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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世社会龌龊史-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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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性道:“这是人家急用贱卖的。这东西公道价钱,要值到千六七呢,还不是好眼力?”紫旒道:“就留下这一对,你过三天来取回信,可有一层,如果前路看不对,买不成,可不关我事。”牛性道:“岂有此理!难道我的东西要强卖的么;”说着,又谈了几句天,拿了拣剩的一对珠花自去了。
紫旒忽然想起月梅那里,还欠着二百元,不如先去还了,取回那张官照。于是点了二百元票子,带在身边,先到梅春里去。入得门时,谁知月梅不在家,说是到姊妹人家吃喜酒去了。
只有月梅的娘,陪着五少大人在那里。紫旒道:“前日承五少大人宠召,当即遵命到兰芬处,谁知趋谒过迟,虎驾先出。昨日到公馆叩见,又值公出。不期今日在此处相遇,不知有何明谕?”五少大人想了一想道:“是一件不相干的事,我此刻也忘了,等想起了再谈罢。”紫旒见月梅不在,五少大人又在那里,不便和他娘交涉,只得敷衍了五少大人一会,别了出来,一双脚不知不觉的走到了花锦楼处,无非是嬉皮笑脸的闹了一阵。花锦楼道:明日就跑马了,我的马车钱还没有呢!”紫旒道:“跑马有甚么好看,不过出去给人家看看罢了。”花锦楼怒道:“自然我是要出去吊膀子(吊膀子,眉目挑逗之意,津沪一带均有此谚),你前天在张梅卿家,一场和就输了七百五,我此刻要问你借两块马车钱,还不曾开口,先就推三阻四了。”
紫旒道:“奇了!又是那个耳报神报的信?”花锦楼道:“你伊老爷是个阔客,那个不知!一举一动,自然有人看见。”紫旒道:“你只管去看,我代你开销车钱便了。”花锦楼道:“我不要,你只给钱,我自己去。”紫旒无奈,取出那卷票子,点了五十元给他。花锦楼瞥见粗粗的一卷钞票,便撒娇撒痴的不依,一定要了一百元才罢。
紫旒又惦记着那对珠花,便走了出来,坐了车子回去。下了车子,恰好碰见陈雨堂从里面出来,一见了紫旒,便道:“好,好,好,你回来了,我正要找你有要紧事呢!”紫旒道:“又是甚么事,这等慌张?”雨堂道:“不,不,不,是一椿正经事。”两个一面说话,走入了门,只见书房砚台底下压着一张条子。雨堂道:“你,你,你看,我,我,我还留下条子给你呢,你看罢,省得我再说了。”紫旒看时,仍是为收茧子的事,要惜五百元做本钱的话。便道:“你总是这等胡闹,我何尝有甚么钱?你不要看得我很阔,我一向都是在这里移东补西,内里头的亏空,不能告诉你。”雨堂愕然道:“我总不信你是空的。”紫旒道:“你不必问我空不空,我给你一样东西看,你便知道。”说罢:在抽屉里取出一个护书,打开给雨堂看,原来是一叠十多张当票,内中还有一张当九百文的。雨堂看得不胜诧异,搭讪着说道:“不料紫旒果然是个空架子。”
紫旒还在那里一一的翻给他看,一面说道:“并且我辈读书出身,身边大小总背着一个功名,总要设法弄个把差使,为甚么要学那市侩行为,与小民争利呢?”
一言未了,外面家人引了萧志何进来,此时正是放满一桌子的当票,都被志何看见了。紫旒连忙用言掩饰。不知他如何掩饰得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巧遮饰穷人装阔绰硬干没恶汉遇强梁
原来伊紫旒的待人接物,处处不同,他对了陈雨堂等辈,虽是装穷;对了五少大人、贻敬曾、萧志何等,又必要闹阔。
此刻无意中被志何看见他一大堆的当票,如何不惶悚?论他的当票,自然总是他未捞着乔子迁的四千以前当下来。这两天又忙着碰和吃酒,未及取赎的,自不必说。亏得他偏有许多急智,看见志何进来,一面招呼,一面向雨堂递个眼色,一面让坐,一面从容收拾那当票,仍旧叠起来压在砚台底下,笑对志何说道:“我说一个人总不要去嫖,一犯了这个字,凭你飞天本事,总要变了冤大头的。你看这一叠当票,我又逃不了要冤一遭。”
志何道:“为甚么呢?”紫旒道:“方才到花锦楼处坐了一坐,她便塞给我这一大叠,说明天要去看跑马了,她的甚么密行棉袄咧,珠簪子咧,珠押发咧,都在这里头,要我代她取赎,你道冤不冤?”志何笑道:“只要有了这个交情,也不算甚么。”
三个人谈了一回,不觉天色已晚,雨堂辞了先走,紫旒送他到门口,悄悄地说道:“你说难不难?我和你是生平第一知己,所以尽情披露,却不料被他走了来,不得不撒一个谎。我的穷只可为知己者道,又岂可叫他们泛泛交情的知道呢?”雨堂是个率直人,便连连道是。紫旒送了雨堂出去,回身入内招呼志何道:“天色不早,我们到一个地方去坐坐,再到一品香吃饭罢。”志何道:“先到那里呢?”紫旒道:“也是一桩冤事,张梅卿明天看跑马,缺少一对珠花,要我代她借一对用,你想这样东西到那里去借?又是个情不可却的事,只得拿内人的一对去给她戴两天。”说着,拿出珠花给志何看。志何道:“难得尊夫人这等贤慧。”紫旒笑道:“只骗她说朋友人家借去照样穿的,那便告诉她借给梅卿?”说着,袖了珠花,和志何一同步行到张梅卿处。
张梅卿自然是笑语承迎。紫旒取出珠花,递过去。梅卿打开匣子看过,不胜欢喜,嘴里不住的千恩万谢。恰好房里的丫头阿巧从外面走进来看见了道:“嗳呀,可是伊老爷送的?”
梅卿道:“是。”阿巧又问紫旒道:“伊老爷,可是你送的?”
紫旒笑道:“是借给她戴两天的。”阿巧道:“我不信,一定是伊老爷送的。”紫旒只含笑不答。梅卿道:“你管他送也罢,借也罢,我只有得戴便是了。萧大人、伊老爷只怕没吃晚饭,你去拿笔砚来,请两位点菜,就在这里便饭罢。”紫旒道:“不必了,我们到一品香去。”梅卿道:“又是谁请客?”紫旒道,“不是谁请客,我们两个去吃晚饭。”梅卿道:“这又何苦?其实那两样大菜也吃腻了,就在这里罢。”紫旒无奈,便随意点了几样菜。梅卿又交代阿巧说:“萧大人、伊老爷都是要吃外国酒的,拿摺子去到一品香要一瓶顶好的金头香槟酒来。”阿巧答应去了。梅卿又追到房门口,咕哝了两句,方才回来应酬萧、伊二人。过了一会,酒菜来了,阿巧调好坐位,梅卿让二人入座。紫旒看时,只见除了点菜之外,多了一大碗清炖鱼翅,一小碗鸡粥燕窝。紫旒道:“这未免太费了!随意吃点饭,何必弄这个?”梅卿笑道:“不成敬意的,请罢。”
于是殷勤劝酒。二人饭罢,略坐一会,便一同出来。志何道:“我说张梅卿是一个张飞,何以能如此之大名鼎鼎,原来应酬工夫极好。”紫旒道:“何以见得她是张飞呢?”志何道:“《三国演义》话说,张飞豹头环眼,声若巨雷,势如奔马。
梅卿唱起来,岂不是声若巨雷?她那一派行动,说她势如奔马也不冤枉。至于她那副尊容,这豹头环眼四个字,更是确切不移的了。”紫旒笑道:“这未免过于形容了。”说罢大家一笑分散。
到了次日,便是寓沪西人赛马之期,俗话就叫做“跑马”。
这三天之中,那些看跑马的人,真是万人空巷,举国若狂。妓女的衣饰,个个炫异矜奇;阔少的马车,人人争强赌胜。外国人在那一边赛马,中国人在这一边赛怪现状,也无暇细表的了。
过了这三天之后,紫旒还没有起来,牛性便来取珠花的回信,坐在书房里等候。紫旒起来梳洗,牛性便问回信。紫旒道:“刚刚这两天我在这里看跑马,没工夫去问,今天下半天我去问明白了,对的拿了洋钱来,不对的拿了东西回来,你明天再来取回信罢。”牛性答应去了。
紫旒挨至下午,一个人独走到张梅卿处,梅卿正在那里梳头呢,见了紫旒,便百般应酬,叫人去买点心,泡好茶,嘴里拉长拉短的,说前两天看跑马,谁的衣服新式,谁的马车讲究,直挨到梳完的头,天色已将入黑,方才起身,在衣橱里取出一个小小红木拜匣,用钥匙开了暗锁,拿出那一对珠花的盒子来。
紫旒看见,以为是要还他的了,正待起身去拿,梅卿一手将拜匣仍旧锁好,叫阿巧拿去放还原处,自己却捧了那珠花盒子,笑着说道:“伊老爷,我说一句不应该说的话,今天晚上,我姊妹人家有点喜事,我要去吃喜酒,这对花今天再借我戴一天,明天再还你,不知可使得?”紫旒未及回答,阿巧正在衣橱旁边放那小拜匣,听说,便插口道:“嗳呀,这对花原来不是伊老爷送的,是借的么?”梅卿忙向紫旒丢个眼色,说道:“谁说是借的?我不过因为这是值到一千多的东西,恐怕伊老爷心痛舍不得,故意和他取笑罢了。”紫旒听了这话,无可奈何,点头不语,坐了一会,只得搭讪着走了。梅卿送他到房门口,他又再三叮嘱明日要来取的。梅卿满口答应,紫旒走了出来。
到得次日,牛性又来了。紫旒不等开口,便说道:“那对花看是看对了,只是价钱上要有点落。”牛性道:“还多少呢?”
紫旒道:“只还得一千二。”牛性道:“唔,这是甚么话!
快拿出还了我吧。”紫旒道:“他说便这等说,东西又不肯还出来,只怕还可以望加一点。”牛性摇头道:“远得很呢!
“紫旒道:“前路到底要多少?你不要当中赚的太凶了的。”
牛性道:“这是甚么话!这东西若是落在别人手里,那是一千七八都会讨出来的,就是我拿给别人去看,也少不免要讨个一千六七。因为你紫翁面上,我说了实价一千五,是一个不能少的。此刻我们老实再说句交情话,价钱是一个不能少的,可是卖了出去,我有个九八回扣,五二一、一二,我有三十洋钱好处,这个人情,我卖在你伊老爷面上,叫他扣了,只拿出一千四百七十元来。这是最老实的话,再要少了一丝一毫,紫翁你便代我把东西拿了回来罢。”紫旒道:“那么说,我就代你达到,对就对,不对明天还你东西罢。”牛性道:“就是今天下半天罢,何必又要明天?须知你这边看不对,还有别人要看呢?”
紫旒道:“还是明天罢,我还有别的事情,那里有工夫专代你们忙这个?”牛性作色道:“咦,这是甚么话?这是你伊老爷找我的,不是我挨上门来求你的,这是甚么话?”紫旒连忙陪笑道:“失言,失言。我这是对那边说的话,一时口快,在你面前说了。”牛性还悻悻的说道:“真正岂有此理!”说着便站起来要走。紫旒再三陪笑,坚约明天,牛性方才去了。
接着花锦楼打发人来请,紫旒便去,花锦楼奸着要碰和,紫旒只得写条子邀了三个朋友来应酬他。才碰了四圈,已经是六点多钟了。紫旒有事在心,便叫花锦搂代碰,自己走到张梅卿处讨珠花。入得门来,梅卿正房里有客,阿巧出来招呼到旁房坐下。等了一会,梅卿过来,阿巧便去了。紫旒抬眼看时,那对珠花早又戴在头上了。喜得左右无人,便悄悄的说知要取还的意思。梅卿道:“伊老爷,对不住,明天罢。我此刻已插起来了,忽然又除下,叫那边客人看见难为情。伊老爷,你是知道我的,一生都要撑穷架子,你此刻忽然拿了去,便连你也不好看。”紫旒未及回答,附巧又跑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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