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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惠芬歇马山庄-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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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销点常年不用,租下来搞家具加工是个好地方,那两间房外有一个挺宽的平地, 只要走通供销社主任,一月五十元租金保准拿下。又经几番探究,得知供销社主任跟镇政府文教助理扣世军是亲戚,  
而文教助理扣世军是国军 中学同学,国军结婚时他还来赶礼祝贺。谁知道月月回家去求国军国军勃然大怒,你叫我求他?求那洋洋得意的小子?国军的恼怒月月第一次 发现,就像在灰白色的纸张上涂摸雪的痕迹,肤浅中含着不易察觉的冷意。月月不知如何才能阻止扑面而来的冷意,支吾着说不出话来。国军 却并没有收回的意思继续释放:我不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我知道哥他们着急,翁家后人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该争取点机会。可是你知道扣世 军那小子结婚之后什么成色,脸溜光,肋巴骨上都是笑,你叫我求他?国军说着眼睛转向墙壁,好像那里正有一串肋巴骨冲他微笑。月月终于 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她说国军对不起,我不该……月月没再说下去。

  国军婚后的阳痿不举,使他做男人的自尊在自信的逐渐削弱中愈发水落石出,月月感触到这冰冷的自尊就再也没敢提过一次,她一连多天动回 家的念头最后都迟疑没回。三哥兴安在学校操场打发学生喊月月,那口信里有一种不可违抗的执拗:翁老师,你哥哥捎信叫你今晚回家。兴安 瞅见月月看他,转身蹬上自行车。

  母亲又轮回三嫂家,又是二哥三哥大嫂凤卜凤英们围她而坐。月月说路子探清了些,就是……不待月月说完,付安赶紧接话,好,只要有路子 就好,咱浇油,咱马上浇油。二哥说着,从兜里掏出二百块钱甩到炕沿边,说买两条烟,明天就送上。二哥钱甩得非常慷慨,好像只要能够慷 慨甩钱,就再没有难事,一点都没考虑月月往一个陌生的车轮上浇油的心理负担。月月没提国军和扣世军,当她感到这件事情在翁家只有她能 冲上去并且必须冲上去,她伸手推回二百块钱,也借机掩盖了那心中的伤痕,说钱我有,我明天就办。月月在说这话时,有一种挺身而出的感 觉。 第二天是临放暑假的前一天,月月早早告别母亲哥嫂往歇马镇奔去,月月买下两条烟放在包里时,心像做了什么坏事似的有些慌乱。七点 十分,她来到镇政府门口,站在一个不显眼却能看到所有上班人的地方,她做出漫不经心的表情,如果发现不是扣世军,她就赶紧背过身去。 月月在几次再三的转动中缜密地编织着语言。如果说送烟本身是浇油,那么这送时的语言便是浇油油缸的喷嘴,嘴大嘴小直接影响到浇油的水 平。月月在编织语言时并不像教学那样坦然,心里一忽悠一忽悠往上蹿着无法预知的焦急、燥热。而就在这时,国军和扣世军从政府侧门的小 道上一同走来,月月赶紧躲到一个摆地摊的摊位上蹲下,隔着地摊,月月看见国军那张灰蓬蓬的脸和扣世军那张闪着油光的脸,月月来不及对 比它们的不同挖掘心中的伤痛,她机敏地在丈夫国军快步走进政府东院之后,冲向扣世军。她在冲出去的刹那大脑一片空白,她彻底忘了初衷 而嘴里一遍遍呼唤着扣大哥扣大哥。扣世军停了下来,当他回头见是国军媳妇翁月月,脸上闪现出蓦然簇拥的兴奋。

  翁月月你找我?

  月月走过去,说大哥我找你有事。

  扣世军跟出来,一直跟到政府东边油脂厂的大墙外。见月月挺神秘,扣世军停下时探头向四处望了望。

  月月说扣大哥,我想托你办宗事儿,我想求你把这条烟送给供销社王主任,租他下街两间房子,在河岸边。

  扣世军愣了一下,脸上的兴奋继而变成一种思索,但没有丝毫惊讶。扣世军说,他现在知道?

  月月说不,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还得托你给说过去。

  扣世军说,你怎不让国军找我?这小子不知为甚老是躲着我。

  月月笑了,两条柳眉轻轻一扬,月月说是我娘家的事,自然自己说好。

  扣世军说行,你翁月月瞧得起我我肯定办。扣世军走时,对月月说,你明天来找我听信,明天中午吧。

  第二天中午月月如期来到政府办门外,此时扣世军已经候在门口,油亮的脑门上闪烁着急不可待的找寻。他一见月月就欣喜地大张着嘴,说妥 了,租金让我压到三十,一周以后就写合同。月月心里恍如久封不散的云彩突然散去,说太好了大哥,我该谢你。扣世军直直盯了一下月月, 说翁月月求我,什么也不用谢。

  月月用目光将扣世军送到政府院里,而后掩不住内心的喜悦转过身子。就在月月转身的刹那,月月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从政府东院的房子里一 闪而过,月月不由得心里格登一下。 因为有了一个后背在心中作梗,月月下班没有回到娘家向哥哥通风报信。她在通往下河口的岔道上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拐向上河口。公公和 火花正在墙外的街巷上绕着,婆母和小青则在菜园里侍弄菜地。月月第一次见到公公和火花在人面上近乎,也是第一次见到婆母和小青在一起 干活。公公的退位,小姑子的回乡,使家里的人际关系呈现了全新的格局。在这格局里,她和国军也发生了微妙变化,他们好久就上班下班不 再一起走路,这种分离没有什么直接原因,好像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国军越发贪恋睡早,没有了起早陪月月早走的积极性,月月也没有叫国 军陪自己的积极性。月月只在期末最后一天进家看到家里人全新组合的时候,对国军和自己目前的状态才偶有感觉。月月同园里的婆母和小青 笑笑,之后放下自行车直奔西屋。听到月月进屋,国军一张冷色调的脸,翁月月,你,你心里根本没有我林国军,你根本不拿我林国军当回事 。钝器撞击的声音透过银灰的冰面扇出一股料峭的寒意,在夏秋之交的温热中弥漫,一层层包裹住月月刚刚还在歉意地笑着的瓜子脸。

  你不能这样对我,国军。月月依然柔和地说。

  你,你现在瞧不起我,你和扣世军一样瞧不起我。

  钝器再次撞击冰面,驱逐着夏秋之际的温热。这时,月月镇静下来,月月收回冷却在脸上的笑,平静地看着国军,说国军,其实我们都是受害 者,你有病我就好受?我怎么能瞧不起你?

 
第九章(4)  
孙惠芬  
 

  国军说,说的正是,你受害,你不愿意受害,就找着理由整治我,就背着我去取悦扣世军,我早就发现你心里没我。

  月月知道国军说的全是气话,上前抱住国军,可是当她从镇静中松弛下来,用滚烫的舌头去吮吸他的脸他的唇,月月知道,国军气话中蕴含的 那层意思,已经是个不可否认的事实,只是与那事实深切相关的人物不是扣世军,而是另外一个人,因为此时此刻,当月月像以  
往那样将舌头 触到国军脸上唇上时,她感到她触到的不是肉体,而是一个厚厚的铁皮一样的外壳,这外壳让她的身体毫无反应,不但如此,她的唇触上他的 脸的时候,心里涌起了一层淡淡的负罪感。

  国军木楞一会儿之后,冷色调的脸染上一层晦涩的、凄楚的暖意,说我知道我冤枉了你,可是你不了解男人,我吃了多少服药了,还不见好, 我怎么能是这样?月月说你发火吧,我了解男人,你火吧。月月眼角顿时潮起一汪泪水,肌肤上的感觉没有了,可感情里的东西还在。这东西 由婚前的吸引、激动变成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怜惜、同情。月月推开国军,换上一件在家穿的水红衣裙,说我明天放暑假,我想陪你上市 里去治治。国军说,我也想过,可那么兴师动众爸妈会怎么想?月月说就说一同去开会。国军说不,我自个去,暑假你回下河口去陪陪咱妈,你 结婚后很少回去。我把这一批菌种发酵计划拿出来就走。月月点点头,说好吧,爸妈进来了,咱们吃饭吧。

 
第十章(1)  
孙惠芬  
 

  国军编了一个开会的理由,在月月放假第五天就独自起程了。从歇马山庄到歇马镇的山路国军骑车载着月月,这是他们丢失已久的默契。然而 在为婚姻生活作着不屈努力的新婚夫妻,永远不会知道他们的分手将意味着什么。月月之所以作着努力,是在奋勇地向自己的命运发起挑战, 月月希望那个暗涌在心底的事实会被国军重新崛起的疯狂彻底捣碎,他们在车站分手的刹那,月月深情地看着国军,那深情却有做的成份,然 而致志去做一种深情不能不说是月月的良苦用心。当然月月不会知道,仅在三天之后,这深情的目光就不可阻挡的自  
然而然地爬进另一个人的 心灵。

  送走国军第二天,月月回到家中,带二哥三哥和供销社主任在扣世军的引见下接头,而后找车拉了二哥的所有木工工具。在镇上干木匠活,搞 木材加工,在月月看来,实在不算什么能赚大钱的活路,月月的兴奋,只在看到翁氏家族终于有了做生意的意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这就像 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月月没有久住。老母正在大哥家,而大哥家只有一铺炕,关键是后川娘患病误课的学生张小敏和治亮老叔的二儿子等她去 补课。第三天下晌,月月帮大嫂拆洗完被褥衣服,带着大嫂从院边拔下的一捆茴香回到上河口家中。

  这是一个空旷寂寥的夜晚,这又是一个灵魂自由飞翔的夜晚。结婚之后,月月还是第一次在夜晚独处。她没开电视,她草草地收拾了国军换下 来的衣服就上炕躺下。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月月感到灯光无限幽秘。月月的思绪好像月色下两棵相挨很近的树,憋闷、压抑。月月一层层放 纵着自己的知觉,她先是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滚着,任性地收腹伸腿,任性地躬腰曲背,背弯曲时,腿贴近着温柔的乳胸,腿伸展时,便呈一条 曲线急转直下,使整个肢体有种轻飘、放松的感觉。月月动着动着,停止下来。窗外万籁俱寂,夜晚的空旷、宁静和身体的渴念在幽秘的灯光 下会面,相互送着秋波给着暗示,月月再次收腹、伸腿、躬腰曲背,然而这一次跟上一次大不相同,这一次在交替、交错的动作中,月月感到 刚才那种肢体的轻飘和轻浮,气球遇到重压似的向地面拽去。这气球不是一个,不是两个,是无数个,它把重心缚在月月体内,在一种看不见 的外力的作用下打捞着月月,使月月仿佛既不是在天上,又不是在地上,有一种悬浮的、无处抓摸的、无处依靠的感觉。这感觉让月月十分难 过。月月静静地体验着难过,任难过在心灵里穿针引线。然而,月月没能让难过在心灵里打基筑巢,她猛然翻身,这时,月月突的由被打捞变 成掌网人,她是那个操纵一切的掌网人,她打捞着浮在空中的气球,一丝一丝地拽着,一缕一缕地收着,希望它们变成一种压力,一种很重很 重,能将自己压偏挤小的压力。可是,压力终于没有走近躯体,难过的情绪历经艰难险阻终于爬出石缝的小树似的,昂首屹立在月月的感觉里 、触觉里。月月的思绪由难过作着导引,一点点呈出了未婚时才有的向前的,向着未知方向爬行的状态。一棵簇新的小树爬出心穴的石缝,在 月月眼前展出了一个久已不见,却从没有忘记过的形象。他起初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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