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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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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开封府来。恰好府尹坐衙未退。但见:
绯罗缴壁,紫绶桌围。当头额挂朱红,四下帘垂斑竹。官僚守正,戒石上刻
御制四行;令史谨严,漆牌中书低声二字。提辖官能掌机密,客帐司专管牌单。
吏兵沉重,节级严威。执藤条祗候立阶前,持大杖离班分左右。庞眉狱卒掣沉枷,
显耀狰狞。竖目押牢提铁锁,施逞猛勇。户婚词讼,断时有似玉衡明。斗殴相争,
判断恰如金镜照。虽然一郡宰臣官,果是四方民父母。直使囚从冰上立,尽教人
向镜中行。说不尽许多威仪,似塑就一堂神道。
高太尉干人把林冲押到府前,跪在阶下。府干将太尉言语对滕府尹说了。将
上太尉封的那把刀,放在林冲面前。府尹道:“林冲,你是个禁军教头,如何不
知法度,手执利刃,故入节堂?这是该死的罪犯。”林冲告道:“恩相明镜,念
林冲负屈衔冤。小人虽是粗卤的军汉,颇识些法度,如何敢擅入节堂。为是前月
二十八日,林冲与妻到岳庙还香愿,正迎见高太尉的小衙内,把妻子调戏,被小
人喝散了。次后又使陆虞候赚小人吃酒,却使富安来骗林冲妻子到陆虞候家楼上
调戏,亦被小人赶去,是把陆虞候家打了一场。两次虽不成奸,皆有人证。次日,
林冲自买这口刀。今日太尉差两个承局,来家呼唤林冲,叫将刀来府里比看。因
此林冲同二人到节堂下。两个承局进堂里去了,不想太尉从外面进来。设计陷害
林冲。望恩相做主。”府尹听了林冲口词,且叫与了回文。一面取刑具枷杻来
枷了,推入牢里监下。林冲家里自来送饭。一面使钱。林冲的丈人张教头,亦来
买上告下,使用财帛。
正值有个当案孔目,姓孙名定,为人最鲠直,十分好善,只要周全人,因此
人都唤做孙佛儿。他明知道这件事。转转宛宛,在府上说知就里,禀道:“此事
果是屈了林冲。只可周全他。”府尹道:“他做下这般罪,高太尉批仰定罪。定
要问他手执利刃,故入节堂,杀害本官。怎周全得他?”孙定道:“这南衙开封
府不是朝廷的,是高太尉家的?”府尹道:“胡说!”孙定道:“谁不知高太尉
当权,倚势豪强,更兼他府里,无般不做。但有人小小触犯,便发来开封府要杀
便剐。却不是他家官府。”府尹道:“据你说时,林冲事怎的方便他施行断遣?”
孙定道:“看林冲口词,是个无罪的人。只是没拿那两个承局处。如今着他招认
做:‘不合腰悬利刃,误入节堂。’脊杖二十,刺配远恶军州。”滕府尹也知这
件事了,自去高太尉面前,再三禀说林冲口词。高俅情知理短,又碍府尹,只得
准了。
就此日,府尹回来升厅,叫林冲除了长枷,断了二十脊杖,唤个文笔匠,刺
了面颊,量地方远近,该配沧州牢城。当厅打一面七斤半团头铁叶护身枷钉了贴
上封皮,押了一道牒文,差两个防送公人,监押前去。两个人是董超、薛霸。二
人领了公文,押送林冲出开封府来。只见众邻舍并林冲的丈人张教头,都在府前
接着,同林冲两个公人到州桥下酒店里坐定。林冲道:“多得孙孔目维持,这棒
不毒,因此走得动旦。”张教头叫酒保安排案酒果子,管待两个公人。酒至数杯,
只见张教头将出银两,赍发他两个防送公人已了。林冲执手对丈人说道:“泰山
在上,年灾月厄,撞了高衙内,吃了一场屈官司。今日有句话说,上禀泰山。自
蒙泰山错爱,将令爱嫁事小人,已经三载,不曾有半些儿差池。虽不曾生半个儿
女,未曾面红面赤,半点相争。今小人遭这场横事,配去沧州,生死存亡未保。
娘子在家,小人心去不稳,诚恐高衙内威逼这头亲事。况兼青春年少,休为林冲
误了前程。却是林冲自行主张,非他人逼迫小人。今日就高邻在此,明白立纸休
书,任从改嫁,并无争执。如此,林冲去的心稳。免得高衙内陷害。”张教头道:
“林冲,什么言语!你是天年不齐,遭了横事,又不是你作将出来的。今日权且
去沧州躲灾避难。早晚天可怜见,放你回来时,依旧夫妻完聚。老汉家中也颇有
些过活。明日便取了我女家去,并锦儿,不拣怎得,三年五载养赡得他,又不叫
他出入。高衙内便要见,也不能勾。休要忧心。都在老汉身上。你在沧州牢城,
我自频频寄书并衣服与你。休得要胡思乱想,只顾放心去。”林冲道:“感谢泰
山厚意。只是林冲放心不下,枉自两相耽误。泰山可怜见林冲,依允小人,便死
也瞑目。”张教头那里肯应承。众邻舍亦说行不得。林冲道:“若不依允小人之
时,林冲便挣侧得回来,誓不与娘子相聚。”张教头道:“既然如此行时,权且
由你写下。我只不把女儿嫁人便了。”当时叫酒保寻个写文书的人来,买了一张
纸来。那人写,林冲说。道是:
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为因身犯重罪,断配沧州。去后存亡不保。有妻
张氏年少。情愿立此休书,任从改嫁,永无争执。委是自行情愿,即非相逼。恐
后无凭,立此文约为照。年月日。”
林冲当下看人写了,借过笔来,去年月下押个花字,打个手模。正在阁里写
了,欲付与泰山收时,只见林冲的娘子号天哭地叫将来。女使锦儿,抱着一包衣
服,一路寻到酒店里。林冲见了,起身接着道:“娘子,小人有句话说,已禀过
泰山了。为是林冲年灾月厄,遭这场屈事。今去沧州,生死不保。诚恐误了娘子
青春,今已写下几字在此。万望娘子休等小人。有好头脑自行招嫁。莫为林冲误
了贤妻。”那妇人听罢,哭将起来,说道:“丈夫,我不曾有半些儿点污,如何
把我休了?”林冲道:“娘子,我是好意。恐怕日后两下相误,赚了你。”张教
头便道:“我儿放心!虽是林冲恁的主张,我终不成下得将你来再嫁人。这事且
由他放心去。他便来时,我也安排你一世的终身盘费。只教你守志便了。”那妇
人听得说,心中哽咽,又见了这封书,一时哭倒,声绝在地。未知五脏如何,先
见四肢不动。但见:
荆山玉损,可惜数十年结发成亲。宝鉴花残,枉费九十日东君匹配。花容倒
卧,有如西苑芍药倚朱阑;檀口无言,一似南海观音来入定。小园昨夜春风恶,
吹折江梅就地横。
林冲与泰山张教头救得起来,半晌方才苏醒,也自哭不住。林冲把休书与教
头收了。众邻舍亦有妇人来劝林冲娘子,搀扶回去。张教头嘱付林冲道:“你顾
前程去,挣紥回来厮见。你的老小,我明日便取回去养在家里。待你回来完聚。
你但放心去,不要挂念。如有便人,千万频频寄些书信来。”林冲起身谢了,拜
辞泰山并众邻舍,背了包裹,随着公人去了。张教头同邻舍取路回家,不在话下。
且说两个防送公人,把林冲带来使臣房里寄了监。董超、薛霸,各自回家,
收拾行李。只说董超正在家里拴束包裹,只见巷口酒店里酒保来说道:“董端公,
一位官人在小人店中请说话。”董超道:“是谁?”酒保道:“小人不认的。只
叫请端公便来。”原来宋时的公人都称呼端公。当时董超便和酒保迳到店中阁儿
内看时,见坐着一个人,头戴顶万字头巾,身穿领皂纱背子,下面皂靴净袜。见
了董超,慌忙作揖道:“端公请坐。”董超道:“小人自来不曾拜识尊颜,不知
呼唤有何使令?”那人道:“请坐,少间便知。”董超坐在对席。酒保一面铺下
酒盏,菜蔬果品案酒,都搬来摆了一桌。那人问道:“薛端公在何处住?”董超
道:“只在前边巷内。”那人唤酒保问了底脚,“与我去请将来。”酒保去了一
盏茶时,只见请得腹薛霸到阁儿里。董超道:“这位官人请俺说话。”薛霸道:
“不敢动问大人高姓。”那人又道:“少刻便知。且请饮酒。”三人坐定,一面
酒保筛酒。酒至数杯,那人去袖子里取出十两金子,放在桌上,说道:“二位端
公,各收五两。有些小事烦及。”二人道:“小人素不认得尊官,何故与我金子?”
那人道:“二位莫不投沧州去?”董超道:“小人两个,奉本府差遣,监押林冲
直到那里。”那人道:“既是如此,相烦二位。我是高太尉府心腹人陆虞候便是。”
董超、薛霸喏喏连声,说道:“小人何等样人,敢共对席?”陆谦道:“你二位
也知林冲和太尉是对头。今奉着太尉钧旨,教将这十两金子送与二位。望你两个
领诺。不必远去,只就前面僻静去处,把林冲结果了,就彼处讨纸回状回来便了。
若开封府但有话说,太尉自行分付,并不妨事。”董超道:“却怕使不得。开封
府公文,只叫解活的去,却不曾教结果了他。亦且本人年纪又不高大,如何作的
这缘故。倘有些兜答,恐不方便。”薛霸道:“董超,你听我说。高太尉便叫你
我死,也只得依他,莫说使这官人又送金子与俺。你不要多说,和你分了罢。落
得做人情。日后也有照顾俺处。前头有的是大松林猛恶去处,不拣怎的,与他结
果了罢。”当下薛霸收了金子,说道:“官人放心,多是五站路,少便两程,便
有分晓。”陆谦大喜道:“还是薛端公真是爽利。明日到地了时,是必揭取林冲
脸上金印回来做表证。陆谦再包办二位十两金子相谢。专等好音,切不可相误。”
原来宋时,但是犯人徒流迁徙的,都脸上刺字,怕人恨怪,只唤做打金印。三个
人又吃了一会酒。陆虞候算了酒钱,三人出酒肆来,各自分手。
只说董超、薛霸,将金子分受入己,送回家中,取了行李包裹,拿了水火棍,
便来使臣房里取了林冲,监押上路。当日出得城来,离城三十里多路歇了。宋时
途路上客店人家,但是公人监押囚人来歇,不要房钱。当下董、薛二人,带林冲
到客店里歇了一夜。第二日天明起来,打火吃了饮食,投沧州路上来。时遇六月
天气,炎暑正热。林冲初吃棒时,倒也无事。次后三两日间,天道盛热,棒疮却
发。又是个新吃棒的人,路上一步挨一步,走不动。董超道:“他好不晓事!此
去沧州二千里有余的路,你这样般走,几时得到。”林冲道:“小人在太尉府里
折了些便宜。前日方才吃棒,棒疮举发。这般炎热,上下只得担待一步。”薛霸
道:“你自慢慢的走,休听咭咕。”董超一路上喃喃咄咄的口里埋冤叫苦,说道:
“却是老爷们晦气,撞着你这个魔头。”看看天色又晚,但见:
红轮低坠,玉镜将明。遥观樵子归来,近睹柴门半掩。僧投古寺,疏林穰穰
鸦飞。客奔孤村,断岸嗷嗷犬吠。佳人秉烛归房,渔父收纶罢钓。唧唧乱蛩鸣腐
草,纷纷宿鹭下莎汀。
当晚三个人投村中客店里来。到得房内,两个公人放了棍棒,解下包裹。林
冲也把包来解了。不等公人开口,去包裹取些碎银两,央店小二买些酒肉,氽些
米来,安排盘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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