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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仙外史-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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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坐到三更,见燕儿推扉而进,解下腰间一皮袋,拎出个血漉漉的人头来,说:“我虽杀了六人,却杀不着那两个衣紫的。造化了他!”公望问:“莫非那两个不同住么?”燕儿道:“有个缘故。这个住在楼上,我去先到楼檐边,自然就先杀他。

不意这畜生是好龙阳的,有个标致小厮,尚未睡着,大喊起『杀人』来,楼上就有四个人接应,我就一顿都杀了。此时公馆内外人等,大家明火执杖,赶上楼来。我一道烟走了。”又在背上拔下一把剑来,道:“在这畜生枕边取的,看来也防着人哩。”

知星接过来,剔灯看时,见剑脊边有“取建文缴”四个隶字,呆了半晌,乃以手加额曰:“此义士莫大之功也广公望亦大喜,说:“已足丧燕贼之胆。”知星道:“还有一说,我要号令这颗首级,在何处地方好?”绰燕儿道:“竟挂在沐府辕门旗竿上去不好?”公望道:“沐西平还算是好人,不要害他。不如挂在分水崖上,南北来往人多,方称『枭示』二字。”知星道:“极妙!”绰燕儿如飞去了。

那时程、曾二人方晓得燕王差有三人,到处追杀建文,却不知三人中被杀的,叫做榆木儿,亦不知那两个是胡…、胡靖,但觉杀得快活,料他不敢再去追寻了。当日榆木儿赶着要杀半道人,道人笑说:“这剑是斩你脑袋的!赶我到昆明池边,才有分晓。”今日却灵验得异当。足见道人便是张三丰,这些高官显爵的俗眼,那里认得真正仙人呢!

闲话休题。且说绰燕儿回时,甫及五更,知星等行李已收拾完整,就从昆明西路人蜀。在成都各郡县,如青城、玉局、南岷、缙云、摩围、天彭、玉垒、洪崖、栖真诸名山洞天福地,梵安、法定、龙怀、波会、兜率、凌云、邓林、碧落诸禅剎道院,靡不访遍。乃登峨嵋。此山高峻一百二十余里,半山有寺曰白水寺,寺多禅宿。知星居数日,欲登最高之顶,寺僧力止曰:“峰顶旧有光相寺,向来无僧能守,今已颓坏,一片荒凉,不堪驻足。而且风气罡烈,夏月尚须重绵;又多虎狼噬人,万万去不的。”公望与知星商议:“粤西、滇南绝无人迹之处,圣驾皆经到过,何况峨嵋为佛菩萨现相说法道场!若畏难不前,怎教做访求君父?心上如何过得?”遂将二童留于寺中,只同绰燕儿寻路上去。曲折险隘,历八十四盘,方至巅顶。

时当仲秋,天风浩然,衣皆吹裂,冷彻骨髓。徘徊四眺,真千峦拔秀,万峋争奇。正在爽心时候,陡闻大吼一声,一只白额虎径向知星扑来。绰燕儿大喝道:“汝畜亦学燕王,要杀忠臣义士么?”那虎竖起双眸,如电光直射三人,逡巡伏于石上。知星手指着虎,吟四句曰:尔畜岂无知?人生亦有数。

我是为君亲,与尔宁相忤!

那虎听毕,微吼一声,掉尾向南岩下去了。公望道:“可称伏虎先生矣。”三人皆大笑。仍从旧路回至白水寺,就离了峨嵋。

由服江历滟…预、翟塘,浮三峡,泛江陵,直下武昌而至黄州,人罗田。闻斗方山南有崇果院,为佛印栖息之所,乃造其剎。主僧献茶,饮毕,公望起身小解。步至院后,有一小小竹园,园之东有一六角凉亭,见一少年背倚着亭柱,手持诗笺一幅,朗吟云:“国覆一朝双阙在,家亡万里片魂孤。”公望料也是殉难的,走向他身边时,那少年像出了神,全然不觉,遂将他手内诗笺轻轻夹起,说是:“几时逃到这边?燕王现今着人拿问哩!”那少年听了这话,也不回头,疾趋出亭,拐过一垛墙角去了。公望大笑道:“请转,有话说。”一面也走到那边。原来有扇竹扉开着,四望不见踪影,连忙解了手,仍向前来,将诗笺送与程知星,是七言律诗一首:当年王殿唱传胪,圣主恩深世所无。

国覆一朝双阀在,家亡万里片魂孤。

从来天道无知耳,此日人心有矣夫。

悔杀吾生差一着,荐他竖子有余辜。

知星随问:“何处得来?”公望把情由说了,笑道:“初不过相戏,谁知他竟认真躲去。”知星忙问主僧:“识得这个人么?”主僧道:“他姓日,不晓得名号,每常在寺吟哦的,说要寻着个好人,把诗笺交付与他。因此人呼为田呆子。”公望问:“如今住在何处?”主僧道:“离此里许,有座小兰若,名曰『无相庵』,也是本寺的,他赁了东侧首几间茅屋住着。”

知星即别了僧众,一径寻到无相庵东首,果有茅舍,紧闭着门儿。连敲数下,绝无人应。绰燕儿就转向后边,也有一门,听得人在里面说话,如飞走到前边,拉着知星说:“曾相公可在前门守着。”两人刚走到后门,只见“呀”的一声开了,有个小沙弥出来,里面说:“前头有人敲门,烦你回了他去,千万不可说住在这里。”知星连跨两步,已进了门,大声说:“同道的来相访,何故闭门不纳?得无拒客已甚?”一小厮嚷道:“一面不相认,为什么闯进我家来?”一老苍头道:“相公是远方,大约要到庵内随喜,想是走错了,请出去罢。”知星指着那个少年道:“这位定是你们相公了。我与他世交,且不知因何在此,特来相问。”又把诗笺交与苍头,说:“适间敝友也因有年谊,所以相戏,多多得罪。”苍头见知星词气缓款,是个正人样子,遂向着少年道:“不妨事,请到前头坐坐。”

知星拉着少年,一头走,一头问,说:“年兄尊姓大名?”

少年只是不答。走到前边屋内,开了门,公望也就进来,深深作下揖道:“幸年兄恕弟卤莽。”那少年止回一揖,也不答应。

大家在木凳上坐了,老苍头问:“三位相公尊姓?从何方来此?

怎么说与我相公有年谊呢?”知星一想:若己不直说,怎得他明言?遂道:“我是侍从建文皇帝程翰林之子,这位是殉难曾御史之子,那位是当今义士,曾刺过燕王的。”苍头大喜,说:“我家先老爷是黄探花,官居太常卿。当年被燕王拿去时,做这首诗,交与我小相公,说:『我一生忠草,就差的是荐李景拢恐后来把我这件差处,并泯灭了我的忠心。汝可寻着一个与我平素相好的,把这诗托付与他,在青史上表白一番,死在九泉之下也得瞑目。”我家先老爷阙门被戮,是我偷抱了小相公,逃出在外。先躲在广西,去年方到此地。恐人知觉,小相公易姓名为田经,常把诗笺放在袖内,寻不出个相与的人。适间回来,说被歹人夺去,正在这里痛哭。今据诸位相公说起来,是真有年谊的,幸得相遇哩。”

知星见苍头说话,条条有理,就应道:“黄年伯与曾年伯同我父亲总是至契,与尔大相公就如弟兄一般。诗笺内有此苦心,可付我等带去。即日建文帝复位,自然褒忠录节,表扬青史,断不负黄年伯于地下的。”那少年只顾眼看着苍头,苍头道:“大相公何日得再遇个先老爷相与的?”竟把诗笺双手交与知星,说:“皇天在上,幸莫负我先老爷一片忠心。”知星道:“你看我可是负人的呢?”那少年方出一语道:“我父亲对我说要交付与个好人的。”知星心上明白田经有些呆气,就辞别出门。老苍头又再四叮嘱,拉着小主,直送至官道上方回。

知星等径下芜湖,沿江一路再访前去。且莫说这边几千山万水,访不见君父的形容,几生懊恨;谁知道那边儿万水千山,早幸得君亲的踪迹,总属欢忻。只在下回。

第五十三回 两句诗分路访高增 一首偈三缄贻女主

这回说叶永青、杨继业与程、曾二人在济南分路,入济宁州界。闻淮扬地方盘诘严紧,一径投兖州府来。到太守方以一署内,与他相商,要走河南之归德郡。方太守道:“近来归府君与我使命相通,如羊祜、陆抗一般,待小弟差人送过交界,这是易事。但两位年兄峨冠博带,恐路上难行。弟有一策,未知可以屈从否?”水青道:“我们旧则同袍,今则同仇。我的君父,就是尔的君父,怎么说个屈从!”以一道:“这须学着我的本来面目。”继业道:“又来猜枚,请直说罢。”以一笑道:“要二位扮作道装,像我前日做事。”永青笑道:“最好,我知道太守公这副行具,如今用不着哩。”以一道:“敢是我留得宿货,方寻得好主顾。”即叫取出道衣道冠、丝…麻鞋之类,卸去儒袍,装扮起来,宛然是玄都羽士。永青道:“还要借兄本来面目一借。”以一道:“是了,尚少两个葫芦并棕拂子,有,有。”永青道:“这也是要的,还猜不着。”以一道:“我知道了,尚少两个道童。旧日跟随我的,今已长成,也还可用。”

永青拍手道:“也是要的,还不是。”以一笑道:“莫非要些经卷么?这就像抄化的道士了。”永青大笑道:“到底猜不着!

是要借太守公的旧法号用用。”以一道:“这个妙!年兄称为大方道人,杨年兄就借我林表兄的法号,叫做又玄道人罢。”

当晚抵足谈心。次日清晨,以一装束两个道童相送,叫原来仆从留在署内。继业、永青作别就行,以一道:“且祝界牌上都有盘诘的官,要问明姓氏、籍贯、登记印簿。两位如说了大方、又玄道人,这个人人知道是我的法号,一径就盘住了。”

永青道:“偏是官小,倒有威风!”继业道:“这些小小的官,见事生波,专惯的诈人哩。”三公皆鼓掌而笑。以一乃吩咐两个公差直送过归德府。

于路无话。径下毫州,永青曰:“此去滁州不远,欧阳子所谓环滁皆山也,岂无方外栖止?纵使圣驾未必来此,或者别有所遇,知些音信,不可不盘桓几日。兄长以为可否广继业曰:“诚然,但不必入城市耳。”二人趱行间,闻知太祖擒皇甫晖于滁州,曾立有原庙,即寻至其所,叩祷一番,皆郗殻隆

然后至醉翁亭及开化寺。寺有张方平之《二生楞严经》,是前生仅写其半,再转来世写成的,笔画一手,丝毫不爽。亦无心于赏玩,径取路至合肥渡江,由芜湖入徽郡,登黄山,淹留半月。

一日晓起,见云雾涨合四隅,旋如縠纹。始而纯素晃若银河,继而日出旸谷,则黄波万派摇动,窅不见城郭世界。永青鼓掌曰:“此所谓黄海也。”遂于里衣夹袋内取出玉蟾蜍小砚一杖,并三寸许管城子来,题诗于削壁上,云:势似波涛万派宗,朝华浮动日溶溶。

三都天子千秋在,砥柱中流若个峰。永青道人题谓继业曰:“不可写大方,贻玷于他。”即索属和。继业辞以不能,且曰:“诗甚佳,焉得贻玷?到只怕贻累。”永青曰:“何谓?”答曰:“到处显了大名,岂不为人侦察?”永青笑曰:“天生笔于予,燕王其如予何?”

又到婺源、绩溪各处走遍。乃造宣城,登敬亭山。上有万松亭,亭之中有石碣一片,刻唐人太白诗云:众鸟高飞尽,孤云独自还。

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永青曰:“太白题诗,便足千秋。弟与长兄,须索和他一绝。”援笔书于亭柱,曰:众鸟随时变,孤云何处还?

高风长不改,诗在敬亭山。

即授笔于继业,曰:“这不是和我的诗,是和太白的诗,兄长切不可推却。”继业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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