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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钢琴师-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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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0。 
  ……谢谢。 
  ……不谢。 
  佩特开始慢慢地、仔细地写,有点吃力。 
  ……280:荒唐事,一生做两次。 
  他停下来,想了想。又另起一行: 
  ……然后为此付出代价。 
  他再读了一遍。没有问题。他合起本子,放进口袋里。 
  正午的阳光炙烤着整个桂尼芭。笔记本的故事,可以通过前面讲过的事件推断出来。开始,二百八十天以前,也就是佩特过八岁生日那天。那时,小男孩很适时地意识到,乱七八糟的生活让人生畏,通常在绝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你不得不面对它。最令他不安的是……没有理由地……要生活下去,要学习的东西(那些,恰恰是,那些)很多。他看着这个世界,看到无数样东西,人和环境。他知道,仅仅学习所有这些东西的名字……所有的名字,一个一个的……也得花一辈子的时间。他没有忽略,他看出来,这里面隐含着某种自相矛盾的东西。 
  〃这世界上矛盾的东西太多了。〃他想。他在寻求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就像经常发生的那样,根据一般的生活经验推测,使他产生了一个念头。面对阿贝格太太交在他手上的无数张购物单,那是让他去费古松父子大商店买东西,佩特在一瞬间顿悟,解决问题的方法就在这种列单子的策略上。一个人要逐渐地学习东西,如果他把这些东西的名字都写下来,到最后,他就可以得到一个完整的单子,上面写着所有要学习的内容,每时每刻都可以查阅、更新。这是对付遗忘很有效的一种办法。他意识到,写下一件东西意味着拥有它,由此产生的满足感对人生是很重要的。这样,他一想到无数写满词语的纸张,就觉得这世界并没有那么可怕了。

  /* 35 */




  第三卷
  第32节:遗忘 



  〃这个主意不错,〃派克斯指出,〃当然你不能把所有事情都写上去,记在这个小本上,但记下最主要的东西也是个不错的成果。你可以一天选一样东西,就这样。做这样一项事业得有个准则,每天写一件事。会管用的……我们算一下,十年里你就可以记上三千六百五十三种的东西,这已经是一个不错的基础了。这会使你早上起来平静一些。你不会白费力气的,孩子。〃 
  这番话对佩特来说似乎很有说服力。他选择了〃每天记一件事〃的方法。在他八岁生日的时候,派克斯送给他一个小笔记本,封面是紫色的。就在当天晚上他开始了上面的工作,从此好多年这个笔记本一直伴随着他。他发现了一种十分容易接受、严格的科学思维方法。 
  首先,事情,写下来就是为了抵抗遗忘。 
  依照这个原则,佩特的知识面一天天向不同的方面拓宽。正如所有罗列的清单,佩特写的东西在态度上很明显是中立的。他所摘录的世界是局部的,缺乏层次和等级,这一点无法避免。他的记录,总是很简要,几乎是电报式的……显示了一个早熟的头脑,意识到了生活的秘密,错综复杂和多样性的实质。为什么有月圆月缺,警察是什么,每个月的名字,人什么时候哭,自然及望远镜的目的,腹泻的原因,什么是幸福,快速系鞋带的方法,城市的名字,棺材的作用,怎样成为圣人,地狱在哪里,钓鳟鱼的基本方法,自然中常见的颜色,牛奶咖啡的配方,名狗的名称,风的去向,一年中的节庆,心在哪个方位,世界末日是什么时候……诸如此类。 
  ……佩特真怪异。 
  人们这样说。 
  ……是人生很怪异。 
  派克斯说。 
  确切地说,派克斯不是佩特的父亲。也就是说,佩特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也就是说,故事并不简单。 
  他是在出生不到两天时被发现的,包在一件黑色的男式茄克里,被放在桂尼芭教堂的门前。是阿贝格遗孀把他抱回家抚养的,她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在全城很受尊重。准确说来,她不叫阿贝格,也不是一个寡妇。这个一言难尽。 
  二十多年前,在姐姐的婚礼上,她认识了仪表堂堂、有一定抱负的少尉。三年时间里,她和他建立了频繁且越来越亲密的通讯往来。在最后一封信里,少尉向她提出了谨慎却又明确的求婚。这和派克斯在读玛琉斯·若巴尔信的那一刻情况类似,那封信到桂尼芭时已经晚了。十二天之前,一发二十公斤重的炮弹突然使少尉娶妻的事情化为云烟:一切无法扭转。那个好女人往前线写了三封信,在信里再三表示了这场婚姻的可行性。那三封信全部被退了回来,还附上了卡琉斯·阿贝格少尉的死亡声明。如果是别的什么女人,可能会放弃。但她没有。既然不可能拥有一个幸福的未来,她就为自己建立一个幸福的过去。她告诉桂尼芭的乡亲们,她的丈夫英勇地战死在疆场上。她要别人从那以后叫她阿贝格遗孀。在她的言谈里,她开始越来越多地描述以前有趣的轶事,她的假设的婚姻生活。她经常会庄重地插入这样的言辞:〃就像我亲爱的卡琉斯说的那样……〃接着说一些不是很尖刻却又合情合理的人生格言。实际上,少尉从来没有说过那些话,也没有写过。但对于遗孀阿贝格来说,那没有什么区别。事实上,三年里她同那些信结了婚。还有比这更离奇的婚姻。 
  另一方面,从上面讲述的故事中可以推断,阿贝格太太是一个富于幻想而且坚持己见的人。因此,人们不会为佩特的茄克的故事感到惊异,她把那也归结成一种明显的命运的暗示。当佩特满七岁的时候,阿贝格寡妇从衣柜里面拿出那件黑色的茄克(当初就是在那件茄克里发现佩特的),她给他穿上。那件衣服直拖到他膝盖下面。最上面的扣子像个豌豆,袖子也空荡荡地晃来晃去。 
  ……佩特,好好听我说。这件茄克是你父亲留下的。他既然留下这个,就一定有他的理由。那么就尽量去理解它。你会长大。事情会是这样:如果有一天你长大了,可以合适地穿上这件衣服,你就离开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地方,去首都闯荡。如果你长不到那么大,你就留在这里,无论如何你都会是幸福的,就像我亲爱的卡琉斯说的那样,〃幸福之花开在上帝种它的地方〃。你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那就好。 
  在某些重要的场合,派克斯不完全赞同阿贝格太太所采用的近乎军人的风格,显然那是沿袭她少尉丈夫的习惯。可是,就茄克这件事,他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他承认她的那一席话很有见地。因为,在人生的迷雾中,一件茄克完全可以作为一种有用可信的参照物。 
  ……再说,茄克也没有多大,你能长到那么大。 
  他对佩特说。 
  为了顺利地抚养他,阿贝格寡妇特意制订了食谱,出色地协调了她拮据的经济状况(一笔军队的抚恤金,事实上从来没有人想着寄给她)同小男孩需要的基本热量和维他命的矛盾。从派克斯那方面,提供给佩特一些像上面提到过的必要保障,那不是最直接的,而是教育一个人成长的金玉良言,最简单的方法是让他尽可能地站立着。 
  ……这有点像管子里的声音,如果管子有弯的话,声音就很难通过。对你来说也是一样的道理。只有在直立的情况下,你内部的力量才能毫无阻碍地生长,不用拐弯,不会浪费时间。站着吧,佩特,把管子尽可能地放直。 
  佩特尽量使管子直。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他要那样使用椅子,是的,他是要站在椅子上面。 
  ……坐下吧,佩特。 
  人们说。 
  ……谢谢。 
  他说,然后爬上椅子站在上面。 
  ……这也是教育的极致。 
  阿贝格寡妇说。 
  ……大便不是什么优雅事,但也有它的好处。 
  派克斯说。 
  佩特就这样长大。他站在椅子上,中餐和晚餐都吃鸡蛋,每天在紫皮本上记一件实事。他穿着那件宽大的茄克,就像是信装在信封里,信封上面写着他的归宿。他被自己的命运包着行走,就像所有人。但是,只有他自己的命运,可以用肉眼凡胎看得见。他从来没有到过首都,因此他无法想像自己具体在追求什么。在某种程度上,他已经明白,游戏的本身在于长大。他要全力以赴地赢得它。 
  然而,到了晚上,在被子下面,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他尽可能地悄无声息,带着惴惴不安的心境,尽量缩成一团。正像一根扭曲的管子,就是用大炮发射声音,也不会有声音传出。他睡着了,梦见一件遮天盖地的大茄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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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卷
  第33节:发疯 



  ■第二章 
  一 
  蓉把头靠在瑞先生的胸前,他们就这样做爱。晚上他回到家里,比别的夜晚显得更英俊,更单纯而又难以捉摸。这里面混杂着对过去某件事竭力的回忆,对某种真相暴露的一丝忧虑,一种妙不可言的需要,一种按捺不住的欲望。有点残酷,与爱无关。这里面夹杂着太多内容。 
  在这之后……之后他们重新开始,就像在一张白纸上写字。瑞先生在外面的任何旅行,在半个小时的性爱里一笔勾销,就像消融在一杯水里。他们重新开始,性事在令人想像不到的情况下抹掉了生活中的浮光掠影。这样或许很愚蠢,但人们被那种奇怪的激情所折磨,有点惶恐不安。生活像是握在拳头里的一张小小的纸条被揉搓,掩盖着因为恐惧产生的不安。有一点偶然,也有一点幸运,那些痛苦的、胆怯的,永远无法被人理解的时光,消失在那个揉成一团的生活的褶皱里。就是这样。 
  蓉在那里,头靠在瑞先生的胸前,一只手在他的腿上游移,不时的那只手会握向他的性器,滑落到他的身上;然后伸向他的双腿之间:一个有着漂亮双腿的男人,世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和这相比。蓉想,它们妙不可言。 
  缓缓地传来瑞先生的声音,声音里有一丝笑意。 
  ……蓉,你无法想像我这次买了什么东西。 
  她确实无法想像。她蜷缩着,她的嘴唇掠过他的皮肤: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比蓉的嘴唇更美,人们都这样觉得,尤其是当她的双唇在什么上掠过的时候。 
  ……你可以花一个晚上的时间去想,但你一定猜不到。 
  ……我会喜欢吗? 
  ……你一定会喜欢。 
  ……会像同你做爱一样让我喜欢吗? 
  ……比那还好得多。 
  ……真傻! 
  蓉抬起眼光看着他,她靠近他的脸。在半明半暗中,她看见他在微笑。 
  ……那么,你这次到底买了什么东西,发疯的瑞先生? 
  距那里十公里的地方,桂尼芭的钟楼响起了夜半的钟声。从北方吹来的风,把钟声带过来,一声接着一声,从镇子一直传到他们俩的床上:这种时刻,就像是那阵阵钟声击碎了夜晚。时间如同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刃,分割着永恒。切割时辰的外科手术,每分钟都是一个伤口,一个解脱自己的伤口。人们受时间束缚,这是事实,因为人们认为时间计算着体现自我的尝试,一分钟又一分钟;计算是为了解脱,这是事实,也是任何钟表合法的禀性,任何村庄的钟声甜蜜而又令人心碎。人们受时间羁缚,是为了有一种秩序,使其存在于日常有节奏的流逝中,一前一后。每一次撞击,都带着强烈的恐惧、带着一种极端偏执的精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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