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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淑敏文集-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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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威严整肃,带着蓝天浩翰神秘的气息。他还记住了中间那位考官额发霜白。考官的大檐
帽随手搁在桌上,显示出了身份非同一般。
头发这么白了还能当空军,我当然更能飞了!小伙子想。
“家里是干什么的?”左侧的军人问。
“乡村医生。”小伙子答道。
“文化水平?”右侧的军人问。
“高中毕业。”小伙子回答。其实他还差一年才毕业,但他坚信自己能以优异的成绩通
过高中水平的测试。这要感谢“满洲国”的日本式严酷教育。
“好了。你可以走了。”中间雪白额发的军人毫无表情地说。
一切似乎很顺利。小伙子顺从地从教官示意的侧门走出,突然记起他们并没有告知他复
试的时间。想转身去问,门已经虚掩,他不想给考官们留下丢三落四不牢靠的印象,见不远
处还有一个踟蹰独行的学子,便去问同道。
“复试?想得倒美!要复试的就不会从这个门出来了!”牙缝里还腻着蛋黄酱的考生,
见有人与己同路,沮丧的脸上竟显出些活跃。
小个子青年这才顿悟:自己叫雪白头发给淘汰了!
“为什么不要咱们?”小个子愤愤不平。他叫江唯远。
“你给考官送金条了吗?听说初试入围者,都在底下打点过考官!”那个考生悻悻地
说,“想不到打小日本也要走门子!你想掏出这一罐子血,人家还嫌你的血脏……”
江唯远顾不得听完,转身一拳,击开了他刚走出来的那扇门。
“……是办实业的,上海有名的毛巾大王。”屋内一个身材高大的黑发青年,在回答考
官的例行问话。他的脸上流露出踌躇满志的自信,牙齿显得很白,浑身透着黑豹一样敏捷的
风度。
“你叫什么名字?”白发军人问。
“林白驹。”黑发青年答道。
江唯远这才发现了自己致命的悲哀:他们根本就没问你的名字!
白发军人示意上海毛巾大王之子——林白驹,从另一扇旁门出去。门外有工作人员向他
交待复试的一应事项。
一切就这么简单,毫无道理可讲,江唯远毫不犹豫地相信了金条之说。朝纲腐败,官场
黑暗,已是见怪不怪。但杀敌报国的热血,也因了金钱,而分为三六九等吗!
他不能回去,不能再做亡国奴!
他是瞒着家里,从东北逃出来的。一路上千辛万苦,九死一生。到河南商丘后,火车不
通,他风餐露宿,还被土匪几次抢劫。日本人层层设防,发现了要投奔抗日的青年学生,二
话不说就喂狼狗。好不容易捱到西安。为招兵买马,西安战区救学辅导处和八路军驻陕办事
处,都广散简章。江唯远先到八路军那儿看了看。邮票大的一张门脸。门口有个满脸菜色的
小兵在站岗,扛着一杆仿佛是他爷爷传给他的枪。凭这号装备这号人,就能打败日本鬼子
吗?!他是从日本人的皮鞭下来的,知道日本人的坚船利炮,知道日本人的森严军法。没有
西洋武器,你休想打败日本人!他跋涉上万里跑出来,可不是为了当草寇,要当拥有最新武
器的正规军!闻说空军在四川广元招生,他星夜赶到广元。不想招生已经结束,下一轮迁往
江津。他又马不停蹄赶到江津。谁想到人家连你的名字都不问,挥手就赶你走!
江唯远悲愤不已,怒火直指元凶——那个雪白额发的军人:“你为什么不录取我?”
旁边两人明显一惊,从来没见过这样蛮野的考生,唯有白发军人稳若磐石:“录取与
否,尚要经过一系列严格测试。迄今为止,我并不曾通知任何一位考生,说空军军官学校录
取了他。”
白发军人名叫严森然,是负责此次招生的空军教官。
“但是您毫无理由地淘汰了我!”江唯远强硬地争辩。
“录取的比例为千里挑一。你被淘汰,我深表同情。”严森然冷漠地讲完官面话,话锋
一转:“但是,空军自有空军的法度。我无能为力。”
窗外考生鼎沸。时已近午,仍不断有人赶来报考,本是极迅捷的面试考场,许久未见放
人,便嘈杂不安。
考官们颇不耐烦。
江唯远唰地扯开破烂衣衫,从怀里掏出半把污浊的梳子,砸在考官们面前的案几上。当
的一声,清脆如金石相击。
“我有金子!给你们金子!让我当空军,让我杀敌吧!”江唯远扑上前去,用乌黑的长
指甲剔刮着梳齿间的发垢。一道道金光闪烁的亮带像小溪似地流淌出来——这是半只金梳
子!
金梳子是那个破碎的家最后的财产。是姥姥给妈妈的陪嫁。妈妈用它梳理日见稀疏灰白
的头发,金梳子便把妈妈枯瘦的脸映出奕奕神采。屋外稍有响动,妈就赶紧把金梳子掖进
怀:“儿啊!日后你成了亲,妈亲手把这梳子别在媳妇的头上,也就对得起你屈死的爹
了……”妈说着去看墙上,墙上有一把旧伞,一盏孤灯。那是父亲的遗物。无论多大的风
雨,多么寒冷的深夜,只要有人来请,父亲总是立时出诊。据点里的日本少佐病了,遍吃西
药无效,闻得父亲的名声,用华贵的马车和带枪的士兵将父亲请走。父亲细心诊察,连下三
剂药。少佐让照方双份抓齐,煎在一锅里,分成两碗。父亲先喝,少佐后喝。几天过后,少
佐的病十去七八。最后一剂药喝下去,少佐七窍流血而死,父亲比少佐先喝的药,却挣扎着
死在了少佐之后,据收尸的人说,满面笑容。
妈妈领着江唯远逃难,把金梳子一个齿一个齿地掰着花了,供他读书,希望他长大后继
承父业。
“也不知媳妇将来嫌不嫌,只剩下半把金梳子了……”妈妈悠长的叹息,像一缕花白的
头发,无风也颤抖。
江唯远偷走半把金梳子,走上了寻找的道路。他不知自己要到哪里去,不知自己究竟要
走多远。他什么都没有对母亲讲,认为这是最大的孝心。
他不像娘天天用红绸子裹着金梳子。他用金梳子梳头,梳子裹上厚厚的发垢。梳完头,
随随便便丢在半袋牙粉旁,再用鱼网似的破毛巾缠起。所有的土匪都认定这是穷学生最后的
穷酸,不屑动他的牙缸。无论怎样啼饥号寒,半截金梳子一直完整。直到为了火速赶到江
津,搭高价的黄鱼车,他才毫不迟疑地撅断了两根梳齿。
现在,金梳子安安稳稳地卧在陌生的条几上,像一条鳞甲斑驳的鱼。最新的断齿处,发
出熟杏一般温暖的光。
“你给我把它收起来!”严森然怒不可遏地拍案而起:“你受了妖言蛊惑,竟敢在光大
化日之下,侮辱政府官员!念你年轻气盛爱国心切,饶过你这一次。赶快离开这里!”
江唯远完全绝望了,孤苦伶仃一个穷学生,飘泊异乡,还能有什么办法报国!
他不甘心,强咽悲苦作出恭谨的姿态:“先生,我想知道被淘汰的缘由,然后衬偏救
弊,下期再来报考!”
左右两人面面相觑,最后把目光集聚到严教官脸上。他的脸像一块板结的土地:“这一
点,无可奉告。”
江唯远抓起半截金梳子;“你们不要我,我投延安去!”他想起那个邮票似的小门脸,
在那里该没有这样的倔傲与冷漠。
屋内一时很静很静。尽管国共两党表面合作抗日,但在大后方高呼上延安去,这小子不
要命了!
果然,严森然厉声叫道:“你回来!”
江唯远站住了,却不肯回头。他的脸上满面泪水。
“你真的想知道为什么要淘汰你吗?”严森然缓缓地对着江唯远的背影说。口气倒比刚
才温和多了。
“我不知道有没有人收了考生的金条,但是,我没有!”严森然唾地有钉地说,“既然
你一定想知道原因,我就告诉你,我看你是条血性男儿,也不会为这区区小事想不开。淘汰
你的原因,是因为——”
江唯远车转身,瞪大存着过多水分的眼睛。
“你太丑,个子也太矮。”严森然不动声色地讲下去,“你已年近二十,身量面相都不
可能有大改观。所以,也不必想什么弥救之术,做其它职业就是了。只是空军不可能录取
你。”
江唯远瞠目结舌。他没想了自己落第的一百条理由,没想到自己竟败在“色”上!
“这……这是招考空军,还是招考电影明星?什么航空救国,原来是专骗人钱财的戏班
子!这样的空军,还想打日本吗?这样的空军,请我当,我都不当!”江唯远全然不顾这是
考场,大声嚷起来。
“这样的空军,将天下无敌!”严森然斩钉截铁地说。他站在那里,体面而威严。白发
飘拂,有一种落落寡合的军人气质,包含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江唯远顶撞了他,他却
对这个执拗的东北青年产生了好感,索性明确告诉江唯远:“太平洋战争已经爆发,美国同
意在本土为中国训练高级飞行人员。此次招收的学员,将飘洋过海,全部赴美受训。为此,
特定内部标准,录取学员除需体检合格,还需身材魁伟,仪表堂堂,以一展我华夏古国地杰
人灵之风采。不然,美国公众同仁中的华人,总是长袍马褂,小脚翘辫子,有飞机都不愿卖
给我们。此批学员孤悬海外,身系国运,因此不得不格外苛刻。”
江唯远第一次怨恨起含辛茹苦将他抚养成人的父母,为什么给了他这么一副上不得席面
的身像!他知道自己长得不好看,方头,五短身材,皮肤像搀了火药末子一样黧黑而有雀
斑。他常常抢先告诉别人自己不好看,拿自己长相的疵点开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别人以为
这是旷达,是男儿的胸怀。殊不知这是一种软弱的自卫:我已经自己说了这弱点,就请你们
不要再说了。国难当头,他对自己的容貌已渐渐淡忘,只要血是热的,谁还管皮囊怎样!可
今天,这副皮囊要毁了他的事业。
他无力为自己的容貌辩解,这正是他心胸中最软弱的地方。但他绝不会就此罢休,话一
挑明,知道了原委,反而镇定下来:“先生,您要是在为自家挑女婿,完全可以因为这缘
由,将我赶出门去,我不敢有丝毫怨言。可您是在为国家挑选抗日人才,不该以相貌放在第
一位。我人虽丑陋,血却是滚烫,骨头却是最硬的。再者,即使是到美国受训,我也绝不会
给中国人丢脸。据我所知,美国人是最讲究真才实学的,战时总统罗斯福,就是拄着双拐发
表竟选演说,坐着轮椅指挥作战的。我若当了空军,到了美国,一定会刻苦学习飞行。美国
人也会从我这样一个相貌平平、普普通通的中国青年身上,看到中国人守土抗战的信心和勇
气。我一定会为国争光!”
严森然的眉头轻轻跳动,显示着眉骨后的脑髓里,正在进行紧张思考。
江唯远又从贴身衣兜——他刚才掏出金梳子的地方,摸出一张皱缩得像地瓜干样的糙
纸,“您看抗大的招生简章,绝没有这种要求。”
严森然很认真地翻阅着。
“凡决心抵抗日本帝国主义和献身于民族事业的人,不分阶级出身或社会背景,年龄
16~28岁,不分性别,均可报名。必须身体健康,不患传染病,不染一切恶习……”
严森然挑剔地想:“不染一切恶习?你怎么检测?真是大而无当!”但除了这一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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