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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熙朝-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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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你要是皇帝多好啊,也不用落得今天这样一个任人宰割的地步了。”瞎子不理疯骂的那人,又一句。

又是片刻的沉寂。

当皇帝?

是了,皇帝有权力,皇帝说让谁死谁便得死——即使这人是世袭一字王,即使这人是交出兵权安心弄墨的柳安乐!

一股由心底升起的懊恼迅速占据了柳安乐的大脑:这不都怪我吗?是我绝了父亲的念头,答应我弃武从文;是我不顾家中族老的反对执意交出兵权;是我将晴姑娘……

想到这里,柳安乐心中一梗:晴姑娘的事情不能赖我!对方是皇帝,即使那皇帝已经行将就木,即使那皇帝放在寻常百姓家都已经到了能做人爷爷的年龄——那就是皇帝,天下最有权力的那个人!

他说让谁死谁就得死!

柳安乐又想起刚才瞎子的那句话,“要是皇帝多好啊”——为什么我不是皇帝?他杨靖虽是篡位夺政,那也是皇家血脉。

可皇家血脉是怎么来的?皇家血脉是千千万万的人流血流泪融成的,是自己的先祖、和开国皇帝并称“二圣”的一字熙王柳笑风攻城略池打出来的!

同是“二圣”,凭什么他杨家做了千秋万代的皇帝,我柳家交了权、削了兵最后仍然难逃覆灭?

凭什么?!

他妈的柳笑风你告诉我,你怎么想的?

你怎么想的!

瞎子任柳安乐一会儿吼骂一会儿痴笑,一会儿捶胸顿足,一会儿手舞足蹈。待人渐渐消停,他问:“你知道熙国开国前的一百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你知道熙国建国的时候他柳笑风为什么明明有机会自己当皇帝,但最后当成皇帝的却是那个叫杨简的吗?”

熙国开国前的“百年黑暗”,说的是一段历史空白,从蜀国后期到熙国初期,整整一百年时间,像是生生锯断了一样,消失得生硬而了无痕迹。尽管后世的史学家有种种猜测,但至今仍没有拿出足以令大部分人信服的证据。

柳安乐对这一点也是十分清楚的——尤其是,他非常想知道当初他的祖宗柳笑风,为什么将到手的大好江山拱手让出——这不是说他真的想当皇帝,对于一个孤身存世的将死之人来说,他就想知道原因是什么。即使说还有一点其他想法的话,他也就是想站在柳笑风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几句混蛋,再往自己祖宗脸上唾几口唾沫。

想到这里,柳安乐不由得笑出声来——我肯定是疯了。

这是他的结论。

可瞎子可不同意这个结论,最起码在没得到他同意前,柳安乐不能疯。

“你的想法也不是不可行。”幽幽的一句,刚才还在兀自嘲笑自己疯癫的柳安乐面上一怔。

“你、他妈的、到底、是、谁!”他觉得自己像那些王公贵族家里养的宠物,自己的一切都被掌控着,由他人主导着——他开始同情自己家里的那只猫了,想必被人抱着,被人挠着心里也不舒服吧,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也变成肉酱呢……

“你帮我传几句话,我送你出去如何?”如果不是落到今天这一地步,柳安乐觉得听瞎子吹起牛来那也是很惬意的一件事。

但是不知为何,他张嘴蹦出来的三个字不是“你放屁”,而是“什么话”。

“这个不急,待会儿自然会告诉你。”瞎子笑笑,在柳安乐的惊诧中,越过两道各有一箭之厚的墙,走到他的面前。

“先说下,死人是没法回到自己已经死了的那个时代的,所以我回不去,你若想回来,也需得保证自己不死。”瞎子看不到柳安乐的神情,即便是能看到,他也不会管的。

摸索着从自己脖子上取下一枚鲜红色的细线串着的铜钱,挂在柳安乐脖子上。

“有这一样,想你性命无忧。你也无需伤心,此番遭遇是天有定数的,‘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说明总有转机在的,怕也是另一番机缘。”

瞎子仍自顾自地说。只是一边说着,在柳安乐的周身一边洒下草灰一般的粉末。

“启程吧!”

瞎子一声叹息,拍了拍呆立的柳安乐,转身,头也不回地又回到了原来的那间两墙之隔的牢房。

—————————————————————————————

这是大熙国新元元年春天。

天气总是那么一暖一寒,前些时候惹得游人争相观赏的西府海棠,在一场春雨后也落败得无人垂怜。

但凡是美的事物都是如此,花是这样,美人也是这样。

京城西南外的乱葬坟,时常巡弋着几条野狗,抛在这里的尸体,大部分入了他们的牙口。它们刚刚吃饱,并未立即离去。目向着出城的方向,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其中一只打头的时不时地用翻卷的、泛出腥臭味儿的舌头舔舔两腮,大概是在回味刚才那顿丰盛的晚宴吧。

肉很香,也很嫩。

第一章 岳父,救命

延州在蜀国十八个州中不是最大的一个,也不是最小的一个;不是最繁华的一个,也不是最穷迫的一个;不是最热闹的一个,也不是最冷落的一个;不是地理位置最重要的一个,但也绝对不是军事上无足轻重的一个。

它只是蜀国十八州中最有名的一个。

延州离蜀国政治中心所在的昆州其实并不远,离南部海上贸易发达的均州也不远,严格意义上来说,它离蜀国西北部以一州之力力抗西越、北狄的瞻州也不远。

而离它最远的那个州——现在还说不准是不是蜀国的州——那里这会儿正处于一片兵荒马乱之中,是继续作为蜀国与西越之间的一个独立国存活于世,还是作为蜀国的第十九州纳表投诚,要半年之后才能见分晓。

不过,蜀国的皇帝似乎对半年后的结果已成竹在胸,这在挂在他养心殿里的一幅地图上可见一斑:那比着延州到昆州两倍距离还要长上一截的西部独国,原来的国号已经涂去,换成了两个巴掌大的朱红大字:熙州。

如果说蜀国还有哪个地方能够和延州一样出名的话,熙州——是的,帝王握有生杀予夺大权,他若称呼为熙州,那原来是什么名字都不重要了,只当是被抹杀便罢——是唯一的一个。

延州人多智。

蜀国立国四百年,至今已至二十八帝。有好事者算过,在这二十八帝在位期间,共委任了四十二位丞相,其中有三十七位出身延州!

即使是在同一朝内,三品以上的官员内,延州出身的也绝不会少于其中一半。

蜀国开国皇帝曾说,“延州安稳,则大蜀可顺延八百载”。姑且不论蜀国国运有没有那么长,但目前来看,这句话已被印证对了一半了。

在蜀国人们的心中,延州既是天下士子热忱向往的知识圣殿,也是平民百姓乐业安居的心灵寄托。所以,当蜀国历史上唯一的一条特别法律“延州因言获罪者不杀,罪不及死者可免,重罪必死者不殃祸他人”颁布的时候,除了少数人反对,绝大多数人都是全力支持的。

而那反对的少数人,恰恰是延州人自己——其实也不是所有的延州人都反对,毕竟人非圣贤,谁没有个权、财、色、贪的想法,万一不小心将想法变成做法,少受些牢狱之灾也是极好的。

只不过即使是只有一人反对,上位者也必须足够重视——至少在面子上也得摆出一副虚心纳贤的样子。

因为那部分延州人,叫做“儒生”。

大蜀开国皇帝据说有万人不挡之勇,可单枪匹马出入敌阵取敌军将领首级,可一声雷喝吓退百万雄兵,但惟独对“儒生”束手无策。

史官记载,皇帝经常在朝堂上被一群儒生说得张口结舌面红耳赤,明明满腔怒火却无处发泄,只好退朝之后在一张纸上写明谁谁让朕下不来台,让太监站着离他三丈开外,对着那张纸破口大骂。基本上,只要没有其他政事,这一骂便是从早上骂到入夜,最后引得京城中百犬应吠才肯作罢。到了第二天,皇帝仍然是装作无事般继续上朝,应和着“爱卿言之有理”、“爱卿批评的极是”、“朕知错了,爱卿且消消气”……

所以,以后各代皇帝,要么怕,要么烦,要么容,要么忍,总之对“儒生”,从无“喜欢”一说。

巧在当时的这位皇帝,是个极其能“容”之人。

儒生反对的理由,也不外乎“蜀律一准乎礼”这样的陈词滥调,对于违背“礼”的犯罪,如八议、官当、十恶、不孝、留养、按服制定罪等,都不能轻饶,更枉论“免罪”之说。

这与“礼”相悖,那是儒生们绝决不能容忍的。

既然你不能容忍,那我容忍你便是。当时的皇帝就抱着这样的想法,你不是说不能“免罪”么?那我把这一条去掉便是。

于是三条变两条,才有了现今《蜀律》中的“延州因言获罪者不杀,重罪必死者不殃祸他人”条律。

如果说之前延州有名是靠着一群不畏生死、敢于与皇帝廷诤死磕的儒生换来的,那今日延州的名声,却是仅凭着一个人就煊赫三国。

这人长什么样子没有人知道,即使是这人的名字,也只是几个自称是老人家弟子的传出话来,尊称了一声“愁先生”。

“先生”是学生对老师的敬称,“愁”么,则是老先生时常摆出的那副表情了。

不过,若只是一个没见过的人,只是一个神秘莫测的称呼,延州人是不会放在眼里的——这好比路边瓜贩子的买卖,你见其他的西瓜都是圆滚滚的、红瓤黑籽儿的,五文钱一个;突然瓜贩子拿来一个葫芦状的、告诉你是玉做的瓤,金做的籽儿,卖你五两黄金一个的你买不买?那除非肯切开看看内里是真是假,否则只会让人以为是吹牛皮的。

如果是一个人,切开来看就划不来了。

但延州人就是信他,就是尊崇他。不为别的,就因为当朝非儒出身的丞相是他的学生,就因为以一州之力力抗西越、北狄的瞻州守将是他的学生,就因为那个自称已经活了三百岁的老神棍是他的学生,就因为那个处处散播国亡家破谣言的疯子是他的学生。

甚至有传言,大蜀、西越、北狄三国现任皇帝也是他的学生——虽然这三人连老先生面都没见到过,虽然传言中讲到大蜀的皇帝实际上是其中最不成器的那个……

逾是这样,三国的人才觉得这位“愁先生”神乎其神,而延州的声誉也跟着水涨船高了。

延州的名声像是初升的旭日,冉冉高升;熙州的名声却是临水的渔火,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取一瓢浇灭。

熙州人尚勇。

蜀国建国多少年,熙州以国之名独立便有多少年。

能以一州之地存立于两大国之间四百余年安然无事的地方,没道理是一个简单的地方。

史书记载,蜀国开国皇帝曾三次西征,然三次皆铩羽而归。

而最近的一次西征则是在大约百年前号称是中兴时代进行的。

当时继位的皇帝有不弱于开国皇帝一般的雄才大略,又适值国势蒸蒸,在集结了五十万大军并与西越约定“同攻伐、共分治”后,浩浩汤汤向熙州围伐挺进。

三月后,蜀帝遭掠杀于中军,越帝被绞杀于帐下。

熙州结彩,天下缟素。

蜀国将之视若心头之恨,而西越从此却将熙州看作了“卧榻之虎”——难以想象,浩浩大国竟然会怕区区一州之地!

蜀国人视西越为叛徒、为窝囊废,在其后的三十年间也陆续和西越打过几仗,但结果却让人大跌眼镜——那个看起来没骨气、对区区熙州服软的西越,战斗力却惊人的高,对越战役蜀国是胜少败多、折损严重。

儒生们自然不懂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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