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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当代小说、散文精选集-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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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的来和去。梦里的情景就是如此,电梯速度异常的迟缓,像一个缓慢推移的镜头,电梯两岸的风景是一张张面无
表情的脸,只有线条,只有一种沉到深海的静,她一个人站在平滑前进的电梯上,孤独的往前,无法抗拒的前进,
她听见遥远的传来无情绪的机场广播,模糊的声音,只知道是与她无关的。她压抑着害怕,拳头紧握着,她知道这
是梦境,因为梦过太多次了,可是每一次的害怕都很分明具体,都像第一次。她静静忍受梦的冗长迟滞。
「嗳,小心,到了。」她推推她,她慌张的睁开紧闭的眼睛,微微的冷气和安静走动的人,身边的她肩上背着
沉甸甸的米白色大包包,红色格子洋装,和一脸懒洋洋的表情。
「真的要飞走了,」她认真的看着她,「我要送你一个东西。」她卸下肩上的米白色大包包,谨慎的放到她的
手上。
◆
荒莽,冷清,只有无限绵延的星空和无法分辨颜色的地面,遥远的地方彷彿有声音,她不确定,只知道风在她
的耳际回旋,巨大而乾净。她喜欢这样的孤单,和高度。
她一口一口大力的吸着稀薄而乾净的空气,觉得自己的肺叶饱满而透明的鼓动着,身体很轻,她优雅的挥动她
的翅膀。
他们仰头看她,悲伤的眼神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她迅速的坠落,星空随之崩裂,好像一块破碎的布景,新的画
面取而代之,白色的教堂,红色的玫瑰花像巨大的泪珠,一滴一滴落在她雪白的裙裾,坠落之后的失衡感让她想哭。
而她果然也哭了。
◆
她把「诚徵女服务生」的红条子草草贴在店旁的墙上,雨从廊上吹进来,夹缠不清的冷。衔着半截烟,一点悽
悽惶惶的红火,隐隐约约的音乐,悽凉的瘖哑的流浪者之歌,萨拉沙提走过一个又一个乾枯的城市,他遇到一群流
浪的吉普赛人,他们唱着歌,唱着他们永远无法安定的命运,而,如此绚烂的忧伤啊,萨拉沙提惊歎不已,然后,
她放着这支曲子,消磨着潮湿而荒冷的午后。
整个城市浮在灰濛濛的雨雾里,对街的日本料理店门口,穿着俗丽和服的女侍玻ё畔赋さ难劬κ址缜橛止首
拘谨的给客人弯腰行礼,灿烂的笑着。身上描得如火如荼的羽鹤图案,在落难的雨景里灼灼的烧着,烧着,一整条
街的颓丽和最后一点点死前的光华。这条街自从捷运以锐不可当的姿态横过,便渐渐的萧条了,像古代失宠的被打
入冷宫的妃子,无可奈何的一点一点的老去,或者,这条街或这个城市其实从未年轻过,在它诞生的刹那便已带着
死亡的气味,青春和衰老是同时进行的。
这条街连着收了好几家店,只有对街的日本料理店和她这家咖啡厅还算挺得住,他们卖的是精緻的吃,台湾人
有了钱之后自然就很舍得吃,再贵都有人慕名而来,经常可以看到衣履光洁的俊男美女在店口耐心的排队等候,吃
变成一种时尚,一种品味,或者是一种姿态。而她的店卖的是情调,没有线条不着形迹的一种氛围,只能辞不达意
的感歎的感觉,没有名目的慵懒情调。做的大多是熟客,呼朋引伴的,生意也就不好不坏的经营下去了。因为雨,
这天生意非常冷清,一个下午只煮了两杯曼特宁和一杯蓝山。她特意把音乐开得比较大声,萨拉沙提的流浪者之歌,
小提琴特有的一种幽咽曲曲折折的盘旋在他这个才二十坪大的小店。然后,她看见,落地玻璃窗外一个绰绰的红色
的身影,隐约似乎是个女人。
她推开玻璃门走进来,她很高,可能也因为她坐着仰头看的缘故。瘦稜稜的身段,桃红色的毛海,横着一排黑
色镶金边的大纽扣,领口翻出一截白色的圆领,洗白了的牛仔裤,大球鞋里没有袜子。她故作不经意的抬眼瞄她。
冷冷的眼睛上头是密密的浏海和上头的一顶桃红色的毛帽,辛辣的衣服穿着一个表情冷漠的女人。她用手指敲
敲吧台,似笑非笑的说,「我看见你们徵人,我会煮咖啡也会洗杯盘。怎么样?」她修长的手涂着桃红色的指甲油,
很刺激,说不上来的犯沖的美丽,像一团桃红色的冷雾,她痴痴的看着她。然后,她甚至不记得自己回答了些什么,
她隔天便来上班了。
她总在黄昏的时候出现,揹着一个沉甸甸的包包,快步的走进「蔚蓝海岸」,这家咖啡店的名字。一个三十多
岁的流浪女子,没有确切的身分,甚至她宣称住在松山都像是随口捏造的,她来去匆匆,总是红色系的衣服,同样
的大背包,不知道装的什么。由於她的神祕,那个大包包一直是她好奇的焦点。
◆
她感觉不到自己的重量,只能惊慌的在装饰得精巧细緻的房子里游走。
房子大概只有二十几坪,客厅整个铺原木地板,客厅的壁面是一大幅莫内的荷花,他喜欢印象派充满光影的朦
胧美感,而且莫内是名家,他这么说。房间的墙面贴的是欧洲进口的碎花壁纸。三个房间除了主卧室和孩子的房间,
便是他的书房,好奇怪,从来好像只有男主人有书房,而在空间上对女人最大的善意便是宽敞清洁的厨房。
她买了一组桃心木的餐桌。她用明亮的太阳灯和沿着敞向外面中庭的窗台上排满手植的绿色植物来布置厨房。
她知道,这将是她的祕密花园。
◆
她从来不和自己僱用的人做朋友,朋友是平行的,做老闆怎么也得有点做老闆的派头,而她是唯一的例外。
冬日寒寒,那年的冬天格外冷,台北的人总是四时节气不分,季节的递换写在百货公司换季打折的广告上,写
在衣服颜色的汰换上,写在办公室空调温度的变化上,就是不在这么透肤彻骨的身体感觉上。所以那年冬天的事格
外清楚,因为冷,特别有一种理性的清澈。
她的咖啡煮得很好,像是认真学过的,尤其是几种花式口味的咖啡,像爱尔兰、卡布基诺、维也纳等等,都让
客人很满意。但她自己只喝不加糖奶精的义大利咖啡,「苦的滋味,」她皱着眉啜一口她自己煮的义大利咖啡。
「这才是真的味道,加了糖和奶精的咖啡,喝起来就不是咖啡了。」她轻轻摩着细白瓷杯子的杯口,脸侧着,
削得短短的头发和一对好像可以透过光线的耳朵,她忽然对着她笑了,「像你,总是喜欢把生活搞得很眩印!顾
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她,她好像是个没有故事的人,不知道她白天做些什么,也不知道她的过去和现在,只知道她喜
欢红色的衣服,一张三十多岁女人的脸上一对十八岁的眼睛。天天的相处使她们建立起一种超乎僱佣关系的友情,
她很自然的向她倾诉心事,包括隐私的梦。
「有时候我自己都怀疑我说的梦到底是不是我做的梦,说的过程里好像它就变成一个独立存在的故事了。」
她一边清洗咖啡杯一边和她闲聊,然后就着衬衫的下摆拭净手。店里只有一桌客人,娓娓的海顿絃乐四重奏流
淌着「蔚蓝海岸」的夜晚。
「只有像你这种对现实生活不满的人才会这么勤於做梦。」她笑笑,另起炉灶煮一杯客人要的摩卡。「你的生
活太琐碎了,如果没有你的梦来统一起来,恐怕早就四分五裂了。」她熄掉火移走咖啡壶,端过一个全白的杯子,
缓缓的注入滚烫的咖啡。
「好真实的梦,就好像掉到另一个时空里,我可以清楚知道梦里的女人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有着什么样的感
觉。」她恍惚的叙述着。
◆
她一直努力寻找被收藏起来的翅膀,那是她的爱与自由,青春与生命,那是被强行拭去的记忆。
她几次三番的套问他,他总是惊诧的睁大眼睛,「什么?什么翅膀鬼东西。」然后,安抚的拍拍她的头,好像
哄孩子似的说,「别说这些傻里傻气的话了,你是我的妻子,是我们三个孩子的妈,是一个温柔娴静的女人,哪来
什么翅膀,一定是你这阵子太累了。」她无助的流着眼泪,任他轻轻解开单薄的睡衣。身体里游动着一种始终不能
切实描述的模糊的欢愉,而同时是绝望的,无告的,就像她再也找不回她的翅膀。
她仅仅是渴望一种可能,一种确认自己的身世、重新飞翔的可能。那个雪白的婚礼上,她看见他和父亲交换的
眼神,祕密而喜悦的,她知道父亲把藏匿翅膀的地点悄悄的转告了他。
她模仿母亲忧郁而温暖的身姿。准确的记住他回家的时刻,煮他和孩子爱吃的菜,在厨房隆隆的抽油烟机声响
里辨认三个孩子清脆而各异的谈笑,以及他,没有说话却垄断整个家的巨大的沉默。她安静的料理着手边的食物,
剖开的鱼,像她裸的易受伤的心。非常安静的幸福,可是,她想念她的翅膀。
◆
像蛇一样的冰冷光滑的夜,灰黄色的巴士,斑驳的广告招贴和飞溅着雨雾的透明窗玻璃,不知道为什么觉得疲
倦,张着敞亮的灯的车厢,外头是沉沉的黑,没头没脑的黑,台北的街道像外星球的路面,充满无法想像的曲折。
她直直的瞪着变成镜子的窗玻璃,安静而苍白的容颜,单薄的唇非常生硬的抿着,两只眼睛距离很远,整个脸
因此有一种契阔的感觉。
身边的她沉默着,鲜红色的上衣在投进车里的闪烁街灯映照下,变成沉沉的猪肝色。垮垮的大包包赘在她们之
间。
这个世界仍照着原来的速度运转,没有一点异样,只除了她掏空的身体。白晃晃的手术室,下体冰冷的药水,
她的意识很快坠入一个昏昏沉沉的暗处,像梦境,她扶着四壁光滑的黑暗,她看见她的子宫抽搐着要挤压出那不被
欢迎的血块,扭曲的子宫好像有五官表情,她看见表壁流出红色的眼泪。只是几分钟的事吧。除了一阵一阵的痛,
她竟觉得恍若无事。「医学太进步了,拿个孩子比治感冒还容易。」一身灼灼红衣的她在休息室对着一脸苍白的她
嘲弄的说。
连着一个星期都梦见迷路,昏黄的天色,她在一条条熟悉的道路上来回行走,分明知道的,可是就是到不了她
要去的地方,有时是回家,有时是上学,画面里的她有时年幼有时衰老,总是迷路,她骇得一身冷汗。
「要不要买点什么补一补,看你白得像只鬼。」她握握她微汗的手。
「不要了。」她疲倦的侧过脸,「让我再睡一会儿,好累好累。」她在自己的话声里跌落梦境。她在清醒的最
后一瞬看着她,公车飞快的驰过这个荒芜的城市,她的脸在幽微的光线里若隐若现,她模糊的想确定点什么,但终
竟乏力的睡去。
◆
水龙头哗哗的沖着,洁白的声音,一股一股的水在她的手心柔软的流动着,流理台前的窗半开着,太阳迟迟的
晒着铁窗上搁着的砧板,对门的洗衣机急喘喘的叫着,吃力的绞着衣服,太阳晒不到的地方有点荒凉,阴阴的水渍
不着形迹的从阳台底下流出去。
时间在她的厨房里静止了。早晨十点钟,他和孩子都出门了。她慢慢的洗菜,脸上带着朦胧的微笑,她耐心的
等待着她的试验。
她换上整洁的衣服,把头发整齐的挽在颈后,庄严,安静的走上桃心木餐桌,然后,缓慢而优雅的挥动手臂,
一次,两次,三次,速度愈来愈快,配合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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