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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谓谁 作者:林至元 完结-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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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她不是行将就木的疯子……我才是送她下黄泉的催命鬼!”悠悠眼前一黑,轰隆隆声中,天地坍塌成一片稀里糊涂,田荒玉碎,心事已迟暮。
犹自颤巍巍,又听见头顶陈良继续说道:“悠悠,听我一句。你可以继续做有良心的大夫,却绝不可做多管闲事的大夫。”
“多管闲事?”悠悠眸一正,神一清,好似天大的笑话莫过于此,如鲠在喉,不吐不快,“那么卿云呢,我多管的闲事可不止敬嫔一桩。”相交多年,今日他既想打破交深言浅的惯例,好心赠以忠告,悠悠也不能无所回报。
“什么意思?”
悠悠潮思起伏,诸般念头电闪而过,终于咬牙道:“箭簇上淬麻药,本是围猎中的平常事,奇只奇在,猎物体内预先送入了一种清神醒脑的药物,两相作用,便是极为厉害的神经性毒素,毒素停留愈久,就会对经络造成愈重的损害,且是永久性的,终生愈合无望。”
陈良挑高了眉毛,示意她继续。
悠悠瞥他一眼,说道:“那药状似普通,无论药性气味,极类薄荷,只是入口之后更为辛辣。稍不留神,被人下进提神、解酒、消暑一类的汤药中,也不是没可能。”
“这与我有何相干?”
“更奇之处在于——”悠悠骤地提高嗓音,“此药无名无姓,因为它正是我新培育的杂交药草,尚在观察研究中,除了年前送你一包香囊供熬夜醒神之用外,关于它的种种药用忌讳,怕只有天知地知,我知,你知。”
一阵风过,飞沙迷眼,似乎将遥远御花园里的青黄落木也给捎来了。
陈良忽笑了,说:“怎么在你眼中,我已沦落成一个打手了……”
干涩的双目竟胀得发痛,悠悠揉揉眼睛,耳中听见自己的声音,仿佛也是飘忽的。“卿云虽压制住毒素的蔓延,逃得了性命,但毒质人为积留在左臂上太久,侵蚀手臂神经,她的左臂只怕从此就废了……这一笔公道,难道不该讨还?!”
“你跟我谈公道?!”陈良两眼充血,青筋爆起,拳头捏起、松开好几个来回,才按捺下打人的冲动,稀释了骨子里的残酷暴虐。“你真以为他们在玩打打闹闹的顽童把戏?又或真把云格格想成了无辜受害的羔羊?在这儿讲公道?你真该睁眼好好看一看脚底这个地方了。”他粗暴地将悠悠丢到黑屋子的窗根下,“往里看,擦亮眼仔细地看,这就是你的良心,早晚会害死你!”
透过早已霉烂风化的窗纸,悠悠战战兢兢地才瞧上一眼,当即脸色大变,跌坐在地上,腿软脚虚,半天爬不起来。
屋子里黑黝黝,空荡荡,并未放什么杂物。直到腐烂的气息熏出了泪,一张幽灵般扭曲的脸,才隐隐浮现出来,在空气里释放着地狱的沉沉死气。不错,那是死尸,一具投缳自尽的女尸!想到那陈腐的极尽丑陋恐怖,悠悠哇地吐了一地狼藉。
“现下你总知晓,为何你我能有这一次见面的机会了。”
是啊,当然不是什么十三阿哥的旷达厚道,十三远在随驾,连丧母之痛都没法品尝彻底……悠悠捂嘴就想往外冲,却被陈良强拉回来。为什么要把这丑陋的一面,轻易地塞到她面前?凭什么高看她的承受力,连一点点准备都不肯施舍?为什么不让她继续眼不见心不烦,继续自欺欺人?为什么!……太多的为什么瞬间淹没了悠悠,压得她透不过气,挣扎呼喊都是无用。
悠悠荒凉的眼,烧灼了陈良的手,缩回已自不及,那份炙肉般的痛感,倏地传到心头,凝寒成霜,冻结覆盖了整片心田。
“那是……冯茵?”悠悠问,毫无意义地。
陈良不答。已是最好的回答。
“人……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什么理由,能叫人非死不可?”悠悠怎会不明白,那黑色尸斑的含义。服了毒,还有人不放心,还要追赐一条白绫?
“理由?”陈良移目望天,淡淡道:“延禧宫,安王府,甚至乾清宫,都不愿再见到有这个人。她还能不非死不可?再说,她也算不得无辜。如你所说,那制毒的药物之一,便是她下在醒酒汤里,给云格格服下的。自作孽,不可活……”他缓缓屏住了呼吸,这一句,是否也是自己他日的谶言?
“真是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灭口而已,那么何时轮到我呢?我也知道一切内情,甚至还有敬嫔的事……我岂不亦是非死不可?”
“不,你不是她,单独一个的存在。”陈良说,“你的身后有明德世伯,有裕王爷……你也是他们的一分子。”
“所以让我看这个,是威胁?提醒?即便我做了个听话的安分人又如何?冯茵她,还不够听话吗?”悠悠很想大笑,笑却堵在喉咙口,怎么也出不了声,“真想不到,最后是你这个画中知己、君子之交,来警告我。”悠悠上前一步,直视问道:“告诉我,这事的主谋是谁?你又为什么要帮他害人?”
陈良沉默片刻,才徐徐道:“先父枉死,家道中落,此仇不可不报。但是以我一人之力,是不够的。既然有人用得着我,而我又需找个依靠,一拍即合,有何不可?”
瞧着陈良被人推到前台,当攻城掠地的开路先锋,叫悠悠如何不伤怀,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她轻轻握住他的手,小心,而又极尽诚挚婉切地,想要挽留江南那个知己的远去。“还记得你我的江南之约吗?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一辈子就这么徜徉五湖,寄情书画,将故里的青山绿水尽数付诸笔下丹青,终老于江南,此生无憾。相比与此,仇恨还那么让你放不下吗?”
“别……”陈良狼狈地避开悠悠眼中的期许。曾几何时,不识愁滋味的轻狂少年,才敢轻易地发下一生的心愿。不是心意善变,只怪形势比人强。人之无力,在于永远也猜不着,下一刻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你,你若仍认我这个朋友,还是远离我的仇恨罢。”
面对陈良怯懦的结巴,悠悠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你嫌我与四阿哥还不够生分疏远么?”
陈良认真地摇摇头,说道:“你要永远记住,在宫里,你不是单独一个的存在。我……我真不愿见到,你我有对立的一天……”
“谁能将阿玛、姨丈拉拢去,那是谁的本事,我是不再管了。”悠悠大袖一挥,着急赶回去冲掉满身的恶臭味。然而当三日三日又三日的闭门创作之后,她却再也画不出胸中梦中的那幅春水碧天,画船听雨图了。一落笔,黄花黄叶,尽是秋意。
☆、三十九年·冬(一)
康熙三十九年,真是喜事连连的一年。年头五公主出阁,下嫁佟佳氏舜安颜,年中九阿哥完婚,迎娶早已指定的老婆董鄂氏玉苓。到得年终,天降瑞雪,于是人人纷纷传说,宫中定然又有喜事。白茫茫的大地,尽管添了那几点生动的红色,冬天,到底还是一个万物蛰伏的季节。
看着罗师傅与皇帝不亦乐乎地探讨着,自药疗与食疗而起,至河东狮掐死人而止的故事,悠悠终于开心了些。
可也开心不了多久,现如今,她的心是再难有暇平静一下。难得十四老实了一年,却仍有没完没了的麻烦,在如影随形地闹心。
去年,因为赶着救卿云,错过了选秀之期。好赖父亲一封接一封请罪表玩命地往京城送,姨丈裕亲王更是不辞辛劳地亲自上乾清宫说情,康熙夯不住这架势,就没再说什么了。悠悠庆幸之余,类似多亏卿云出事的时机巧的话,自然烂在肚子里,打死不敢再提。
可怜她从此几乎孤家寡人了。宫人视她有如怪物,家书从没好言好语,就连裕王府,呵呵,也是少去为妙。事过境迁已过一周年纪念日了,只要一想起,见面就是苦大愁深的姨娘姨丈,慨叹她错失良缘,三年之后,恐有变数云云,悠悠随时都能打个哆嗦。她又不蠢,其实,早在七年前离京奔赴江南时,从裕亲王瞧着她与八阿哥的目光里,悠悠就估摸出了,这就是福全心中,寄托他全部念想,最最珠联璧合的天生一对。老人家爱扮月老,可惜当事人即使明白他的善意,却不领情,不约而同地避之不及,更教裕亲王气闷至今。
眼看又到年关,甭管两年后的变数,这一回,她可真得好好琢磨一番,怎样去哄老人家回心转意。因为若想出宫,还得仰仗这个贵人。
悠悠一向身无长物,变不出奇珍异宝来,虽然卿云出宫两手空空,留下一屋子宝贝,悠悠还不至于沦落到拿此充数。
莫非又是送画?念头一出,悠悠不禁笑岔了。她早欠了一屁股的画债了。最近还在忙活步荻交待的任务呢。
当初步荻说,只是临摹一幅画,很简单。悠悠信了,尽管正被人追着债,还是答应了,谁知竟是招来了比创作没灵感更费神的活计。画是很简单,一树开得锦绣热闹的梅花而已,只是形似,说道笔法、构图什么的,就拙劣得很了。过去图个好玩,仿名画制赝品的事,悠悠没少干过,当即娴熟无比地布局草图,铺纸研墨,然而刚秉笔挥毫,终于发现麻烦才刚刚开了头。她忘了,这可是在宫里,画简单,不代表承载画作之物也简单。
此后,悠悠日夜奔忙在画纸、颜料、卷轴、帧材之间,直到动用了卿云的私人珍藏,这才勉强凑齐,仍独独缺了颜色相近的朱砂。
绞尽脑汁苦苦思索,她始终弄不明白,画中梅花怎么会那么红,红得耀眼,红得深重,红到朱色中隐隐沉淀出了黑。名贵朱砂不行,调色不行,悠悠甚至将胭脂香料等一切赤色之物都拿来试了,终归无解。
半途而废从不是她的做风。梅花为什么那么红?悠悠天天问着。每一天醒来,她都相信,答案唾手可得了。
太医院值房内,罗怀忠还在望着自己的奏折上,康熙批复的“勿妄夸口”四字,嘿嘿傻笑。这一场君臣之间有关夫妻相处之道的大讨论,似乎以喜剧落幕了。罗师傅可是远近驰名的“妻管严”,他再大声疾呼“我身强体壮,老婆能把我怎么样?”,也掩盖不了内里的外强中干,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把戏,皇帝心里可亮堂着呢。
“白痴!我真白学了这么多年的医!”悠悠一拍脑门,连蹦带跳地冲出门去了。
大冬天的,连病毒也懒得动弹,太医院清闲得很,坐它几个时辰意思一下,随时可走。悠悠这番动静,可把罗怀忠吓散魂了。提醒他该早早收拾走人,冰天雪地的,若晚回家,叫老婆关在房门外,那可不是玩儿了,小命也得不保。
悠悠伏在假山后石道上,探头出去,触目所及尽是白里,一点红色甚是扎眼。怕什么,准来什么,皇宫貌似就是这么邪乎。那点红色可不是什么梅花,而是一个人,一个跪着的人,而那人所跪的地界,正是悠悠在宫里的老巢,养性斋。“看来,穗儿把她伺候得还不错!”悠悠自嘲道,显然她是认得这个人的,且一直躲着她。
悠悠说得不错,冬天跪在雪地里算不得好差事,但这人的待遇却委实不错。上有遮雪伞,下设烤火盆,斗蓬,毡帽,暖炉,总之所能想到的取暖之物都给这人配备上了。莫非这人竟是个大人物?当然不是。因为除了身上一件冬衣,所有物品皆出自养性斋,此人比悠悠还要身无长物。
悠悠心中默念:“一,二,三!”跪着的人还没看清,就觉一溜烟飞过什么,然而咣当一声,悠悠滑倒在门前,也不敢回头看,扒住门槛手脚并用地钻了进去。这滑稽的一幕,映入跪者眼中,她却丝毫不觉好笑,只是一声长叹,默然垂首。
天空又飘起了雪片,时间仿佛凝结,簌簌无息。
“她走了吗?”步荻刚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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