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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谓谁 作者:林至元 完结-第1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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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开,欣欣该跟她爹娘回家了。”卿云一拎弘春的后衣领,直接丢给了身后的常明。这一下着实出乎常明意料之外,他愣在当地,直到卿云瞪了一眼,才回过神来,伸手扣住了大吵大闹的弘春。
欣欣望着死命挣扎也挣不开桎梏的弘春,愈发茫然无措,只见夏飞虹又招了招手,她便乖乖跟了过去。看着女儿怯生生的面孔,适才一直低头不语的吕思安,蓦地若有醒悟,放开了搀扶着夏飞虹的手,拉起欣欣的小手,向常明点头示意,转身疾步而去。弘春无力阻止,只能在后面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芦苇丛里,急得大叫:“你别忘了我,欣欣,我姓万,叫万木春,你千万别忘了……”
弘春今年六岁,这些年里,总是跟着卿云他们四处东闯西荡,很少有机会与年纪相仿的孩子结交朋友,难得有一个长久的玩伴,自是情谊非凡。
夏飞虹正欲离开,不意卿云突然走近前来,说道:“能听我一语吗?”夏飞虹别目他顾,但并没有动身。卿云又斟酌了一遍词句,边想边道:“若我没猜错,你的家仇,你到此刻还是没有放下?我知道,没人劝得了你,但如今,却有人拦住了你。”她的目光落在了夏飞虹的双手上,手腕虽已包扎好了,却仍垂在风中瑟瑟发抖。
仇恨总是让人痛苦啊,心怀仇恨而不得解脱的人,总是比被仇恨的人更痛苦。她可以想象,夏飞虹的内心有多么的压抑和孤独。
卿云轻叹一声,接着说道:“不管你日后有什么打算,只一条,千万别牵连到孩子身上。曾经,我也有为了一己私仇,动过伤害别人孩子的念头……”
“既是如此。”夏飞虹无动于衷道,“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番话?”
虽然被她一句噎了回来,但这反应也在卿云预料之内。卿云尴尬地笑了笑,她能将自己羞于启齿的私隐说出,自不会为了一点小小责难,就半途而废。只听卿云顺口接道:“你说的是,只是我比较幸运,在我付诸行动之前,就有人拦住了我。若不然,别说今日的我无法原谅自己,便是我的儿子知道了,也要看不起我。”
“一己私仇?”夏飞虹失笑道,“你有全家死光,只剩自己一个吗?”卿云道:“可你现在也有家,并非孤身一人。”“你说得对。”夏飞虹点头道,“要报仇,除了自己,这世上靠谁也靠不住。若能有个女儿靠靠,那也不错。”说完掉头就走。卿云抬手欲拉,却没抓住,只能无奈目送其一瘸一拐地远去。
回到岸边,卿云招呼弘春、常明上船,然而从刚才起一直憋着一口气,小脸涨得通红的弘春突然爆发,大声吼道:“我恨死你了。”便闷坐一旁,谁来也不理。



☆、灰烬(下)

登上大船,何焯却不立即拔锚启程,似乎还在等什么人。卿云也不在意,第一件事便是拿着那块符牌,去探视那仍在昏迷中的小老头。
光线偏暗的船舱内,小老头还是那么安静地躺着,宛如睡着了一样,面色祥和。卿云搬张凳子坐在床边,一边病人的观察呼吸起伏,一边把玩着手中的符牌。
自与悠悠分别这些年里,就是靠着这块救命符牌,弘春养到了这么大,她的左臂也基本恢复如普通人一般。当然,真正发挥功效的,是裹在紫金□之中,由地心岩浆涌道采出的特殊矿石。可以说,是这块石头,延续了她和弘春的生命,也是这份机缘,将他二人融为一体,生死荣辱,休戚与共。
卿云打开那小老头的右手,将符牌放入掌心后再合起,然后慢慢观察他的身体变化。隔了许久,也不见有何明显的反应,卿云只道没有效果,便又翻开右手掌,取出符牌,却看见掌心已被烫出了一大块红斑。正百思不得其解,突然房门被人打开,常明的声音传了过来:“小春死活不肯吃东西,您去看看吧。”
“那是还没真饿,由得他去。”卿云收起符牌,人刚离开凳子,让门口常明瞧见了卧床病人的面容,不由得惊呼出声。“这是……”常明瞬间奔到床前,仔细打量清楚了小老头的五官,既不敢相信,却又十分笃定道,“四哥,真的是李四哥!怎么会这样,他才比我大三岁啊……他出了什么事?”
“李四哥?”卿云恍然大悟,记得悠悠之前是有带五个家人进京,可谓个个身怀绝技,深藏不露。除了常明排行老五,老大赵肯堂给她治好了背上久久难愈的箭创,老二吕思安更是印象深刻,老三秦道然也曾在八贝勒府见过一面,原来,眼前这个小老头,就是排行第四的李四智,倒是看不出,他有什么值得称道的过人之处。
“四哥到底出了什么事?”常明急得又问一遍。卿云便简单复述了将李四智从地牢救出,请名医为之会诊的经过。“我猜得没错,”常明一拍大腿,义愤填膺道,“当年,四哥果然是被人抓走关起来了,怪不得哪里都找不到他。”听常明讲了李四智五年前进京告状,却无故失踪的来龙去脉,卿云便彻彻底底明白了,李四智被救出时说的第一句话的含义。
冒名顶替,窃取功名,是需要朝廷与地方上下串联,方能成功偷天换日。虽然合作愉快的九阿哥与曹家,都希望进京告状的李四智在世上消失,但曹家却瞒着老九,私自留下了李四智的性命,并带回江宁看管起来。此举,为的也不过是抓个“护身符”在手,以备不时之需。毕竟,谁能担保日后不会出现“狗咬狗”的情形?如今,她以老八的名义,要求交出李四智,曹家自然要吓得屁滚尿流了。
卿云想明白了其中种种关节,不禁摇头叹息。只可惜李四智一人,就此被关在地底暗牢,整整五年。比常明大三岁,那就是还未满三十,居然就衰老成了这样……
“格格知道了这件事,还不知如何伤心呢……”常明思之,愈发黯然神伤。
卿云忽然呆住了。不知是不是错觉,在常明提到悠悠时,李四智仿佛有了点反应。许是一种似曾相识的直觉,直觉告诉了她,李四智并不是昏迷。他的身体没有动,但是他的心,他的思维并没有静止。如果有先进的医疗仪器,或许就能检测到适才那一刹那,他生命体征的一丝异动了。
“我知道你听得见。”卿云重新坐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李四智的脸,郑重其事道,“我明白你现在的感觉,你很累,是吗?”
常明颇为讶异地望着卿云,不明白她到底想干嘛。
卿云叹了口气,继续道:“一个人在地牢中时,呼天天不应,叫地地无门,没人会来救你,哪怕随时死了,也只是一堆无处埋、没人知的白骨。然而越是绝望,你越不甘心,冤屈未平,真相未白,怎能就此无声无息地离开这个世界?不,必须活下去,活着虽然痛苦,但却成为了你唯一的信念,让你坚持着,日复一日地活下去,活到重见天日的一天。然而,当这一天终于等来了,信念却没有了,坚持活着是如此之痛苦,那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就这样吧,我不再坚持,不想再折腾了,是死是活,就这样吧……”她说的是李四智,想的却是青莲山那个埋在雪里的自己。
“脑子里是一片空白吗?不,再等一等,那还不是尽头。只要再等一会儿,掩盖在空白之下的东西,总归会浮现出来的,那才是最重要的,一定是你一生最美好的风景……”
随着语声喃喃,渐弱渐消,李四智缓缓睁开了眼。
“看到了吗?”卿云问。
“我想再见悠悠一面。”李四智道。
自李四智苏醒之后,常明便开心得跑进跑出,忙前忙后,只是李四智尚未恢复元气,弱弱应着,十问倒有九不答。
卿云不想打搅他们,便悄悄退出房。她回到自己的卧舱,用了些茶点,遥望窗外,只见日已西垂,霞光万丈,映得水面一片金光粼粼。
这位李四智,与夏飞虹是如此之不同。同样是苦难深重,同样的仇深似海,但他却没有执着于报仇。切身之恨都淡看了,那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他牵挂呢?再见悠悠一面,也许便是他此生最后的遗愿了。
卿云正在思潮起伏,突然有人敲门,却是何焯前来告辞。何焯早就说过,他只送到扬州便将折返,这里自会有人接替他,一路护送回京,想是接替之人已然到了。卿云便开门随何焯走上船头甲板。途中,何焯谈起李四智的情况,忽问道:“此人可是姓邬?”卿云惊讶地停下脚步,问道:“你怎知道?”
何焯叹道:“此事说来话长。在江宁时,我遍交文林英杰,机缘巧合,曾有幸看过一位当地才子,邬思道所写的几篇鸿文,文采裴然,自不必说,更可贵的是言之有物。借古喻今,针砭时事,既慷慨激昂,发自肺腑,又鞭辟入里,见解独到。观文可知其人,洞察世事,腹有良谋,乃是一十年不遇之大才。后经多方打听才知,邬思道已化名李四智,入了时任江苏巡抚的明德大人府中,后又随其幼女进京,从此便再无音讯了。适才听见那位常明兄弟喊他‘四哥’,方才有此一猜。”
卿云听他话音,似有拉拢之意。果然何焯又正色道:“福晋既然救了他,进京路上,不妨再细细问之。若能证实,此人便是邬思道,那便是天助八爷,又添一良助!”卿云不禁哑然失笑,虽然这原就是何焯的本职工作,但猛然间见识到他的“职业病”发作,还是很有趣。
卿云敷衍着答应了,两人一走上甲板,一颇为熟悉的身影便映入眼帘。卿云不由皱起了眉头,来接替何焯的,居然是陈良。
陈良近前请了个安,又与何焯简单作了交接,便知趣地沿船舷退去船尾。他在前走,卿云的目光便一路尾随,何焯便解释道:“是八爷来信,让他处理完手边事,就尽快回京。”
其实何需他提示,卿云自然明白——局已布成,是到了起网收获的时候了。
仰脸望了望天,卿云没来由地问道:“何先生,你为何这么卖力地替八阿哥四处招揽人才,笼络人心?”何焯一脸郑重道:“八爷对我有知遇之恩,自然……”卿云笑着打断他:“我只是想请教,这么做,真的有用吗?”何焯被问住了,半天才答道:“八爷常说,民心即是天道。得民心者,自然得天下……”他蓦地住了口,神情紧张,仿佛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生怕被第三人听见。
“是吗?”卿云显然有不同意见,低头苦笑道,“又不是乱世,定天下还不需要出动民心,一颗君心就够了。”何焯还在思考她所说“乱世”、“治世”的分别,卿云又道:“更何况,他所得的‘民心’,又是什么成色。”她的眼光投向了船尾,正与船员交谈的陈良身上。
终于吐出了堵在胸中多时的忧虑,一转过身,卿云便决定了,今晚就带同弘春、常明和李四智连夜逃走。一来,她不愿与陈良同乘一船,二来,既然已救了李四智性命,就不得不为其打算到底。目前,李四智虽然脱离了牢笼,却并未远离危险,仍然有人巴不得送他下黄泉,譬如九阿哥。因此,她不得不防备着陈良。
“福晋。”何焯喊住了她,“其实,常有人言,收拢再多的人心,都不如得福晋一人倾心襄助。您能讲出刚才那一番话,便说明人们所言不差。有才不用,犹如暴殄天物,未免可惜了。”他嘴角噙着一缕意味深长的笑容,似已瞧出了卿云心中的盘算。
“从未发生的事,怎能当真。”卿云眨了眨眼,说道,“我是个最是无用的人,自己的事都弄得一团糟,又能帮得了谁?所以,一点也不可惜。”
等到天黑,所有人都睡熟了,卿云偷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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