的马桶上镶着金边,这家伙抽的烟是添加了人参的,这家伙每天吃一只骆驼蹄子两只鸵鸟爪子,外加一个鸵鸟蛋。在骆驼队的后边,跟随着一支鸵鸟的队伍,总共有二十四只鸵鸟,排成两路纵队。每只鸵鸟的背上,骑着一个儿童。左边一队,都是男童;右边一队,都是女童。男童都穿着白色运动鞋、带两道红圈的白色高统袜子、天蓝色制服短裤、洁白的短袖衬衣、脖子上扎着红色的飘带。女童都穿着白色的小皮鞋、白色短筒袜子、袜子的上口仅仅遮没踝骨、袜子的外侧,缀着两颗红色的绒线小球、天蓝色的连衣短裙、胸前缀着金黄色的蝴蝶结。男童都剃着小平头,圆滚滚的像十个小皮球。女童都扎着小辫子,小辫子上扎着红绸子,圆滚滚的像十个小绣球。孩子们在鸵鸟背上,腰板笔直,小胸脯前挺。鸵鸟们高高举起三角形小头,一个个兴高采烈,骄傲自大。鸵鸟们的羽毛,看上去灰秃秃的,朴素无华。鸵鸟们的脖子上,都扎着一条鲜红的丝带。鸵鸟几乎不会慢步行走,一上来就是大踏步地奔跑,每一步跨越的距离足有一米半,慢吞吞的骆驼队,妨碍了它们的步伐,它们显得有些烦躁不安。鸵鸟们烦躁不安的表现就是它们不断地扭动它们的弯曲的长脖子。东西两城的游行队伍会合后,队伍都停止不前,鼓声、锣声、音乐声、呐喊声此起彼伏,场面十分热闹,但也很是混乱。十几个扛着摄像机的电视台记者,选择着自己的角度,紧张地抢着镜头。一个抢拍骆驼队的摄像记者因为要拍特写镜头距离太近,激怒了骆驼。骆驼龇牙咧嘴,哞吼一声,将一口黏稠的东西喷射出来,糊住了摄像机镜头,也糊住了记者的眼睛。那个记者大声叫唤着跳到一边去,放下机器,弯下腰,用衣袖擦脸。一个负责调度的人,手里举着一面小旗,大声喊叫着,指引着游行的队伍进入主会场。牛彩车和鸡彩车慢吞吞地拐下大道,向主会场前的草地开进,在它们后边,还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游行队伍,缓缓地移动着。西城的骆驼队在那个身段不亚于武生的小个子男人的引导下,轻快地走上了草地,他的脸上挂着笑容。在道路的旁边,那个遭了殃的摄像记者破口大骂,但是无人理睬他。骆驼队行进的还算井然有序,但那二十四只鸵鸟,却不知道为了什么发了脾气。它们的队形突然乱了,一窝蜂般地跑到了庙前的院子里。孩子们尖声惊叫着,有的从鸵鸟的背上滑落下来,有的紧紧地搂住鸵鸟的脖子,小脸上满是汗水。鸵鸟们在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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