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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皇-第1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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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着年轻的吏部官员,两位老臣能如此不露痕迹地奏事,使年轻君王内心深处,升起一缕感激之情。他抬起头来,点点头:“依二卿所奏!力士。”

“在!”

“扶姚卿下殿去吧!”

“领诏!”

“臣谢主隆恩!”姚崇听着皇帝的关切口谕,心里一热,眼里泪光盈盈地望着皇帝颤巍巍地拜辞着,和宋、李二人,一同出了宣政殿。

“启驾集仙殿!”

望着案上张说的两道本章,皇帝感到宣政大殿,闷热难当,忙命宫侍,离开该殿。

乘着御辇,上了彩虹曲桥,太液池中初绽的荷花送出缕缕清香,随着微风,连连潜入郁郁不乐的皇帝鼻中,但放于御辇金缕袋中那两道急本,却使皇帝仿佛丧失了嗅觉,他的心思,远在北疆、渍口。

武周失政,营州一事成为证明;如果本朝再失营州!……皇帝想到此处,大抽了一口冷气。御辇在集仙殿堂中停稳了,两个宫娥扶着他,朝御座走去。他陡地从御座右侧柱壁上的铜镜中看见一个人影,便停下步来,挥手让宫侍们退去。

铜镜中的人,头戴白纱皇帽,身穿黄绫夏袍,腰扎金跨玉带。这便是自己啊!

“这真是三郎么?”细窥着镜中人的李隆基,伸出手来,吃惊地抚着那凹下去的双颊,惆怅自问。

“姚、宋为相,大家殊瘦于旧,何不逐之?”这时,有人在他身后,惴惴细语。他回过身来,见是高力士,不禁长长地驭了一口气:“尔为朕之老奴,岂不知朕之心?今朕貌虽瘦,天下却肥。昔日姚崇卧病,卢怀慎奏事虽全顺朕旨,但怀慎既遏,朕则食寝不安。今姚、宋虽常力争,彼等退朝,朕却食寝安然。朕用姚、宋,为社稷,非为联身也!”

听皇帝剖露心迹,高力士喜形于色地忙问:“那郝灵荃之升赏?……”

“毋须再议。”皇帝摇头回答,同时对高力士道,“朕拟敕东平王外孙杨氏为永乐公主,配松漠郡王李失活为妃,赐饶乐郡王李大酺妃姓李,并封固安公主。”

“大家此举,北陲复永乐、固安矣!”力士一听皇帝这两项敕命,立即明白这是年轻君王结束默啜一事在北疆各都中引起的骚动,恢复刚刚造成的北部宁静局面的高招,忍不住赞颂出口。同时从袖中抽出一件疏本,跪地献上:“这是奴才刚才奉诏扶送姚相国时,姚相国要奴才转奏之本!”

“啊?”李隆基伸手接过,问高力士,“彼等已有平息北疆之议了?”

“回奏陛下!”力士笑得甜甜的,回道,“陛下一览便知!”

“竟与朕所拟之敕相同!”览毕,皇帝也不由得笑了。

想到见地高出自己的姚、宋等人,既居庙堂之高,又曾谪江湖之远;故遇事多能兼思而辨利害,李隆基一边收合其本,一面对高力士道:“明日即宣紫微诸相并张说等,于集贤殿议决安定北陲之事!”

“集、集…贤…殿?”

“哈哈!就是朕这集仙殿啊!”望着高力士大惑不解的神情,李隆基朗声笑起来,解释说,“自朕登极以来,将近六载,所感颇多!试思所谓‘仙’者,实系凭虚之论;深感贤者方是治国之宝。故拟改集仙殿为集贤殿,以明朕广揽天下英才,再造大唐盛世之志!”

第十三章

李隆基改集仙殿为集贤殿的正式敕书,是大唐开元五年秋八月五日,于含元殿接受百官祝寿时下达的。同时,委张说为集贤殿侍讲学士兼修书总使,以统率集贤殿的侍讲学士、侍读直学士、修撰官、校理官、待制官、留院官、知检讨官、文学直之类的官员。

由于太上皇新丧,当年的祝寿,不举行大酺!但皇帝渴揽贤英的措施,却使各国来使、大唐朝野人心振奋,对这位年轻君王充满了崇敬之情。与朝廷敌对数十年,今年才得以恢复和睦,入朝庆贺的契丹主李失活、奚主李大酺,以及鞨靺、霫等酋长,沿途所经之处,耳闻目睹河北、河中、河南诸道几十州近万里的大唐国土,林茂粮丰,庄院稠密。无论士农工商,都欣颂新朝德政。在经过或住宿过的数百个陆驿或水驿驿站看到的房院,大都整洁华丽;被褥是用绸缎制成的,所需物品,无不齐备。但是,到了京师,无论是入宫朝觐,还是遵礼部、太常务衙安排去王侯、公主、大臣府阙晤会,给他们留下极深印象的,又是上至皇帝、皇后,下至京师百姓,那种求实无华的淳朴风尚!“明主出,大唐兴”的传闻,化为了他们由衷的赞语!在皇帝受罢朝拜后,庄重地宣告集仙殿更名事由时,李失活及各国来使,认定宝座上的天可汗确是贤明之主。在宣告敕令的同时,发生了一场使他们耳目为之一新的廷争,也增添了他们对皇帝的崇敬:

玄宗宣告更殿名、设官员,并敕贤士供给从优。当时,便有紫微舍人陆坚出班谏阻。陆坚说:“国家方安,百废初兴;这批官员无大益于国,请陛下罢从优之敕!”

皇帝当着中外亲宣敕令,便有臣工当殿谏止,平素君臣间议决国事可想而知;外邦客使从中看出了皇帝颇具当年太宗皇帝从谏如流、豁达大度的风范。

皇帝尚未作出谕示,新任集贤殿大学士张说却已闪出班来,和陆坚争辩道:“自古帝王莫不崇宫室,广声色,今天子独延礼文儒,为中兴宏业增智广益。此正大益于国,正所谓所益者大,所损者微。陆子之谏,何而不言!”

被张说驳得语塞的陆坚,又被玄宗含笑谕训道:“集贤兴国,岂可以悭吝待贤者!卿亦当常从张说学识!”谕罢,又朗声大笑起来。那陆坚窘迫惭愧地跪地呼着“臣领诏!”而被皇帝的含笑谕训感动不已的文武百官,却情不自禁地闪出班来,舞蹈山呼,由衷地庆祝皇帝万岁千秋。

“我北疆各邦诸部,将永唱牧歌,安宁度日了!”退朝时,兴奋不已的李大酺,对同样沉浸在兴奋中的李失活说。

“是呀!”李失活,这位大唐郡王、新近又成了驸马的契丹酋长也深深地赞同大酺之言。

“王兄,”李大酺又想起一事,悄悄提醒失活,“我们暗布在营州城外的人马和渍口之兵……”

“撤!”李失活会意地、果断地回答。他扬着浓眉和大酺商议:“归国时,我等当说动突厥新可汗毗伽尽早归顺才是……”

“请二位王爷升舆!”二人正在计议,想不到已走完龙尾道,快近昭庆门了,鸿胪寺的知客待使官员迎了上来,请二人上舆,并问他们今日欲往何地一游?

“回国宾馆。”李失活笑着回答,并告诉李大酺,“咱们再细细议一议小杀的事。”

小杀,是北疆各邦对突厥新可汗毗伽的称呼。李大酺笑着应允,一同乘舆回国宾馆。

由桂蕊构成的香阵,顺着秋风,朝集贤院频频袭来。这座原本属于集仙殿、现在叫集贤殿右配殿的建筑,弥漫着一股股甜香。侍讲大学士张说面色惆怅,双手微背身后,步履不爽地踱出了殿阶,怔怔地朝东眺望。天高云淡,使原本巍峨的大明宫阙顿时变得矮小,甚至有些微不足道。是什么事触动了这位重返朝阁、再度被皇帝倚重的大臣的辛酸?几滴清泪,潸然而下。但他仍朝东怔怔地望着,并不去拭那仍在涌出的泪水。

“幽求啊、幽求!……”

原来,他的心中,在悲悼着这位挚友。

因交结岐王,与他同时贬出朝阁的原太子少保刘幽求,竟已长辞人世。

提出皇帝东岳封禅之议的张说,本该从速拟草东巡封禅仪典,却因皇帝三年守制之期未满,最早也要到开元九年,方能出巡东封泰山。眼下他便将主要精力,用来审定已修史书。在审定时他才知晓,贬出朝阁后迁杭州刺使的刘幽求,于两年前的秋天,改徒郴州刺使,竟因愤恚致病,死于去郴州的途中。

曾记得,刚被贬出朝时,听说这位生性急躁的僚友,因气伤内,竟吐血卧床,张说还曾临榻探视,劝慰他,皇帝一时震恕,终是仁君,不会将平乱功臣久谪江湖。姚崇为人,素以社稷为重,亦不会进谗阻绝社稷之臣重返朝阁;并约以三载为期,于含元大殿相见!而今已是三载,张说正在访寻幽求下落奏告今上,请敕令回朝,想不到刘幽求却在郴州荒村野驿之中,愤恚而卒!……

“家小又何在?”张说想到这里,忙掸去泪水,稳稳心神,返身入殿,或许撰史官员,会提上一笔。

“这?……”可是,当他返回集贤院,归入审订斋房,继续审阅已修史书时,却发现那史稿上,赫然写着:

姚崇既为相,紫微令张说惧,乃潜诣岐王申款。他日,崇对于便殿,行微蹇。上问,“有足疾乎?”对曰:“臣有腹心之疾,非足疾也。”上问其故。对曰:“岐王陛下爱弟,张说为辅臣,而密乘车入王家,恐为所误,故忧之。”癸丑,说左迁相州刺使。

修书总使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当年因忌姚崇入阁,自己连结刘幽求、钟绍京,频往岐王府议排姚崇。但是,玄宗处置此事并未向朝中坦露。该死的笔史,竟将这事如此不爽分亳地记了下来!

……后代儿孙看了,世人见了,会把我张说看成个什么人呢?看样子,姚崇的“救时之相”,宋璟的“刚直之宰”,虽未见史,其实朝野间早已口碑传颂,载入汗青,自是不在话下了!而我张说呢,落个“忌贤之相”的名声!这、这……

张说揉揉眼睛,回头又硬着头皮重读这段文字。天哪,张说只觉得两手都在冒汗!纸上的记载,不仅字字沉重,直压心胸;而且惯会吟哦的他还发现这段文字不仅没有史实记录的那种干涩、呆板,相反,显得十分活泼、有趣。就这么拿出去,说不定会被专事俗讲的僧人编成故事哩。

想到这里,张说一挽袍袖,从檀木雕花长案右方的笔架上抽出笔来,饱蘸砚中墨汁,就要往史稿上涂去。可是,就在笔尖快要临近史稿时,他却心中一惊,倏地放笔回架,环顾四周,斋中并无他人,这才放下心来。回头看看史稿,也并来溅上墨迹,他沮丧地仰身靠在坐椅靠背上。

差一点,又犯下不赦之罪!

原来,依照太宗贞观之制,凡中书、门下及三品以上官员,入宫奏事,必使谏官、史官相随,有奏对失实者,谏官即当面匡正;而无论美恶,史官必记之。太宗这道制令,使大臣不得因其宠信的身分,向皇帝奏报不实之辞;也使皇帝严束自己的言行。史官的这种记录,称为实录。每日投于密封的铁匦中,到规定日由监奏御史,又称殿中侍御史临场监视史官开匦,取出实录稿,再汇编成史稿。有毁实录稿者,罪在不赦!

这段文字,明系实录稿串编而成,若涂抹毁迹,那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不删去这段文字,张说便如鲠在喉,盘石压胸。

“那怕改几句话也好……”张说那经常舒展的、连贬官谪职也没皱过的双眉,今天不仅皱成一团,而且向下垮着,使他那方正的脸庞,变得七歪八斜。他喃喃地自语着,然后又极不情愿地去翻看那段文稿。忽然,他有了主意。

既然是几人交结岐王,又何必将自己点出呢?若说因姚崇说过自己是帝之辅臣这话,刘幽求和钟绍京也是宰辅行中人嘛!幽求,刚才还悲悼过的僚友,横竖人已死了,将“张说”二字,改作“刘幽求”,撰稿人未必就不会答应。

不过,想到撰稿人,张说捋着胡须,又有些犯难起来。

这段史稿,出自直学士、著作郎张九龄之手。

虽说直学士不过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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